第89章
因为现在,另一个更令人惆怅,更使人可爱的对象,一动不动,躺在他
们面前。这并非别人,而恰恰是追人魄、迷人魂的苏菲娅自己。她,也许是
由于看到鲜血淋漓,也许是由于为老父担心,或者也许是由于另外其他的原
因,在任何人能赶到她跟前进行救护的时候,就昏迷晕厥,倒在地上。
威斯屯老小姐首先看到这种情况,并且尖声一叫。跟着马上就有两三个
人大呼:“威斯屯小姐死了”。鹿角精、凉水,每一种医疗药物,人们都几
乎同时同刻抢着去找。
读者也许还记得,我们描写这片丛林的时候,曾说到一条淙淙的小溪,
这条小溪所以来在此处,并不像鄙俗的浪漫事里这类潺潺溪流一样,只是为
了发淙淙之声而已。不是,决不是。命运给了这条小溪更值得引为光荣的任
②
务,使它高尚起来,远远过于流过阿卡狄亚平原任何溪流所应得到的。
琼斯正给卜利福摩擦太阳穴,因为他开始害怕起来,认为自己把卜利福
打得过于没轻没重了,正在这时,威斯屯小姐和死了的喊声一直钻到他的耳
朵里。他一跃而起,把卜利福撂在那儿,管他死活,跑到苏菲娅跟前。这时
候,别的人正手忙脚乱,慌里慌张,互相交撞,来往乱跑,在干燥的路上寻
找凉水。他却一把把苏菲娅双手抱起,抱着她跑过一块田地,来到前面说过
的那条小溪边;在那儿自己先涉身水中,站在小溪里面,尽力往苏菲娅脸
① 泡罗斯:古印度国王,身高近七英尺。亚历山大兵到印度,他抵抗最力,但终被打败。他在征服者面
前,要求仍以国王之礼遇之。亚历山大允其请,且增益其土地。
② 阿卡狄亚,古希腊一部分。乡溪流岗峦,人民以牧畜为业,好音乐。维吉尔在《牧歌》第1O首第31行以
下说,“阿卡狄亚人呵!汝其歌予之愁苦于山上,只有你们真正懂得如何歌唱悲苦忧伤。将来汝辈管声如
泣如诉吹出我的爱情,我的尸骨将如何悠然安息于坟墓之中。”又在同诗集第8首第4行,亦咏及此地,故
此地在后来诗人歌咏中,多以之为理想的牧畜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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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头上和颈上,洒了大量的水珠儿。
当时一片混乱,这片混乱,既然阻止了她别的朋友帮她的忙,也同样阻
止了他们妨碍琼斯的救护工作,这是苏菲娅侥倖的地方。原来琼斯已经抱着
苏菲娅走过一半的路了,大家才知道他要干什么,等到他已经使苏菲娅完全
缓醒过来,他们才来到水边。正好在她父亲、她姑姑和牧师走到跟前的时
候,她把两手一伸,把两眼一睁,喊了一声,“哦,我的天!”
琼斯在这时候以前,一直把这个可爱的负担抱在怀里,现在看见人们来
到眼前,便把手松开;但是松开之前,把她温柔地抚摩了一下;如果她的知
觉完全恢复了,这一抚摩决不会逃出她的注意。但是既然她对这样一种狎昵
举动,并没表示不悦,因此我们认为,她那时还没完全从昏迷中缓醒过来。
这番悲剧性光景,现在一变而为突然出现的欢乐性光景了。在这番光景
里,我们这个男主角当然是主要的人物。因为他当时十有八九,因为救了苏
菲娅的命,感到魂飞天外的快乐;苏菲娅就因为自己得救也感到快乐,但是
他的快乐却远远超过于苏菲娅的快乐,这也就像大家向琼斯祝贺,比向苏菲
娅祝贺,远远超过一样。祝贺他的人中最剧烈的是威斯屯先生自己。他先拥
抱了他女儿一两下以后,就没完没了地抱琼斯,还没完没了地吻他。他叫琼
斯是苏菲娅的救命恩人,当众宣称,除了他女儿,也许还有田产,再就无论
什么,他都可以送给琼斯,但是他想了一下以后又说,他得把他的猎狐狗
群、雪花骊和丝络琦小姐 (因为他就这样叫他宠爱的一匹骒马)除外。
现在,一切为苏菲娅而担忧的情况都已经去得无影无踪了,琼斯于是成
了那位乡绅关心的对象。“来,我的小伙子,”威斯屯说,“把尼(你)的
刮子 (褂子)剥了,把尼(你)的连(脸)洗一洗;因为,我实对尼(你)
索(说)吧,尼(你)这副尊容真跟鬼似的,能把人下(吓)死。来,来,
来,快洗一洗,咱们好一块儿回价(家);回价(家)我再给尼(你)造
(找)另外一件刮(褂)子穿。”
琼斯立即恭谨如命而行,把褂子脱下,走到水边,把脸和胸脯一齐都洗
了一遍;因为他的胸脯也同样赤裸,同样血污。但是溪水虽然能把血污洗
掉,却不能把斯威克姆在他脸上和胸脯上打的青紫伤痕洗掉。这些伤痕让苏
菲娅看见了,于是她不自觉地喟然长叹了一声,满脸带着无可形容的温柔看
着琼斯。
琼斯对于这种情况,完全看在眼里,而这种情况对他的影响,比他所受
的痛打创伤,更无限地强烈。但是,那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影响,因为这种
影响那样使人感到温柔,那样令人觉得舒服,假使琼斯以前所受的拳打脚赐
都是剑砍枪刺,那这种影响也会有一晌的工夫,使他不觉得疼痛。
这一帮人现在打道往回走,一会儿就走到斯威克姆把卜利福搀扶起来的
地方了。我们在这儿忍不住要表明一下我们的虔诚愿望。我们只愿一切交
锋,都只用自然供给我们的武器一决胜负,因为自然知道什么武器用起来最
合适。金戈铁矛之类,除了用作刺掘土地的腹心而外,不作它用。这样一
①
来,各国君王所爱好的消遣——战争 ——就可以变得无害无灾,两军交战
也可以由几个显贵妇人的意愿而发起,而进行;她们和国王一起,都可以亲
临阵前,同睹战况。这样一来,战场之上,这一会儿,可以布满人类尸体,
而在下一会儿,所有的死人,或者他们最大的一部分,却可以挺身而起,像
① 英国谚语,”战争是国王们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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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倍斯先生的军队 一样,或者踩着鼓点儿,或者合着琴声,整队离去,像事
先所协议的那样。
我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避免把这个问题说得滑稽可笑。怕的是正经八
百的人们和纵横捭的政客也许要对之大肆呵叱,大加鄙夷;因为我知道,
这种人,如果你只跟他们开开玩笑,就要大发脾气的。不过,说真个的,一
场战斗,难道就非得用一大堆一大堆折腿断臂或者丧生送命的躯体来决胜负
不可吗?难道就不能同样用多数头破血出、鼻青脸肿的人来决胜负吗?争城
夺地,难道就不可以采用同样的方式吗?固然不错,可能有人认为,这种办
法,对法国的利害来说,损失很大,因为这样一来,那一国在工兵方面优于
别国的长处就无用武之地了。但是,我想到这一国人的义侠勇武,那我就深
信不疑,他们决不会拒绝把自己和他们的敌人放在平等地位上,或者和敌人
来一个拳对拳、脚对脚,当面鼓、对面锣,像通常说的那样。②
但是这种改善战争的办法,大概只能是空中楼阁,决不能如愿以偿,因
此我就这样浅涉辄止,仍旧书归正传好啦。
威斯屯先生现在追问起交锋的根由来历。对于这番追问,不但卜利福,
而且连琼斯,都一声不响;但是斯威克姆却阴沉气忿地说,“我敢说,要寻
根觅底。并不要远去,你只要把这片灌木丛敲打一番,③你就可以把她掀出
来。”“把她揪出来?”威斯屯先生回答说:“怎么!你们刚才打这一架,
是因为一个女人哪?”“你问那儿那位只穿着背心的先生好啦,”斯威克姆
说:“他知道得最清楚。”“那么,那就不用说啦,一准无疑,是为了一个
女人。哎呀,汤姆,汤姆啊,你可真是个爱吃腥闻臊的小狗儿。不过,不必
管
罪无辜而理应非所情愿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丧生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