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一下跑到她跟前,用一种同时满含温柔、又满含惊怖的声音,喊道,“唉
呀,我的苏菲娅呀,您怎么这个样儿,得把人吓死吗?怎么回事啊?”她开
口之前,带着温柔之情看了他半晌,然后才说,“琼斯先生啊,唉呀,我的
老天爷,千没想到,万没想到,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啦?——我求告你,就
在此时此刻离开了我吧。”“请您,”他说,“千万可别对我下这样无情无
义的命令——我的心像刀搅一样,流的血比那两片嘴唇流的还要急。哦,苏
菲娅啊!我要是能叫我血管子里的血都淌出来,好保住您那宝贵的血,叫它
别流出一滴来,那在我再没有那么甘心情愿的了。”——“你对我舍生救
死,次数已经太多了,”她回答说,“因为,我敢保,你是一心想舍生救死
的。”说到这儿,她柔情脉脉地看了他几乎有一分钟之久,然后发出极悲至
疼的呼声,喊着说,“哎呀,琼斯先生啊,你为什么偏要把我救活了哪?我
死了才于咱们两个都幸福。”——“于咱们两个都幸福!”他喊道。“死在
①
拉肢刑架上,死在大车轮子 上,还能比为苏菲娅的死而死,更痛苦吗?—
—这个话连叫我听一下,都受不住。难道我不是就是为了您才活着的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和神情,都满含着无法形容的柔情,同时他轻
轻地把她的手握住了,她也就让他握下去,说实在的,她几乎不知道她都作
的是什么事,受的是什么罪。这两个情人相对无言,经过了好半晌,他的眼
睛急切地盯在苏菲娅身上,苏菲娅的眼睛就低垂着俯视地上,于是她又恢复
了足够的气力,第二次要求他离开她,因为,要是有人看见他们在一块儿,
结果就是:她非遭到毁灭不可。她找补了一句说,“哦,琼斯先生啊,你不
知道,你不知道,在这个残酷的下午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我全知
道了,我的苏菲娅,”他回答说;“您那个残酷的爸爸什么都对我说了。是
他自己把我打发到您这儿来的。”——“我爸爸自己把你打发到我这儿来
的!”她答道,“一点儿也不错,你是作梦吧。”——“我求告老天,恨不
得这真是一场大梦。哦,苏菲娅啊!您爸爸打发我到您这儿来,是叫我替我
那个蛇蝎一般的情敌作辩护人的啊,是求您对他垂青赐惠的啊。我这是尽量
利用任何能接近香泽的机会。哦,苏菲娅啊,您跟我说说话儿吧!安慰安慰
我这颗肝披胆露的心吧。一点儿不错,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心迷神惑过,像
我这样情痴意傻过。千万别不留情,把这只亲爱、柔软、华贵的手抽了回去
——也许再有一分钟的工夫,您和我就要永远打散拆开了——除了那一刹那
的残酷情况,没有任何别的什么,能把您在我心里激发起来的尊重和恭敬,
给我压伏下去。”她站在那儿,默不作声,有一分钟之久,备极错乱。于是
她把眼睛拾起来,温柔地看着他喊道,“琼斯先生要我说什么好哪?”——
“哦,我就是求您,”他喊道,“千万千万永远也不要为卜利福卖己舍
身。”“违这个可恨可恶的名字,”她答道,“都不要提起。你放心好啦,
只要我的力量能保得住的任何东西,我都决不会舍弃给他。”“现在您既然
这样万分垂爱,那就请更进一步,再找补一句话,说我可以抱有非分之想,
① 欧洲从前刑法,把人绑在大车轮子或像轮子的木制结构如X形木架上,用铁条击之,碎其肢体或使之丧
命。从前通行于某些国家。英语谓之为break upon the whe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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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有过望的希望吧。”“哎呀!”她说,“琼斯先生啊,你要把我逼到哪儿
去哪?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希望可以供献的哪?你不知道我爸爸的打算都
是什么。”——“但是我可知道,叫您顺从他的打算,也不是能动强硬逼的
啊。”——“我要是不顺从他,一定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我自己的毁灭是
我顶不在乎的。但是我一想到我是招致我爸爸苦恼的根源,可受不了。”
“招致苦恼的根源是他自己,”琼斯喊道,“因为他对您动强勒逼,施行压
力,这不是老天要他这样的。您想一想,我要是失去了您,我要受什么样的
痛苦,同时再看一看,那时候,怜悯在天平秤盘上,要往哪方面倒。”“想
一想!”她答道,“难道你能认为,如果我顺从了你的意愿,我能感觉不
到,我都能给你什么样的毁灭不成?就是因为我想到了这一点,我才下了决
心告诉你,要你永远离我而去,远走高飞,免于自己遭到毁灭。”——“我
除了怕失去苏菲娅以外,”他喊道,“我不怕别的毁灭;如果您想叫我不受
那种令人感到最大的深痛巨创,那您就把那句残酷的命令收回去吧。一点儿
也不错,我永远也不能和您分离,一点儿也不错,那是我决办不到的。”
这一对情人,现在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全身哆嗦,苏菲娅无力从琼斯
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琼斯就几乎无力把那只手仍旧握住了;于是忽然出
现另外一种光景,把这番光景(这种光景,我相信读者会觉得已经够长的
了)搅乱。这另外的光景,既然和这种光景是绝然不同的性质,因此我另用
不同的一章来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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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比前一章,更像狂风暴雨、雷震电殛。
在我们继续叙说这一对情人之间发生的事以前,势有必需,得把在他们
互相缠绵的时候,厅堂里发生的事,叙说一下。
琼斯把威斯屯先生撂在前面说过的情况里没过多久,威斯屯老小姐就来
到他跟前;威斯屯先生马上把他和苏菲娅之间由于卜利福而引起的经过,全
都对她说了。
她原先和她侄女订有约言,说要给他侄女对琼斯钟情这件事保守秘密;
现在她把她侄女这番行动解释为她侄女完全破约毁盟,因此她认为她自己完
全应有自由,把她所知,对乡绅和盘托出;她这样想,马上也就这样作了;
所以她没说任何客套话,或者任何开场白,就以最明确无误的词句,把情况
一泄无遗。
琼斯会和他女儿结婚这种想法儿,在乡绅的脑子里,不论是他对那个青
年最垂青喜爱的时候,也不论是由于起疑心或任何其它原因,都从来连半次
都没出现过。他一点儿不错,倒是想到了,婚姻的成立,财产以及家境,门
当户对,是实际必要的条件,就像当事人一定得性别不同或者一定得有其它
基本条件一样;但是他却从来也没担心过,怕他女儿会跟一个穷人发生恋
爱,也就像他从来没担心过怕她会跟一个非我畜类的动物发生恋爱一样。
因此,他听到他妹妹这样一说,一时像雷震电殛,楞在那儿。他受了这
一猛惊,魄散魂失,口呆目瞪,所以刚开始的时候,竟不知所答。但是过了
那一会儿,他就灵魂归窍了,并且,像在别的同类情况下普遍出现的那样,
经过短暂的停顿以后,怒气发作得更加凶猛暴烈。
他从震惊中恢复了气力之后,对说话的能力头一样的运用,就是像连珠
炮一般大肆毒咒恶誓。骂完了就往他认为可以找到那两个情人的房间里急忙
走去,每走一步,都口口声声嘟囔着,或者毋宁说,怒吼着,说要出气泄
愤。
①
一对野鸽,或者家鸽,或者不如说斯揣芬和菲丽丝 (因为这两个情人
用在这儿最切实恰当)两个人一同退隐到一座幽美而寂静的树林,以便絮絮
情话;因为那个面嫩、脸皮儿薄的青年,在公共场合永远赧然不语,在多过
两个人的地方,也永远索然向隅。就在树林里,一切都恬静安逸,于是突然
之间,沉闷粗猛的雷声,从乱云中间发出,隆隆不绝,响彻天空;这时候,
那受惊的村姑,从苔藓斑驳的山坡上,或者从绿草如茵的草地上,一跃而
②
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