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我们这位男主角看了这封信之后,万念俱生,百感交集,互相冲突,不
胜扰攘。但后来,缠绵之情和悱恻之感到底战胜了愤怒之心和烦躁之气,于
是如泉之涌的眼泪汩汩流出;这倒正应时对景,于他很有帮助,也许使他避
免了失心迷性或肝断肠折的不幸。但是,没待多大一会儿,他又因为以这种
治疗为是而自羞自愧起来;于是他蹶然兴起,嘴里叫道:“那么,好啦,我
得作出唯一能表示我对奥维资先生要我顺从的事例来才成。我这会儿就走—
—但是往哪儿走哪?——好啦,那只好碰运气了。既然任何人,对这样一个
可怜虫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丝毫关切的,那他变成什么样子,对于我自己
也当然同样无足轻重了。既然没有任何别人管,那我自己一个人还要管?不
过,没有别人?难道我毫无理由,可以认为有个别人吗?——这个别人的价
值是在整个世界的价值之上的!——我可以、我定须认为,我的苏菲娅就不
会对于我变成什么样子漠不关心。那么,我是不是离开这个唯一的知己——
而且是这样的知己呢?难道我不应该和她留在一起吗?——但是在什么地方
——用什么办法——才能和她留在一起呢?她虽然和我一样,渴想和我见
面,但是我能有半点儿希望,即便见到她一面,而不惹她父亲对她大发雷霆
吗?而且见了又能怎么样呢?我能设想,去求告这样一个嫡嫡亲亲的人,答
应自己身遭毁灭吗?我能用这样的代价,以求满足自己的任何情感吗?我能
为了这样的打算,而在这块国土上溜溜湫湫地隐埋潜伏,同贼一样吗?不
能,这种想法儿我一概鄙夷,一概厌恶。那么,永别了,苏菲娅!永别了,
最令人寤寐求之、最使人生死以之的——”他说到这儿,情不自胜,开口不
得,而从眼里找到发泄的出路。
现在他既已决心离开这块国土了,于是开始盘算起来,他该往什么地方
①
去呢?整个的世界,像米尔顿措辞所表示的那样 ,都展现在他面前;而琼
斯呢,和亚当一样,没有任何人可求,以取得安慰,以找到帮助,因为他所
① 米尔顿 《失乐园》第12卷第646行,也就是那一卷倒数第4行,“整个世界都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指
亚当和夏娃,被上帝逐出失乐园而言,故后文提到亚当。琼斯亦被逐出乐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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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熟人,也都是奥维资先生的熟人,而现在那位绅土既然撤消了对他的恩
惠宠爱了,他就没有理由还指望从这些熟人之中得到任何提携援引。德高望
重的大人巨公,要把他们的门下食客逐之而去的时候,实在应该特别地慎重
从事,因为这种不幸的受祸之人,要被所有其他的人,都逐之而去的。
采取什么立足之道,从事什么谋生之计,是琼斯第二个考虑的问题:这
方面的前景,只是惨凄凄满目荒凉,白茫茫一片干净。每一种职业,每一门
行道,都要求有始有终的期限,而且更坏的情况是:都需要不可须臾离之的
②
金钱;因为千头万绪,殊途同归,所以“无只生无”这句格言,不但在人
③
事的实践里颠扑不破,在自然的理论上 也颠扑不破;不名一文的赤贫之
人,就是因为不名一文,才被阻截于取得一文的一切手段之外。
后来,大洋——对贫困苦难的人来者不拒的朋友——伸开它那广阔无边
的两臂来接受他;他也立刻就决定接受它的友好邀请。如果我不要这样摛藻
吐辞,那就得说,他下定决心,要到海上去。
他刚想到这个主意,马上就急煎煎地抱定这个主意;于是立刻就雇好了
马,上路奔往布锐斯特,以便把主意付诸实行。
不过在我们陪伴他远行以前,我们得回到威斯屯先生家里,看一看令人
可爱的苏菲娅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儿。
② 这句格言,始见于罗马名人著作中,如卢克锐些斯之《物性论》第1卷第206行、第242行,玛克斯·奥
锐利厄斯之《沉思集》第4卷第8节等,其后则见于英国名家著作中,如莎士比亚之 《李尔王》第1幕第1场
第19行等。20世纪初,萧伯纳造了下面这一个句子,“你从无中只能得到无,从两个半便士中只能得到极
少,”遂成流行俏皮话。
③ “人事实践”、“自然理论”原文只Politics与physics,都是亚里士多得的用法,亦即旧义或广义的用
法。18世纪后,二字的意思才渐缩小,变为“政治学”及“物理学”。但18世纪时, politics为“政
治”之意,与广义之意同时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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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包括几段对话
琼斯起身离去那天早晨,威斯屯老小姐把苏菲娅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先
告诉苏菲娅,说她已经从苏菲娅的父亲手里给她争得自由了,跟着就进而给
苏菲娅长篇大论地发了一通以婚姻为主题的教诲训诫。她对这个主题,不是
讲它怎样起于爱情。终于幸福那种绮思遐想,像诗人所描写的那样,她也没
①
提它怎样出于神圣之命,由于天作之合 ,像神学家教导我们相信的那一
套。她把婚姻看作未免像是一种储款资金,女人可以把她们的财产,以最有
利的条件,审慎谨饬投入其中,以便她们可以比把它投在别的方面,取得更
大的利润。
威斯屯老小姐说完了以后,苏菲娅回答说,“她对像她姑母那样知识经
验优越超轶的绩学女士,是没有资格作任何辩论的,更加上对这样一个主
题,像现在这个婚姻事件,她还绝少考虑思索过。”
“和我辩论,孩子!”那另一位答道;“那还是我当真一点儿都没想到
的。要是我跟你这样一个年纪的人还得动用辩论,那我在世路上混了这么些
年,可真得算是白白地混了。我所以毫不惮烦,都只是为的指教训导你啊。
②
古代的哲学家,诸如苏格拉底、艾勒绥白阿狄斯 ,还有其他的人,对他们
的及门弟子,一概不作辩论。孩子,你要把我看作是苏格拉底,并不是来向
你请教,听取意见,而是来对你施教,摆出意见。”从最后这一句话里,读
者就有可能看出来,这位女士实在并未研究过苏格拉底的哲学,也就和她没
研究过艾勒绥白阿狄斯的哲学一样;至于这一点是否如此,我们是不能加以
解答,以满足读者的好奇心的。
“姑姑,”苏菲娅喊道,“我从来也没敢大胆妄想,说对您的意见有所
争辩;再说,这个论题,像我已经说过的那样,又是我从来没考虑过的,而
且也许是我永远也不会考虑的。”
“你对我,苏菲,”姑母回答说,“这样装模作样,假模假式,真得说
是非常胡涂。你想骗我,叫我相信你从来没郑重其事地考虑过婚姻问题,也
就像法国人想要叫我相信,说他们在国外攻城夺地,只是为了保卫他们自己
的国土一样。你怎么能假装着,孩子,说你从来没考虑过要和人作终身结合
的问题哪?你不是分分明明地确实知道,我对于你所想要结合的意中人,都
了然于心吗——其实你所想作的结合是极不合自然的情理的,是非常违反你
③
自己的利益的,也就像和法国单独缔结联盟条约,是违反荷兰的利益 一
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