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你这样一说,”琼斯
说,“先生,可未免有些奇怪了。”“怎么?难道她若死去,不胜于作一个
叫化子吗?”那位奎克派教徒回答说:“因为,像我方才对你说的那样,这
个男的一文不名,她又毫无疑问,决不必指望能从我手中,拿到一个先令。
不错,决不必指望。她为爱而结婚,那就去吃爱、喝爱,如可办到,靠爱而
活可也;去将爱拿到市场,看有无人能给她的爱换成银子,或即使换为半个
便士。”“这是你自己的事儿,先生,”琼斯说,“你当然了解得最清
楚。”“他们骗我之时,”那位奎克派教徒接着说,“定是好久好久就已先
发制人,设谋定计。因为他们两个,在襁褓时期中就都认识;我一直对她训
诲讲解反对爱情。我对她言之不下万遍,阐发爱情之尽为愚昧、邪恶。但此
狡猾诡谲之丫头,貌为唯我之言是听,视一切肉欲之放浪淫荡为可鄙;然而
最后,开两层楼上之窗户而逃遁。如须实言,我早已对她稍生疑心,故小心
在意,锁之于一室内,本拟即在次日晨间,嫁与我所选中之人。但只差几个
钟头,她即逃之大吉,随她自己选中之人,远走高飞,洵属分秒不失;因他
们在一小时之内,即已举行婚礼,同床共枕,完成一切了。但他们在此一小
时之内所作之事,应称为他们所作之事中最不智者;因我决不理他们,任他
们饿死,任他们乞讨,任他们一同盗窃;他们两人,无论是谁,我皆一个法
丁亦不与之。”他说到这儿,琼斯跳起来喊道,“真对不起,失陪,失陪;
我特请你离开我这儿。”“好吧,好吧,朋友,”那个奎克派教徒说。“勿
为困难所压倒。阁下可以明鉴,除阁下以外,与阁下同样苦恼者,大有人
在。”“我只看出来,世界上有疯人,有愚人,还有恶人。”琼斯喊道。
“不过请你听我一句忠告:把你女儿和女婿都叫回家来。你自命为疼你的女
儿,但是现在可成了她受苦受难的惟一原因,最好不要这样。”“把她和她
丈夫叫回家来!”那个奎克派教徒高声叫道,“我还不如把我世上两个最大
的仇人叫回家来好哪。”“那么好啦,那就请你自己回家去吧,再不就请你
爱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吧,”琼斯说,“因为我不想再和这样的人待在一块儿
啦。”“好吧,朋友,”那个奎克派教徒回答道,“强人所难,非叫他人与
我为伴不可,我所不屑为。”于是他自动要从口袋里往外掏钱,但是琼斯毫
不客气,使了点劲儿,把他推出门外去了。
那个奎克派教徒谈的那件事,深深地感动了琼斯,所以奎克派教徒讲那
番话的时候,他自始至终,如痴似癫,瞪目直视。这是那个奎克派教徒看在
眼里的;这种情况,再加上琼斯一切别的举动,使得那位忠厚老实的宽边帽
①
子 心里起了一种怪异之想,认为他的同座确实神志失常。因此,这个奎克
派教徒不但对琼斯的卤莽侮辱,不以为忤,反倒对琼斯的不幸遭遇,恻然心
动。因此他把这种看法儿都对店主东说明了,嘱咐店主东,说他希望,店主
东对他这个客人好好照顾,极尽客气,以礼相待。
① 奎克派教徒经常所戴;因以为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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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格的!”店主东说,“对他极尽客气,以礼相待?我才不对他以礼
相待哪,因为,你别看他那儿穿了一件缘花边儿的背心,他也跟我一样,并
不是什么乡绅大户!他只是一个令人可怜、区上无主的私孩子,叫离这儿有
三十英里的一个阔乡绅抱养大了,这会儿又把他赶出门外了,还肯定不会是
因为干了好事儿。我得尽快把他轰出店去,还是越快越好。要是我把店钱泡
①
汤了,我倒觉得财去一安乐 哪。我并不是没糟蹋过钱。还不过一年,我就
丢过一把银匙子。”
“拉宾,你何以说起区上无主的私孩子来了呢?”奎克派教徒说。“那
你一定把你这个客人看错了!”
“决没看错,”拉宾回答说;“他的向导跟他很熟悉,他告诉我,说他
是个私孩子。”因为,一点儿不错,那个向导刚一在厨房里的炉旁坐下,立
刻就把他所知道的或者曾听别人说过的琼斯的一切情况,对所有在那儿的
人,全都说了。
这个奎克派教徒一听店主东把琼斯出身低和家底儿薄,都说得这样确实
可靠,一切恻隐之心马上烟消云散;这位性情忠厚、衣着朴素的人往家里去
的时候,他那样一团熊熊的怒火,决不下于一个公爵受了像琼斯这种人的侮
辱而发出的满面怒容。
店主东自己对他这个客人,也同样存有鄙夷之感;因此,在琼斯拉铃准
备上床就寝的时候,店主东竟对他说,这儿没有他睡觉的床铺。拉宾除了因
为他这个客人一副穷相,看不起他而外,还对他的意图,起了极强烈的疑
心;他认为,琼斯是在那儿企图伺机乘隙打劫这家客店的财物。实在说起
来,他本来应该心安神静,不用为店里的财物担忧,因为他太太和他女儿,
早已绸缪未雨,有所防备,把店里所有的一切,凡是没有钉死、还能移动的
东西,全都席卷而去了;但是他这个人,却是天生来的就好疑心,而自从把
银匙子丢了以后,这种疑心更为厉害。简而言之,他一心只顾害怕被人抢
了,可就把他已经无物可抢、大可放心这种情况,完全忘记了。
琼斯已经确实知道他没有床铺可睡了,就毫不嫌弃、怡然自得,在一把
大灯心草作座儿的椅子上坐下;睡眠近来对他,本是在更好得多的房间里,
避之惟恐不及的,现在在这个卑陋的小窝窝洞儿里,却不惜纾尊绎贵,将就
安身。
至于那位店主东,由于害怕店里被抢,不敢上床安歇。所以又回到厨房
的炉旁,因为只有在那个地方,他才能看到惟一那个通着起坐间或者说窝窝
洞儿的门,而那个起坐间,就是琼斯落坐安身之处。至于那个房间的窗户,
除了比一只猫还小的动物而外,再就无论什么造化之物,都不可能从那儿逃
走。
① 意译。原文“头一次的损失是最好的”,见于此书两次。其为英谚无疑。但不见载于英国格言或谚语词
典。英国另一谚语,“坏的是最好的”,与此相近。又英国谚语,“化钱买的乖,无物能比赛。”首见载
于16世纪约翰·黑乌得的 《格言集》。其意与此句亦相近。言上当吃亏一次,再不上当吃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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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队大兵行军途中之奇遇
店主东正在对着起坐间的门那儿一把椅子上落座,打算好了,要一整夜
都在那儿看守,向导和另外一个人就跟他一同看守了好长的时间,虽然他们
并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鬼,他们当然知道,自己心里并没有鬼。他们所以和
店主东一同看守的真正缘由,现在到底使这种看守告终,因为这个缘由不是
别的,只是啤酒的劲头儿和奇效。原来他们先就把这种饮料大量灌到肚子里
去了,所以他们起初吵嚷喧闹,后来两个人都由醉乡而入了睡乡。
但是要使拉宾的惴惴安定,曲糵却无能为力。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继续
不断地双眸炯炯,把眼光死盯着通到琼斯所待的房间那扇门;这时,外院大
门上一阵如雷的砸门声,把他从椅子上唤起,迫使他把门打开;他刚一把门
①
开开,厨房里立刻塞满了一屋子身穿红号坎儿的绅士, 他们都向他冲去,
那种争先恐后,蜂拥而来的劲儿,好像他们要把他那个小小的城堡强攻硬夺
下来一样。
店主东现在没法坚守岗位了,他得给他那些难以数计的客人送酒,因为
这帮客人要酒那个劲儿,真是急如星火。在他从酒窖里第二次或第三次回来
的时候,只见琼斯先生也掺在那些大兵中间,站在炉前;因为我们很容易就
可以想到,这样一群严肃齐整的队伍一来到,不管什么样的睡眠,都可以给
②
他们吵醒,除了只有最后的号筒声 才能叫我们醒来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