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我猜想,先生,您一定是这块地方上的绅士;因为您不像一个惯
于不骑马匹而长途跋涉的人。”
①
“只看外表,”琼斯喊道,“往往受骗;一个人的真相,有的时候从
外表上看不出来。我可以以实相告,我并不是这块地方上的人;至于我要往
哪儿去,那是连我自己也几乎不知道的。”
“不管您是何人。也不管您要往何处而去,”那个老人回答说,“反正
我是受了您我无以为报的救命之恩的。”
“我再一次,”琼斯答道,“断然决然地说,您没受我任何恩惠,因为
我替您效劳而冒的那种险,我是看作极无价值的,所以这里没有什么功过可
言;在我眼里,没有比性命再叫我认为是无足轻重的了。”
“您在这样的年纪上,年轻的绅士,”那位素不相识的人回答说,“就
不知为了什么这样痛不欲生,这是我至为惆怅的。”
“一点儿不错,先生,”琼斯回答说,“我是人类之中最感到痛不欲生
的。”——“这也许是因为您曾有过朋友,再不就是有过意中人?”那另一
位回答说。“您怎么一下,”琼斯喊道,“就说出两个语词来,叫我听着足
以使我发疯!”“这两个语词中的任何一个,都叫人听来足以发疯,”那位
老人回答说,“我不再往下问您什么啦,先生;我的好奇心也许已经把我扯
得太远了。”
“实在说起来,先生,”琼斯喊道,“我这阵儿这种心情也正高涨到到
顶的程度,所以我不能说有这种心情的人不对。我得请你原谅,我刚来到您
府上的时候,一切我所听到和看到的,实在无一不引起我最大的好奇心。一
定有出乎寻常的事故,才逼您走上这种生活道路。我很有理由揣测,您自己
的历史也决不是没经历过挫折的。”
这位老绅士听了这个活,又长叹了一声,默然半晌,并没开口。后来到
底一面诚恳地盯着琼斯,一面说,“我曾在一本书上念过,善良的面自就是
①
一封荐举信。如果这话不错,那除了您自己,就没有更应得到大力荐举的
了。我要是不因为出于另一种考虑而对您起了一种向往之心,那我一定就是
天地间最忘恩负义、不齿于人类的恶人了;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除了
用语言外,不能用别的表示方法,使您深信不疑,我对您感恩戴德,这是我
深感不安的。”
琼斯犹豫了半晌,才回答说,“在他力所及的范围以内,语言一端就能
够绝对使他满足了。我已经对您承认了我好奇心切,先生,”他说。“您要
是肯纡尊降贵,满足我这种好奇心,那我要怎么感激您,还用我说吗?这样
① 这种概念,似最早见于《伊索寓言》和弗琢斯(Phaedrus)的《寓言》。后成惯用语,现在这种说法,
尤流行于英国18世纪,如斯麻莱特译本 《吉尔·布拉斯》第3卷第7卷,即有同样的话。
① 希腊作家代奥珍尼斯·雷厄提厄斯 (dlogenes Laertins),在他的《名哲学家之身世与意见》中之
《亚里士多得传》第5卷第18节说,“容貌之美,比任何介绍信都更有推荐之力。”艾狄孙在《旁观者》
221期 (1711,Nov.13)第4段里说,“古代一个哲学家说过……‘善良的面目是一封推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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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如果您没有任何别的考虑,让您不能随便吐露真情,我是不是可以请
您允许我,求您告诉我,您因为什么,才这样脱离人类的社会,而采取显而
易见不是您生来就过的一种生活道路哪?”
“经过刚才发生的事故以后,”那位老人回答说,“我认为,我几乎就
不能任意而行,不遵尊命。因此如果您想知道一下,一个不幸的人都有些什
么遭遇,那我就对您尽情一吐好啦。您认为,一般总得有遭遇中的出乎寻常
的情况,才能使一个人远离社会,这种判断,委实不错。有一句话,对人类
深厚仁爱,往往驱使我们去人类而远之,视人类而恶之;这句话尽管听起来
好像是反诘诡辩,或者甚至于矛盾抵触,然而可确乎如此;我们所以这样,
并不是由于人类为已太甚,自私太重,而是由于一些诸如此类的毛病,如嫉
妒猜忌、坏心烂肠、背信弃义、残酷狠毒,以及其他一切幸灾乐祸,损人利
己的勾当。所有这类毛病,都是真正的仁爱所憎恨的,它因为不愿看到这类
现象,不想和这类现象接触,所以它就与世隔绝,离社会而远之。不过,我
这不是奉承您,您在我眼里,不像是那般我躲避或者厌恶的人;不但如此,
我从您嘴里透漏出来的一言半语听起来,我还觉得,咱们两个的命运,好像
有些相同相类之处;不过我希望,您的身世,终究要更顺利、更亨通。”
说到这儿,我们的男主角和他的主人,宾主之间,互相客气了一番,于
是主人正要开始谈他的历史,派崔济横插进来。他的疑虑现在已经绝大部分
消逝了,但是余悸仍存。因此他提醒主人刚才说到的好酒白兰地。这酒马上
就端上来了,派崔济灌下去满满一大杯。
于是这位主人,没再说别的开场白,就谈起他的历史来;这我们在下一
章可以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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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在此章中,山中人开始谈起他的历史。
①
“我于1657年生在索默塞特郡一个名叫马克 的村子里。我父亲是一个
②
人们称作是务农为业的乡绅。他自己独自有一份小小的产业,年值大约三
百镑。他又租了一份产业,年值和他自己那份产业大略相等。他老成处世,
勤劳持家,是位非常善于耕耘的农民,本来可以过一种安适舒服的生活;但
是不幸,他娶了一个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泼辣悍妇,把他那安静的家庭,
搅得苦辣辛酸,各味俱全。不过这种情况,虽然闹得他痛苦烦恼,可还不至
于使得他贫困匮乏;因为他把这位太太几乎永远拘在家里,他宁肯在家里听
太太无休无止地诟詈辱骂,也不肯由着他太太的性儿,按照她喜欢的那样,
在外面奢侈豪华地大肆挥霍,因而给他的财产带来损失。
“这个赞绥批,”(苏格拉底的夫人就叫这名字,派崔济说)——“这
个赞绥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我就是其中那个年幼的。我父亲本来打算把我
们两个都好好教育教育;可是我哥哥,不幸得很,是我母亲的宝贝儿,一点
儿也不好好学习;因而上了五六年学以后,很少或者一点长进都没有。我父
亲听了老师的话,说再叫他在学校里待下去丝毫无益,就顺从我母亲的意
思,把他从那个暴君手里弄回家里 (暴君是我母亲给老师的称号);其实这
位老师,冲着我哥哥那个懒劲儿,本来还应该多给他点儿教训,但是即便那
点儿小小的教训,我哥哥还是嫌太多了,所以他老对我母亲诉苦,说老师待
他怎么苛刻;他的话我母亲还是没有一次不听的。”
“正是,正是,”派崔济喊道,“我就见过这样的母亲;我自己就受过
她们不少的寒碜糟蹋,还都是特别地无理取闹;这样的父母,自己也应该跟
他们的子女一样,受受教训。”
琼斯斥责这位塾师,说他不应该打岔,于是这位素不相识的人又接着说
下去。
“我这个哥哥十五岁了,就在那一年,跟一切学习分手告别,跟一些别
的事儿也分手告别,只有他的猎狗和猎枪是例外。他对于使用猎枪,以后成
了名手,因为,虽然您也许认为那是不能令人相信的,但是他可不但非常地
有把握,能把固定不动的目标击中,而且确实不错,曾把一个正在空中高飞
的乌鸦打了下来。他还同样最善于寻找兔子蹲伏的地方,而且不久就名闻远
近,都知道他是一名乡间那一带最有本事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