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他对于这一种无言的责问了解得很清楚,因此如下说道,“哦
我的苏菲娅啊,我惟一的心上人啊!对于在那儿发生的事,您恨我,您看不
起我,都比不上我恨自己、看不起自己,还更厉害;不过,有一点请您别冤
枉了我;您得想着,我这颗心永远也没有对您不忠不义的时候。我所干的那
番蠢事,于我的心绝对无干;即便在我干那种事儿的时候,我的心都完全没
变,专属于您。虽然我对于把您称为是我的这种事实,已经绝望,不但这
样,连再见您一面这种事实,也都几乎已经绝望,但是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的,仍旧是我脑子里您的倩影妍态,我对任何别的女人,都决不能真心诚意
相亲相爱。即便假设我的心并无所属的时候,而在那个可恨的地方偶然遇到
的那个女人,也决非我真心诚意所倾慕的。请您相信我好啦,我的天使,从
那个时候起,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和她没见过面儿;我也决不打算,也决不
愿意,再和她见面儿。”苏菲娅听到这话,心里自然高兴,但是她在脸上,
却硬装出一副比以前还要冷如冰霜的样子,嘴里说,“并没有人控告你的
事,你又何必毫不惮烦来为自己辩护哪?要是我认为有值得控告你的,那我
这儿有一件实在无可饶恕的事情要提出来。”“看在老天的面子上,您快提
出来吧。什么事哪?”同时浑身哆嗦,满脸灰白,一心只想,准是他和白乐
丝屯夫人的秘密泄露。“哦,这真是令人难测啊!顶高尚的事儿,和顶卑鄙
的事儿,难道能在一个胸臆中同时并存?”白乐丝屯夫人和他受白乐丝屯夫
人豢养玩弄的耻辱卑鄙情况景象,又在他心里出现,使他无从置答。“我真
没想到,”苏菲娅接着说,“你就能那样待我。不但你,凡是绅士,凡是体
面人,能那样待我么?当众污辱我的名声,在客店里最卑贱低下的凡夫俗子
中间!连对最细致的情意,我那颗不加防范的心不知不觉对你露出来的琐情
细意,都在那儿拿来当作夸耀的对象!不但这样,我还听说,你所以出逃,
就是因为被逼无奈,才远走高飞,免得承受我对你的爱!”
琼斯听了这话,再没有那么吃惊诧异的了;但是,既然这并不是他的罪
过,所以他就觉得比较坦然,不像她要是挑拨了他良心上最易受到振动那根
弦儿的时候,那样不知所措了。经过稍一细想,他马上就看出来,她所以认
为他的爱情和她的名誉,蒙受这种令人吃惊的污蔑糟蹋,完全是由于派崔济
在客店里对店主东和店伙面前说的那些话;因为苏菲娅对他说得明自,她就
是从那方面听到这些消息的。他并没费很大的事,就让她相信,这样一种过
失,完全和他的性格格格不入,决非他所能犯;但是她却费了很大的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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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住了他,使他没立刻就回到寓所,把派崔济宰了,这是他不止一次,起咒
赌誓地说,非那么干不可的。琼斯把这一点弄得水落石出以后,他们两个一
刹那间就疑虑全释,和美相得,因此琼斯把他们刚一接谈的时候,请求苏菲
娅完全不要再想起他来那种话,完全忘记了;她呢,也脾气柔和,很愿意倾
耳静听性质大不相同的恳求陈诉了。因为他们两个,同样不知不觉地就一往
情深,越说越近,所以他说的话里,竟吐露出某些听来近于求婚的字样。对
于这种话,她的回答是:“如果不是因为她得对老父尽职,因而不能随心所
欲,那她跟他一同遭到毁灭,也强似跟另一个人享受富贵为好。他一听到毁
灭的字样,打了一个机伶,把握了半天的那只手撒开了,而用自己的手捶胸
击脯,嘴里喊道,“哎呀苏菲娅啊!我能这样使您遭到毁灭吗?不能;老天
在上,决不能!我决不能扮那样一个卑鄙的角色。要是那样,最亲爱的苏菲
娅啊,我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都情愿和您诀别,我情愿和您一刀两断;凡
是和您的真正利益不相符合的希望,我一概都要从心里铲除净尽。我对您的
爱,我要永远珍重蕴藏,但是可要暗中默默地珍重蕴藏;它要远远地离开
您,它要去不定什么他乡异地;从那儿,我绝望的声音、绝望的叹息,永远
不会传到您的耳边,来搅扰您的清静。等到我死了的时候”——他本来还要
说下去,但是却让苏菲娅如泉之涌的眼泪所壅塞,因为苏菲娅正伏在他胸
前,眼泪把胸前洒满,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把她的眼泪一一吻掉,她
就有一晌的工夫,毫不挣扎,让他吻下去。跟着她一下清醒过来,轻轻地从
他的怀抱里脱开;于是,为了把谈话从一个使人最感柔情、觉得已经不能自
胜的题目中转换,她就想到她在此以前一直没得到机会问他的一个问题,
“他怎么来到这个屋子的?”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而且十有八九,正要说出
使她生疑的答复来,忽然客厅的门一下大开,进来了白乐丝屯夫人。
她刚走了几步,看到琼斯和苏菲娅在一起,突然一下站住;这时候,只
过了半晌的工夫,她就以令人佩服的镇定,心神安然自若地开口说——虽然
不论在语声方面,也不论在面色方面,都足以表示她满怀诧异的形迹——
“威斯屯小姐,我还以为你在戏院里看戏哪?”
虽然苏菲娅没得机会,听到琼斯用什么办法找到她,但是,她既然对于
事情的真象,或者说,对于琼斯和自乐丝屯夫人的关系,连蛛丝马迹都没发
觉,那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惶惑;尤其是,既然那位夫人,每次谈她的问
题,都完全向着她而反对她父亲,从这一点上看,更没有使她惶惑的理由。
因此,她无所犹豫,把剧院发生的事,以及她所以匆匆忙忙就回来的原因,
一五一十地全都详叙无遗。
这番详叙占了一些时间,给了白乐丝屯夫人机会,使她重振精神,并且
琢磨采用行动的方式。既然苏菲娅的举止给了她希望,说琼斯并没给她泄
底,她就装出一副高兴的神气来说,“威斯屯小姐,我要是知道您这儿有客
人,就不会贸然闯进来了。”
白乐丝屯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拿眼一直盯着苏菲娅。对于这句话,那
位可怜的年轻小姐,脸上布满了羞臊的红晕和惶惑的神色,结结巴巴地回答
说,“我敢保,夫人,我永远认为,夫人您肯纡尊降贵,大驾——”“我希
望,”白乐丝屯夫人喊道,“至少我并没耽搁了你们要办的事。”“没有耽
搁,夫人,”苏菲娅答道,“我们的事已经办完了。夫人您也许没有贵人多
忘事,还记得我时常跟您提起过,我丢了一个怀中手册吧;这个手册叫这位
绅士侥幸捡到了,现在他正不怕麻烦,连里面的钞票,一块儿还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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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斯自从白乐丝屯夫人突然来到以后,一直只有惶恐,恨不得有个地缝
儿钻进去才好。他坐在那儿,磨蹭脚后跟,摆弄手指头,比一个笨手笨脚、
呆头呆脑的乡下年轻绅士初次来到雍容华贵的社交场中,还要显得愚陋蠢
笨,如果那是可能的话。不过,他现在却开始镇定下来;他从白乐丝屯夫人
的行动里得到一点明征暗示的启发,看出来她不打算承认和他相识,所以决
定同样完全装作他也是个生人。他说,“自从这个手册到了他的手里以后,
他就一时不歇,用尽了一切方法,打听这位女士,她的名字就写在这个手册
上;不过一直顶到今天,才算有幸,好不容易打听着了。”
苏菲娅固然不错,曾对白乐丝屯夫人提过,说她把手册丢了;但是既然
琼斯不知出于什么这种那种原因,从来连一次都没对她透露过,说手册在他
手里,因此她对苏菲娅说的话,半个字都不相信,而只以为,这位年轻的小
姐,有十二分急中生智之巧,编出这样一套托词,真使她十分惊异,至为钦
佩。苏菲娅离开剧院的理由,并没遇到更好的听信:她虽然对于这一对情人
的相会,说不出所以然的道理来,但是她却坚决深信不疑,决非只是出于偶
然。
因此她装作微笑,嘴里说,“一点儿不错,威斯屯小姐,你的钞票失而
复得,真得说运气太好了。这个好不但因为钞票落到一位拾金不昧的绅士手
里,尤其是因为他居然那么巧,能找到丢钱的原主。我想你不会同意,把这
件事在报纸上登出来吧。——你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居然能找到钞票原来的
失主。”
“哦,夫人哪,”琼斯喊道,“钞票夹在一个手册里,这位小姐的名字
就写在手册上。”
“这确实得说是吉星高照,”那位夫人喊着说。——“你居然能打听
到,威斯屯小姐住在我家里,更得说是吉星高照,因为她很少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