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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亲密到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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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书籍名:《从亲密到诱惑》    作者:海男


                                    而我所置身的同样是一个角落。1992年,不知为什么,我简直是如痴痴如醉地迷恋着酒巴,我所置身的角落像一尾鱼一样摆动着,像鱼尾受伤之后在水面上无奈地抽动着,这是治愈伤痕的方式。

            而凌菲总是会夹着香烟,从她所置身的那个葱绿色的角落发出一种暗示,证明她和我一样生活在酒巴。转眼之间进入了秋天,凌菲失恋了,秋天,我们所置身的黑啤酒巴仿佛一夜之间飘落了。凌菲穿过酒巴来到我身边,她比任何以往都显得忧伤,身体仿佛中了魔法,丧失了以往我在酒巴灯光下看见的那种鲜活。她的脖颈比以往显得清瘦,面颊也凹了下去,她吐出一口香烟,突然焦灼地颤抖起来,我以为她病了,问她是否需要让我送她到医院治疗?她摇了摇头,随即从包里抽出一支注射器,不顾我在场,不顾我的猜测,我目光中的质问和惊恐的挎问,猛然间把注身器插入了她已裸露的手臂。

            她终于平息了身体中的抽搐,然后以一种麻木的舒服的、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说:“别告诉他,别告诉任何一个人,请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自始至终都在颤抖,我想,我已经害怕了,不如说我已经被这个只有在人们的口头传说中、在电影院的镜头中所看见的一场景,被迫接受了一场强有力的刺激。所以,有很长时间,我不再出入于酒巴,与其说我不想见到这样的场景,不如说我害怕见到我的漂亮的女友变成了一个瘾君子。然而,受到某种东西的驱使,在一个冬天的晚上,我还是进了黑啤酒巴,那个散发出葱绿色的灯光的小小角落,

            突然空了,像无底洞穴一样空荡不安。过了一会儿,来了一对男女,女人像泡沫时代的情歌一样性感,男人像泡沫时代的堤坝,葱绿灯光照在他们脸上,如同照在春天般的果园里。

            我再也没有见到酒巴的女友凌菲,她消失在1992年的秋天。一个偶然的日子里,我陪朋友去戒毒所看她的朋友,我十分意外地见到了凌菲,当时,她正同戒毒所的成员们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做着广播体操,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波浪似的长卷发,披在肩上,我似乎看见了她的宿命:一种烟灰盒中的粉沫在飞溅,而此刻,她的四肢在运动中寻找着阳光。

            1994年  小镇上的发廊女友

            西南边陲的一座小镇上,我的朋友乔丽花,开了一家发廊。靠发廊维系着她的现实生活。她是从遥远的北方来到小镇的,我在省城见到她时,她刚走出火车站。当时,她也写诗,在她给我的信笺之中,经常夹着一页十二行诗,她想做流浪诗人,所以在1994年离家出走来到了昆明。她一见到这座城市就厌倦似地说:“我还是想到一个角落中去,到一个最南边的角落,我想,在那里,我会真正地遗忘过去的一切。”在她年仅20多岁的身体里,似乎集蕴起许多历史,她隐隐地透露出一些痕迹:年仅十二岁就遭遇到生母的离世,十四岁父亲再婚,给她带来了一个狐狸似的后母。于是,她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离家出走了。然后十七岁早恋,恋人却在她十八岁的春天把她抛弃,因此,她迷恋上了诗歌。

            她只在省城昆明停留了三天就搭上了辆大客车朝着南边的小镇而去。一个多月以后,我收到了她的第一封信,她告诉我,她住进了小镇旅馆,天气很热,然而,她却喜欢这座闷热的大火炉。她想她会在这座小镇花光她随身携带的最后一些硬币,然后再寻找生存的出路。现在,她站在一棵芒果树下,那硕大的芒果已经等候她用手去摘,她过去从未想象过这样的生活,伸一伸手就可以摘到芒果。所以,她仿佛被根须缠绕住了,她不再生起流浪的念头来了。

            又过了两个多月,我收到了她的第二封信,信中描述了她的现实,她已经在半个多月前开了一家发廊,凭着她的青春,她跟一个做水果生意的商人借到了一小笔资金,使她在芒果树下租到了一间小屋;凭着她的聪明,她很快就学会了开发廊的一切技艺;凭着她的灵性,如今她的身心充满了谜一样的幻想,她想扎下根来,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1994年的冬天,我来到了这座离省城很远的边陲小镇。在远隔小镇的地方,阵阵热风呼啸而来,迫使我脱下冬装。事先,我并没有告诉我女友我会到小镇看她,所以,当我出现在发廊外时,我看见了我女友的影子,她的头发已染成金黄色,她正为一个男人洗头,她光洁的神态使我想起了“遗忘”这个词。

            遗忘历史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历史产生的旧址,这需要把一个人的身体偏离出历史之外。发廊女友的历史被她改写着。在这个地方,她显然看不见继母,看不到岁时的男友抛弃她的旧地方。一切生活细节和环境都是新的,如同他的头发已由黑发变成金黄色。她猛然回头看见了我,我知道我之所来小镇,除了看她之外,也在研究一种命运。年,我的命运和他人的命运经常被我交织在写作的过程之中,所以,开发廊的女友是一个谜,我并不想去解出这个谜,因为解开一个年轻女友的命运之谜,还需要时间。

            女友的发廊很热闹,她一直没有机会停下来跟我说话,当她决定送走最后一个理发者时,已经黄昏了。她砰然拉下门窗,当我们在热风中坐在一家小餐馆用晚餐时,她目光开始闪烁起来,她首先让我看到她写在笔记本上的十二行诗,那些诗比起她开发廊的技艺显得笨拙、苍白,它们也许不会是世上杰出的诗,而且,我的女友也不会成为世上最杰出的诗人,然而,除了开发廊之外,在一本笔记本上写诗,犹如她在热风中记录着一只苹果在树上生长的过程。这时,一个男人渐渐地向我们的餐桌靠近  ,他腼腆的神态,他黝黑的肌肤,他的地方口语,他的朴素,使他的存在显得明亮起来。他一到来,我的女友就开始羞涩起来了,后来,女友告诉我说,她准备嫁给这个小镇男人。

            这就是我女友遗忘历史的一种现实故事。到了第二年春天,我来到边陲小镇是为了参加开发廊的女友的婚礼。春天的小镇,从北方城市迁移过来的女友,正同那个小镇男人站在苹果树下举行婚礼。乔丽花的头上戴着一顶小镇人编织的花环,那些用长春藤和紫罗兰编织的花环恰到好外地嵌在她的头上,当地人撒向她的花瓣把她编织成一个故事:一个人的现实或者是一朵花,或者是一片玻璃,或者是一种碎片,或者是一种怒放。                                        

        第四章  洗澡的故事      

            1968年  一只洗澡盆和一个女人的沐浴权利

            偷窥,并不是有意的,而是在和童年伙伴游戏之中发现了这个场景。在我们靠近这座大坯屋之前,我们早就听说了从省城里来了一个女人,从前好像是跳舞的,因为提倡跳半裸舞,所以流放到了这座小镇。女人三十有余,身段修长,很少出现在小镇,因为她住的土坯屋离小镇有几公里,她偶尔出现在小镇,都是为了买一些日常品,比如牙膏、盐、茶叶。她从

            不与别人打招呼,也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话。当我跟伙伴们因为游戏出现在她的土坯屋外面时,时值午后,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

            寂静中我们屏住呼吸,一个男孩正爬进女人的土坯屋的半截围墙之中去,他招呼我们的目光,这无疑也是游戏,我们一一地开始往那堵围墙上攀援。在墙上,在那堵已经坍塌的墙壁上,我突然抬起头来,我仿佛看见了一道人影在一间房子里面晃动了一下。我好奇地滑下墙壁。我的好伙伴,一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女孩子,跟我同年同月出生,她嘘了一声,让我看晾晒在院子铁丝上的一只洁白的乳罩。女孩贴近我的耳朵说,她母亲也戴这样的乳罩,只是乳罩没有这么洁白,没有这么硕大。很显然,我们的年龄对于乳罩是陌生的,它不过是一件小衣服而已,在我们的眼睛看来,乳罩没有私密的意义。

            一切的意义都藏在生活里面,当男孩们跳过墙壁前去追赶前面的灰鼠时,我和女孩子却开始靠近一道窗户,它仿佛曾被黑色的大蜘蛛编织过,即使蜘蛛网已经被除掉了,我依然能够触摸到挂在窗前的一道道灰蒙蒙的蜘蛛线。突然,我听到了水声,不是流水声,而是一阵倾泻声,我们把头倚在窗户外面朝里面看去,女孩子又嘘了一声,一个女人,是在什么时候将自己变成裸体的。当然,是在我们穿越墙壁的时刻,当然是在我们看见铁丝上硕大的乳罩迎着炎热拂动的时刻。一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将自己变成裸体的。这不是一个哲学问题,只是一个私秘的身体问题。

            日后,当我脱衣服时,我已经拥有了私秘的场景,而在那个时刻,我们看见了女人的澡盆,这是从小镇市场上买到的木盆,也许是一只最大的木盆,比那只硕大的乳罩要大好几倍,很难想象这个女人是用了什么办法将一只大木盆从几公里外的小镇市场载到这土坯屋的。当时,没有自行车,没有马车,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

            然而,人们需要的东西一定能从一个地方运载到另一个地方,这也是人们获得生活和真理的方式。人面对厄运时,决不罢休,决不错过用身体寻找一切生活权利,当我看见这个女人的裸体躺在那只木盆中时,我仿佛用我幼小的身体触及到一种肉体的权利:它就是沐浴权,一种用盆用水用香皂用静寂时光,交织一体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