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六章 怨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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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繁不敢看我，双手蒙住眼睛，靠着茶几蹲了下去，无声的抽咽，肩膀微微的抖动着，泪水顺着指缝留下来，她本来就略有些瘦，这样下来更显得脆弱无助。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看到繁这个样子，我叹了口气，柔下声音问。
繁缓和了很久才告诉我们她的故事。那个她第一眼看到碧落时想起来的前尘往事，那隔了这几千年的情感。繁说当她看到碧落时，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那迫不得已的分离，那藏在骨髓里的炙烈的情感就犹如岩浆般从火山里喷涌而出，她当时几欲昏迷。
她前世是汉朝的公主，一个养在华丽宫殿之中的金丝雀，一个将来有大用处的美丽的工具。
“姐，你再看什么？”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及近，那是一个刚刚张出男子汉模样的男孩子，“博士今天又给我讲了很多东西，不过就是有点累。”
“彘儿，累了就休息一会儿，这么拼命做什么？对了刚刚长公主来了，要你去她府上做客呢。”她拿出丝帕给这个活泼的弟弟擦了擦脸，“整天这样调皮！”
“姐姐，我不想去长公主那里，我想在你这儿不行吗？”刘彘，也就是后来的汉武帝刘彻，此时还只是一个缠着姐姐孩子。
“不行，你要知道，长公主已经摧了几次了，况且你不想阿娇？”她笑着问，可是那笑容里却有几分苦涩。
“你们先下去。”刘彻斥退了宫女，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姐姐，你不可以再说这些话，我那时还小，况且，你真不知道我的心？”
“彘儿，彘儿！”她抱着自己的弟弟，她怎么不知他的心？可是又能如何？
“瑛儿，瑛儿！”刘彻搂住他的手臂也收紧了些，“我只有在这时才能叫你的名字。”
看着那双还显稚嫩的手臂，她只能叹息，他们注定分离。母亲已经说了，她恐怕马上就要远嫁匈奴了。母亲不喜欢她，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因为自己的降生差一点夺去母亲的生命。从小到大她拥有的从来都少得可怜，母爱、父爱、姐妹情谊、甚至是一块美丽的布匹，一件漂亮的瓷器，都不是自己的，那是母亲偶尔的施舍，父亲短暂的照顾，姐妹们虚假的体贴，那些全都会马上消逝，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唯一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是怀里的这个孩子，她是这样的爱着他，用一种近似仰望的态度爱着他，他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属于她自己的。
“瑛儿，你在想些什么？”怀里的刘彻抬起头。
“没什么，你还是快去长公主那里吧，总是推托可不好。”她只能把自己怀里这个孩子推向别人那里，因为那里有能支持弟弟登上皇位的势力。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说！每次都让我去那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心里是不是也和我爱你一样爱着我？”刘彻恼了，那眼神像一头小兽一样喷着怒火。
“你说呢？”她用手梳理着男孩儿的头发，笑得很温柔，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疼。
“那今晚上我过来，你不许赶我！”刘彻勾下她头，在她耳边说的异常邪肆。说完马上跳出了她的怀抱，向宫外走去，一边大声招呼着自己的那些侍从：“快点备马，我们去长公主府，早去早回！”
她知道最后那一句是在安自己的心，还真的是个孩子啊，这个孩子爱着自己，她知道，可是这爱却时常让她有一种镜花水月的感觉，这年少时的爱恋是最真挚的，但是又能有多持久？
“瑛儿，我们要是能永远这样多好？”刘彻躺在她的怀里，笑着说。
“那彘儿就要快些长大，继承了皇位之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那时彘儿就有力量了，能保护像保护的人了。”她缓缓抚摸着刘彻的脊背，心中却说到：只不过那时你要保护的人就不知道是谁了。
“瑛儿，你过来。”母亲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她知道，这个温和的神色是那深深厌恶的伪装！
“母后。”她柔顺的走过去，让母亲拉住自己的手。
“瑛儿，再过半个月就是你和匈奴王的婚期了，昨天匈奴的使者已经带来了国书和礼物，你，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吧。”母亲笑着告诉她这个消息，这让她措手不及：这么快吗？她才十五岁！才十五岁！她就要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推出去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准备的。”她能如何？她只能答应，手握的紧紧地，指甲□□了肉里，带来隐秘的疼痛，就像她的心一样。
“彘儿，你说要是姐姐有一天走了，你会想我吗？”她一边给刘彻擦洗，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姐姐，你说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永远陪着我的吗？”刘彻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攥住了她的手腕，“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而且，姐姐总会老的，说不定比你先死啊。”她急忙安抚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在自己怀中咯咯笑得孩子了，他渐渐的长大了，力气也大了，弄得自己手腕生疼，可是自己心里却是高兴的：他，在乎我！
“不要这样说！老天也不敢和我争！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刘彻听了这个回答骄傲的笑了，太阳一般耀眼！
“恩，是的，我的彘儿是最棒的！”她笑了，这个孩子越来越霸气，越来越像一个君王，她蓦然想起了长公主说过的话：“彘儿会成为一代伟大的帝王！”这让她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定。
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熟睡的孩子，她的心钝钝的疼，连绵不断，尽管她决定了，可是心里竟是如此的难受。她轻吻着这孩子的额头、眉毛、鼻梁、嘴唇、黑发甚至衣角，这个她从心底爱着的孩子，如此绝望的爱着的孩子！她甚至都不能告诉他自己要和亲的消息，她怕他做出什么事情受到伤害，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这半个月，她缠着他，下意识的亲近他，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反常，可是他哪里知道她是以怎样的绝望的心情触摸他的一切。她贪恋他的温度、他的气味、甚至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牢牢的刻到头脑当中，就像饮鸩止渴的人，带着毁灭的心情去膜拜。她同时还要瞒着他，而且整个皇宫都在不约而同的瞒着他，她知道这恐怕是母亲的授意，他出去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一面庆幸，一面懊悔，这样的情绪反复的折磨她，几乎让她崩溃！
“彘儿，彘儿，”她低声叫着，声音藏在嗓子里，但是她仍然停不下来，明天她就要走了，可是今天晚上刘彻却远在百里之外，三天前他就被母亲有意的让一群贵族子弟代出去玩耍。她躺着，眼睛却闭不上：这是最后一晚，最后一晚！她的心揪成一团，只能喊着他的名字来缓解，那一声声的呜咽，仿佛带着她的血，喊完了，就彻底的带走了她的生命！
华丽的织锦，鲜红的嫁衣，一群宫女强撑着笑脸把她送上马车，她回过头看去，父皇、母亲、姐姐、妹妹、大臣……她找遍了所有人也没有找到她的彘儿。
早就知道不是吗？她心中自问，粲然一笑，这是皇家体面！进了马车，耳边是咄咄的马蹄声，她的心一点一点的死去，如此折磨得死去！
“姐！姐！”耳边幻觉般的出现了那孩子的声音，她慌忙掀开车帘，不远处正是刘彻！
“彘儿！”她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喜悦，那不过是心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可是车队并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快。
耳边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瑛儿！”她心里一颤，慌乱的闭上眼，却又马上睁开不敢错目的望着那里，那孩子明显是日夜兼程赶来的，此时□□那匹小马已经支持不住了，终于那孩子被远远的甩下，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一转眼就看不见了。
从那之后他们相隔千山万水！她嫁了两次，生了孩子，成了匈奴人高贵的阏氏，可是这样的日子对于她来说是无尽的折磨，她只能从那些男人的只言片语中收集他的消息：他娶了阿娇，废了，又娶了卫子夫，又娶了许多女人。两国交兵，他发了疯似的攻击，卫青、霍去病一个接一个率领大军进攻，匈奴一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
她老了，意识不清了，终于到了应该去往幽冥的时候，欣慰，她感到欣慰，可是隐约中还是有什么舍不下，剪不断，理还乱，她走不了，只能在这天地之间徘徊，直到她见到了她的彘儿才明白，她心中念的、盼的、想的，就是他。
他已经老了，两鬓斑白，老态龙钟，他摸索着一块玉佩，嘴里念叨着：瑛儿，我已经把匈奴赶走了，为什么你还不回来？我娶了那么多和你相似的女人，为什么她们都不是你？为什么你忘了当初的誓言？为什么我有了力量想守护的人却不见了？这都是为什么？在这空无一人的荒废的宫殿里，他失声痛哭。
看到这里，她终于扯断了那一丝牵扳，转往彼生，她的彘儿没有忘记她，那座宫殿就是她昔年的居所。
繁说到最后已经悲不自盛：“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他却是那样固执，上穷碧落下黄泉！寻觅了我二千多年！你说，你说，我怎能在放手？我怎能让你们去伤害他！我真的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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