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良知”是何方神圣(1)
银色的沙滩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海滩边的椰树、棕榈、葵树懒懒地摇曳着宽大的枝叶，像乘凉摇扇之人极度疲累，昏昏欲睡了。只有那浩瀚天际的海浪，总不厌其烦地向沙滩扑来又退去，退却之后又涌来。浪涛带着腥咸的水汽化成了凉风，使得烈日的炙烤减少了热度。
沙滩上一柄偌大的遮阳伞下，一张小桌上摆满了煮熟的海鲜、啤酒、饮料。赤着上身、穿着泳裤的官凤军、马宝新、高云雁懒懒地坐在沙滩椅上剥海鲜吃。他们身边，都厮缠着一个容貌一流、年轻风骚的泳装女郎。高云雁见马宝新还戴着一副宽大得遮了半边脸的墨镜，便诡秘一笑，伸手摘下来，一扬手扔出了老远。
“云雁，你这……”
“我就烦你们这些当干部的，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到了三亚，你以为还在林州，谁认识你是马大主任？好好玩，别要死不活的，连累我和官总都玩得不开心。”
“你呀，”马宝新苦着脸，但又无可奈何地笑了，“我的公子哥呀，我服你了还不行吗？”
“马主任。”官凤军递给马宝新一支烟，“别老是想心事，心情不放松，玩得痛快吗？”
“你们还不知道，我并不是怕别人看到我在这玩。”马宝新点上烟，狠狠吸一口，和着喷出的烟雾叹了一口气，“我临走前，‘二书记’给我下了指令，要我搬掉任亮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对，那家伙该杀！”高云雁一想起任亮老是与他们作对，心里就发狠，“老马，你是堂堂市长助理，建委主任，整掉一个手下还不容易？像我那些打工仔，准不听话，叫他寅时滚，决不让他赖到卯时。”
“高大老板，你那个老板和我这个老板一样么？”马宝新大吐苦水，“人家堂堂处长，高级工程师，又是省里有名的专家，别说我，就连你家老爷子，也不敢说这句话呢。”
“云雁，老马说得对。”官凤军见高云雁还要大放厥词，制止了他，目光盯住了马宝新，“我说马主任啊，亏你还是闯荡官场这么多年的老手了，连‘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个道理也不懂。”
“我当然知道这个理儿。”马宝新大呼冤枉，“可‘莫须有’还有个‘有’字，我连‘莫须有’都没有啊！”
“所以啊，要多动脑筋，多想办法。权变，权变，重在一个变字上。”
“老官呀，你少牛B点好不好，有话直说好了！”高云雁有些不耐烦了。
官凤军依然不温不火，又对马宝新说：“整人的三个要诀是：一、政治问题；二、经济问题；三、作风问题。三招里只要中了一招，必死无疑。”
“政治问题嘛，任亮是有20多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没有过反党反社会言行；经济问题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有经济问题，还成得了你们的眼中钉么？至于作风问题嘛，这家伙夫妻和睦恩爱，根本没尾巴可抓。”
“这就是你缺乏调查了。”
“莫非你听到了什么有关他的绯闻？说说看。”
“听倒没听到，但我们可以给他编一个风流故事嘛。不过呢，我说一万句还不如我的美国老板说半句有用。”官凤军意味深长地看了高云雁一眼。
“我操，你说我有办法？”高云雁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叫起来，“我可是经济动物，你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别急嘛，王牌就在你手里。”官凤军神秘兮兮地说，“你怀里那个宝贝菲林是什么身份，可能不知道吧？”
“菲林？她是林大的学生。难道你还指望她去向任亮使美人计？”
“当然不是，我说你只知其一，还有其二你们就不知道了。”
“莫非她是国际间谍？”
“她是任亮从初中开始就资助的贫困学生，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干女儿吧。”
“这与任亮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着呢。她跟你的时候不还是白玉无瑕吗？可现在被你开发了，文章就在这上面做。”
“说吧，直说了吧，老官。”
“真讨厌，神神鬼鬼的。”
“把耳朵凑过来。”
官凤军把马宝新和高云雁的头拢到一处，在他们耳边嘀咕了一阵，马宝新与高云雁立刻眉开眼笑了。官凤军也得意地大笑起来。
“是不是，‘莫须有’有了吗？”
“高，高，高家庄的高！”马宝新赞不绝口，竖起了大拇指。
“高是高，就是有些缺德。”高云雁有些不太乐意地嘀咕。
“哟，你把人家开了，就不缺德？”
“哈哈哈……不缺德哪能成大业！”
“那就为了我们既缺德，又成大业，干杯！”
三男三女疯闹着，同时干杯。干完杯，各自拥着自己身边的女郎，走向海边，跳入了汹涌的海水之中……
林州市建委可算得上是块风水宝地。地处林江公园必经路段，游人如织。建委在90年代末拆掉旧院，临街修建了一座12层大厦，一楼做门面，二楼开了家大酒店，三、四楼是休闲娱乐中心，有保龄球馆、桑拿、药浴。还有几层开展业务，光这五层楼一年的租金就够他们富得令人眼红了，更何况还有那座云游活动中心呢。
主任办公室在11楼的尽头处，进去是一个套房结构，外边一间20平方左右的小会客室，四周摆放着真皮沙发，沙发上又罩着洁白的沙发罩。茶几是清一色红木底座，大理石桌面的高档产品。靠墙还摆有一台大屏彩电和DVD。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名为《顺风扬帆》，不知出于何人手笔的油画作品。再配以一幅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大气中透出几分简约。这里即是市长助理、主任马宝新接待客人的地方，也是他召开各处室领导干部会议的会议室。通往马宝新办公室的是一扇毛玻璃自动门。室内装修比外边的会客室稍微阔气些，但风格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排书柜，里面摆了各种文件，还有马宝新装点门面的马、恩、列、斯、毛、邓著作，一部《史记》，一部《资治通鉴》等书籍和十来本中外伟人或名人传记。
此刻的马宝新正坐在他的大班台后面的椅子上，头向后仰着，摇摇晃晃的，手里拿着一把指甲剪在修理着指甲，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确确实实是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在主宰着人的沉浮富贵。像他，由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因为卖了次嘴皮，阐释了一番“时雨轩”的典故，就迅速获得了升迁，那是他做梦也没曾想过的事。如果当时高天鹏相信那位包工头的说法，那么，他马宝新也不会有戏，也走不进“高老板”的视野。问题是他歪批三国碰上了知音，而这个知音偏偏又是可以主宰他命运的大贵人。就这一个契机，他就得到了别人费尽心机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东西。这不是命是什么？所以，对于陈元彬、高云雁的要求，他是有求必应的，更何况，他手中有权，也不是不想沾荤，只是当初听说高天鹏是一个一尘不染的人，他不敢轻举妄动而已。谁料老板自己不出面，却由秘书、公子来捞世界，果真比自己官高几级，考虑问题就是周到。当官不发财，请我也不来。所以，陈元彬指示他搬掉任亮这块绊脚石，他坚决赞成，也很卖力……正洋洋自得的时候，秘书的内线电话打了进来。
“马主任，市纪委来了两位同志，有事找你。”秘书在电话里说。
“市纪委的同志找？”马宝新有些惊讶地坐正了。“还不请他们进我办公室。”
“好的，我马上带他们来。”
马宝新挂好电话，脸上露出了阴冷而得意的笑容。而后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高级公文包，出门到了会客室。
不一会，会客室的门开了，秘书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了进来。男的四十来岁，是市纪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经友河，与马宝新是老熟人了。马宝新一见他，马上笑着迎上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经主任，有什么事打个招呼，我去汇报也行嘛，何必劳你大驾亲自跑。”
“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分内的工作。”经友河谦虚了一句后，指着与自己同来的年轻女干部介绍道，“这位是纪委小马同志。”
“你也姓马？哈哈，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自家人就别客气了，坐，快请坐。”
秘书给客人泡了茶，又给马宝新的专用茶杯续上水，退了出去。马宝新开始询问经友河。
“经主任，大驾光临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请示倒有点。”经友河打开文件包，拿出了一封用电脑写作输出的信递给马宝新，“纪委收到了一封举报建委工程处长任亮的信。你先看看吧。”
马宝新接过信飞快地读了起来。信的字数不多，但字字致命。
尊敬的林州市纪委领导：
我是林州市的一名普通群众，现怀着无比义愤的心情向你们反映一条重要的腐败线索。林州市建委高级工程师、工程处处长、共产党员任亮，道德败坏，生活作风腐化。据我和周围群众所知，他前几年以资助贫困学生上学为名，资助了一名女生（女生名叫菲林，现为林州大学中文系学生）上学，可当女孩长大成人，成为一名美丽少女时，他却占有了她的身体，长期与她保持不正当的两性关系，据说还导致过女孩怀孕流产，他与菲林的关系，与时下腐败干部养情人、包二奶没什么区别，在群众中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严重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光辉形象。群众议论纷纷，说任亮才一个处级干部，哪有钱包二奶？他长期与工程建设打交道，是否有经济违法行为也难说。我诚恳地希望纪委领导从维护党和政府的形象出发，以保证廉政建设及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不被个别腐败分子毁坏为重，对任亮的腐化和违法行为进行彻查，并做出严肃处理，以平民愤……
“八毛钱满天飞，怕你纪委跑断腿。”马宝新看完信，把信放到身边的茶几上，眉头微皱，沉思了很久，又道：“这事我也知道，只不过我没做处理而已。”
小马惊讶地说：“你早发现他的问题了？”
“不是我发现，我也是听群众反映的。”马宝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封信说，“我早些日子也收到一封与这几乎一模一样的信。你们看吧。”
纪委两位同志看了信，马宝新拿出的信，除了衔头和日期不同，信中内容几乎一模一样。他沉吟一会说：“怎么讲呢？任亮这个同志在业务上是有一套的，这个，我不说大家都知道，他还是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专家呢。要说缺点呢？也是有的，他的性格比较固执，大局观念差些。但是，建委党组从人才角度出发，觉得这是知识分子的通常毛病，是小节问题，一向没引起足够注意。没想到他会堕落到这种程度，我很痛心，也很内疚，作为单位主要负责人，没有教育管理好自己的部下，我是有责任的。”
“马主任，现在不是谈责任的问题，首要问题是查明是否确有其事。”
“是的，说得好。我向组织保证，组织上要查他，我绝对不庇护他，也会配合调查的。”
“好，有了马主任这个表态，我们就放心了。”经友河对小马说，“我们还是先不要惊动任亮，也不要扩散。先从侧面做些了解再说吧。”
“好，就按经主任的意思办吧。”小马点头。
“马主任，你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些调查线索呢？”经友河问。
“这……”马宝新显得很为难，但想了一会，还是下决心地说，“好吧，我尽力而为吧。”
马宝新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任亮工作中的优劣，又提供了一些可供纪委调查时参考的人员名单。最后，他很诚恳地希望纪委和组织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给任亮同志改正错误的机会，毕竟人才难得啊！马宝新的态度诚恳而恰到好处，既体现了对同志的关心，又体现了他鲜明的党性原则，半点也看不出这事本来就是他们一伙精心策划的“杰作”，使得经友河和小马被他的真诚和坦率感动了，一个劲地保证，他们的目的只是查清事实，挽回影响，意在救人，绝对不整人。
纪委干部走后，马宝新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正常工作，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可是，第二天却形势逆转，一上班，单位上上下下就传遍了市纪委调查任亮“包二奶”、有经济问题的消息。大家议论纷纷，就瞒着任亮一个了。
马宝新刚上班（他有事上午10点半才进办公室），几名与任亮关系不错的干部就到他那儿告状了。说单位正盛传任亮的违法违纪的话题，问马宝新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谁造谣中伤，请领导一定追查惩处造谣者，以维护单位的安定和声誉，也还任亮一个清白。马宝新一听就火了，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涨红着脸说：“这是造谣中伤，我这个党组书记、主任都不知道，谁消息这么灵通就知道了呢？纪委同志是来找过我，可那是例行公事的走访调研，与任亮有什么关系？”告状者没说的了。而马宝新似乎仍不解恨，他把秘书叫了进来，愤然命令：“马上去发通知，下午2点，召开全体干部职工大会，我要整顿单位纪律！”
下午两点钟，在12楼的大会议室里，全单位100多名干部员工齐聚一堂开会。开会前，大家三五成群地抽烟、聊天、逗乐，有几名小伙子和女孩子还打开VCD，唱起了卡拉OK来，整个会议室沸沸扬扬，热闹非凡。马宝新是2点过10分在秘书陪同下进场的。他一进会议室，大家都安静下来，唱卡拉OK的年轻人也忙关了电视，找位置坐下来。马宝新走到了经常坐的主席台上的位置坐下来，把麦克风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便说开了开场白：“同志们，请安静，开会了。”
静场，会议室只有通过麦克风传出的马宝新刚才说话的轻微回声。马宝新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才开始了演讲。
“同志们，前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我本来不想占用大家的宝贵时间开这个会的，可是，我又不得不开，不开不行！我可是明确地告诉大家，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严肃单位纪律。上午，有几位同志向我反映，说全单位都在议论任亮同志犯了经济和生活作风错误，市纪委正在调查他的问题。说任亮同志与他资助多年，而今已上大学的贫困女学生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是包二奶的性质，而且在经济上也有问题。我现在郑重地告诉大家，这是谣言，是子虚乌有的事。如果确有其事，你们消息那么灵通，连我这个主任都不知道的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纪委是来了两位同志，也找过我了解情况，但那仅仅是例行公事搞廉政调查。他们有个惯例，要经常走访市里的有关部门，有关单位。纪委同志到建委一走动，建委就有人出了问题，那么，他们去酒店吃饭就是去调查酒店老板，去菜市场买菜，就是调查菜市场菜贩了？简直是混账逻辑！我们单位有百多号人，谁不知道任亮同志，爱岗敬业，勤恳奉公，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与陶大姐的夫妻恩爱是全单位人的模范榜样。他资助贫困学生，把人家当成了亲女儿，是献爱心，承担社会责任。父亲跟女儿怎么会发生那种事呢？所以，我警告那些无事生非、造谣惑众者，自己主动承认错误，向任亮同志赔礼道歉，否则，一旦查出来，我决不姑息，我会一查到底的。同时，我也警告在座所有人，此事到此为止，不准再议论。不传播，不扩散，谁要违反这规定，我就修理谁。马某人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谁想破坏单位的团结和安定，我不怕你长了几只角，我全部给你锯掉，一只也不剩！”
他扫视了一眼会场，见坐在前排的任亮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紧咬下唇，一脸痛苦，心中得意极了。可他脸上却装出一脸威严：“我的话大家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众人一齐回答。
“记牢了没有？”
“记牢了！”
“我再重复一遍，希望造了谣的同志主动找我承认错误。”
静场。
“好，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