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本以为已经习惯的黑暗这次却不再像先前那般温柔，粘腻而厚重地将二人层层包裹着，强大的压力拼命推挤着二人的胸肺。
「你还好吗？」黑曜用身体护着许逊，目光追逐着身前不远处那个闪烁着蓝色光芒的身影。
「我没事！」许逊皱了皱眉头，自己又不是娇弱的仙娥，黑曜这样的保护姿态让他很受伤。虽然原本在上面的仙阶不是很高，但怎么说也算是有实力的一员上将，这么被轻视让许逊的小心灵还是有些受挫感的。
这里的空间有些扭曲，像是被什么紧紧挤压而密封起来的地方，沉重而浑浊得让人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像是在穿透某种结界。许逊放出了破天，让它身上的白色光芒照亮前方。只是，前面除了伊舒身上的光，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他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啊？」许逊忍不住低声抱怨，「该不会是带我们去见魔君吧。」
黑曜低声笑了起来：「那正好，听说魔君的力量不弱于天帝，我也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灭世到底长什么样。」
灭世吗？许逊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不管是去哪里，我们都不要分开。」已然确认了彼此的心意，那么就算是灰飞烟灭，也再不能分开了吧。嘴角扯起一抹微笑，许逊握住了黑曜的手。以前的他，可以孤独地过千年，度万载，而现在，就算跟他分开片刻，自己也未必可以忍受得了。他曾经听阎君跟自己八卦过西方的妖魔，西方大陆上曾有一种不老不死的强大血族，但经历千年，曾经繁盛的种族已经濒临灭绝，听说是因为当中的很多人无法忍受一次次与相爱的人类伴侣生离死别的痛苦而选择了灭亡之路。当时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一心所求的长生在血族看来却是痛苦的根源，现在，他或多或少可以体会到那一族的感受了。如果爱上的是同族，他们或许就会很快乐幸福地永生下去了吧。
黑暗中，看不见黑曜的脸，他将破天收了起来，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抚摸深刻的轮廓，满足地吐了一口气。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和他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前面的伊舒突然像是要冲破什么一样不可思议地加快了速度，黑曜和许逊也急忙赶了上去。眼前又是一亮，似乎是冲出了那块黑暗的区域，黑曜和许逊同时被强光刺激得闭上了眼睛。
这次又是哪里？
慢慢将眼睁开，二人又都楞住了。既不是美丽的天庭，也不像是未知的魔界，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房子，树木，野兽，更别说是人。如同覆了一层雪的地面，洁白无瑕，踩上去却没有半点痕迹，天空也是白色的，没有太阳，却很明亮。空旷无际的白色世界与之前的黑暗世界截然相反却又十分相似。一样的安静，死寂，让人觉得难受。
伊舒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看着那个在他们面前悠哉地飘浮着的蓝色光影，二人的额上都浮起了青筋。若是伊舒正常点，他们恨不得能将人抓过来痛扁一顿。逗着人玩呢！
牙根都快要磨碎了的时候，伊舒飞到了二人的近前。他的样子跟之前似乎又有些不同，眼神不再空洞，表情也不再僵硬，他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隔着薄薄的光膜端详着面前的二人，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逊心中一动，用手摸了摸伊舒面前的蓝色光华。
「伊舒？伊舒？」他用很轻柔的声音呼唤着面前的人，而伊舒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将视线投向了他。
「黑曜，他有反应了！」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许逊此刻的雀跃心情，喊起黑曜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有反应也没用。」黑曜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少了一半的魂魄，就算能全部想起来，也没有力量可以将我们带离这里。更何况……」他顿了顿，「他现在的样子，只怕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吧。」
像是认同黑曜的话一样，伊舒的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笑意。他的手抬起来，对着黑曜的方向点了点，仿佛要跟他说什么似的发出邀请。黑曜双眉一挑，走到了他的面前。就在黑曜将手掌放在伊舒面前的时候，伊舒的身体里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强烈的光亮让人睁不开眼睛。光渐渐地淡去，在黑曜的手心上方，出现了一颗拳头大小纯净如水晶的蓝色球体，而伊舒，已不见了踪影。
「这是……」许逊心中讶异着，眼前的蓝色水晶球应该就是伊舒的仙魄化成的实体，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和黑曜引到这里，然后又化为实体落在了黑曜的手中呢？
「他似乎……」黑曜皱了皱眉，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似乎是想让我们带他出去。」
说得轻松，可问题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去吧。二人对望一眼，脸上均浮起一丝苦笑来。黑曜将伊舒的仙魄小心地放入怀中收好，这样也好，至少他们不用再追着他到处乱跑了。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许逊想了想，看着白茫茫的四周发出了疑问。
分不清方向，也没有日夜感的地方，难道就要这么永远地迷失下去吗？许逊用力甩了甩头。伊舒会将他们带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理由。当初，伊舒的仙魄从地府走失，如何会落入被封印万年的魔界他们不得而知，但既然伊舒会落进来，那么一定也会有可以出去的出口。
「黑曜……」
「什么？」黑曜拉着许逊的手，在白色的大地上漫无目的地缓步走着。
「你说过，地府与魔界有什么地方是相连着的，那个地方，在哪儿？」
脚步停了下来，黑曜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我也不知道，那是只有历代阎君才会知晓的秘密所在。每代的阎君都会在那个通道加封上自己的神力以维持通路的闭锁。只有借助阎君的力量，地府的人才有可能进入这里……可是，舅舅不可能会把伊舒放进来。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从未想过伊舒会掉进魔界的可能性，以致于他寻了千年也寻不到这丢失的仙魄。」
「伊舒一定做了什么，才借用了阎君的力量。如果可以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想到出去的办法了。」许逊想了想，有些沮丧地坐了下来，「可惜，伊舒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根本不能指望他的帮助。」
所以，就算真的找到了伊舒，和没找到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不，不同的是，这次被困在魔界里的不再是伊舒一人，还要加上自己和黑曜。这买卖，真是亏大了。许逊叹了一口气。
「许逊！」黑曜突然沉声叫他。在他未及回应之前，人已经被黑曜紧紧抱在了怀中。
「喂，不是吧。」许逊的脸黑了黑，「现在还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我们应该想想怎么样能出去……」
「什么那种事！」黑曜哭笑不得地用手在许逊的头上敲了一记，「就算我想做，现在也不是时候……我，感觉到有种力量在拉我。」
「啊？」
看着许逊蓦然睁大的眼睛，黑曜的笑容变得温柔起来：「那种力量，很像是舅舅……所以，不用再操心了，我想，他是来找我们了。」
许逊的眼睛立刻闪现出喜悦的光采，黑曜亲了亲他的额头：「别这样看着我，会让我想吻你……抱紧一点，许逊，他只拉了我，如果我们分开，就会只留下你一人守在这毫无人烟的荒陌哦！」
这还要你说吗？！许逊立刻紧紧地、牢牢地抱紧了黑曜。就算天塌下来，我也绝对不会放手！
睁开眼睛时，许逊看到身穿着吸血鬼伯爵长袍的阎君大人脸色苍白地在擦汗。从来没有觉得穿得怪里怪气的阎君也有看起来这么亲切的一天，要不是身体还被黑曜死死搂着，他还真想冲过去给这个可爱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嗨，你们出来了！」阎君向他们挥着手，样子像是很激动。
「你可真慢！」黑曜慢吞吞地拥着许逊向阎君走过去。
很难得，这次阎君没有像以往那样见到黑曜就扑过来，因为在他的身周，数以百计的高等魔兽或是口吐火焰，或是放着毒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之所以没扑过来将他撕成碎片，那是因为在阎君的身前，银盔银甲的天庭第一战神和金盔金甲的灵山第一斗佛手握着兵器，正一脸杀气地跟它们对峙。虽然只是魔兽，但对于敌人危险度的先天感知能力还是让它们不敢轻举妄动。在阎君发动召唤法术的时候，它们可是亲眼看到了成千上万的低等魔兽和魔兵是如何在这二人的手上灰飞烟灭的。
「杨戬，猴子，你们怎么也在这儿？」黑曜挑了挑眉，对着二位旧识点头致意。
「如果不是他们来通知我，我也不知道你们掉到那里了啊！」阎君搓着手，有点讨好意味地看着那二人，「有他们帮忙，我跑来这里施法就容易多了，不然总是有些小喽啰来捣乱的话，我连句完整的咒都来不及念完呢。」
「这里，不是地府吗？」许逊从黑曜的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四处张望，那些极难看到的魔兽让他又想起当初遇雪燃母子时见到的那些稀有的亢冗。那些亢冗也是从魔界里出来的吗？一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发白，头皮发麻，如果现在魔界已经有人可以制造出那样的通路来，那他们守护着的人类与魔界间的结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那个可以将时空扭转，将魔兽放出来的人到底是谁？是谁？
「小逊逊，这里不是地府哦！是地府与魔界相连的一个地带，不归地府也不归魔界。」阎君一向对许逊很有好感，见许逊的脸色不好，不免有些关心，「你别担心，我不知道你们落到了魔界的何处，怕没办法直接将你们拉到地府去，所以让二郎真君他们护着我到这里来，毕竟离魔界很近了，我也比较容易感受到黑曜的气息。这里来的都是看守魔界外缘的低等魔怪，很好打发，来来来，到我这边来，我们马上就回家去！」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许逊觉得有一股恶寒从后脊直冲头顶。事态远比自己之前想到的要严重得多啊！不快点告诉上边不行……上边，他直接汇报的上司就在不远处目光凛凛地看着自己。三尖刀上的龙首吐着犀利的寒光，光洁的额头上淡淡的红线还未隐去，那是刚刚合上的神眼。
「杨戬……杨戬！」他用力挣脱了黑曜的手臂，用尽力气向银甲的战神飞了过去，「真君，不好了！」
人还没有碰到杨戬，一股大力从旁边撞来，心急的许逊没能注意到，被那股力量一撞，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人已经向后飞了出去。
「谁让你靠他这么近的？」低沉的声音里隐藏着令人骨颤的杀意，金甲的战神一双金目泛起了隐隐的赤光。
「孙猴子，你敢动他？」同样饱含着杀意的声音在许逊飞出去的身体被接住的同时压抑地响了起来，抬起头，自己熟悉的翠绿色双眸正危险地眯起，黑曜手中的流光放出了冻煞人的寒光。
「是他先冲过来的。」下巴高傲地扬起，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不过我忘记了，他一介小小的日值功曹，力量跟个蚂蚁差不多，我该出手轻一点。」
「死猴子，你想打架吗！」将许逊放到一边，黑曜的身上放出浓浓的杀意。
「臭猫，你不总是说自己是天庭第一吗？老子很早就想跟你打一场了。」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他的神情亢奋了起来。
「你们给我住手！」杨戬三尖刀一横，拦在了孙悟空的面前，「猴儿，你是刚刚杀得性起了吗？还是又疯魔了？也不看看来的是谁，同伴也打。许逊是我的部下，也是我的朋友，你不分青红地去打他，原本就是你的不是，还敢再挑衅？」
孙悟空愣了一下，居然敛了气势：「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而且杨戬，你也听到了，黑曜这小子说的话那么冲……」
「闭嘴！」杨戬脸一沉，从不听人指令，一向我行我素的孙猴子居然真就老实地闭嘴了。
「黑曜，对不住，不过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请阎君将我们带离此地吧。」杨戬对黑曜点了点头，拉着孙悟空退到了阎君的身旁。
一团金光将五人团团笼住，转眼消失。
顷刻间回到了地府的地盘，没等站稳，许逊已然冲到杨戬的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袖。虽然孙悟空的脸还是有点臭，但被黑曜和杨戬瞪着，他也只能扁扁嘴，摸摸鼻子，乖乖地蹲到旁边去。许逊将自己怀疑魔界已有人能够打通魔界与人间的通道一事向杨戬详说了之后，杨戬的脸色也变了。结界虽然变得脆弱，但总可以修补，若敌人可以随意造出穿行三界的通道来，那不只人界，就连天界也会很危险。
「现在还不用太担心，」一边静静听着的黑曜说，「若那些亢冗真是从通道中跑出来的，制造通道的人力量还不够强大。那个通路不够稳定，所要消耗的魔力也相当巨大。上次我与许逊没费多少力气就将通道毁了，而且也应该伤到了那个使用魔力的家伙，短期之内，他应该无法再做出那样的通道来。」
「但是，若放任不管，事态必将恶化到难以收拾的局面。」杨戬沉吟着，「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必须要向天帝和佛祖禀报。以无边佛法和辽广仙力先找出此人，以免三界再次沦入浩劫。」
说毕，他拉了拉孙悟空：「猴儿，我们立刻回去，我找天帝，你找佛祖，请他们出力解决此事。」
「喂！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啊！」委委屈屈的斗战胜佛连声哀叫着被杨戬从地上拽了起来。
「都什么时间了，你还有心情度假？！」抬脚踢了一下他的铜皮铁骨，杨戬毫不容情地拖着人离开，「许逊，结界的破洞我暂时先补上了，你和黑曜在太平镇守着，我让哮天留下来帮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们消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逊觉得杨戬和孙悟空的离开让阎君似乎松了一大口气。他拉着黑曜说：「行了，那俩走了，我们先回阎王殿去吧。」
听阎君这么说，许逊才发觉他们此刻所处的地方正是永生泉边。
「咦？难道说，地府与魔界相通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吗？」许逊指了指波光粼粼的泉水。
「唔，本来不该说，不过既然你们也不是外人，也不是笨蛋，我说不说出来都差不多吧。」阎君嘿嘿一笑，指着泉水道，「你说的没错，永生泉的泉眼下方，就镇着魔界的入口，不过那里有历代阎君的符咒镇着，再加上永生泉有涤荡灵魂的效用，所以魔界中的人无法从这里出来。你们放心吧，这里比人间界的结界要牢固得多。」
原来如此。许逊恍然了，怪不得伊舒会落到魔界里，原来这泉眼根本就与魔界是相通的，只是为何单单失了仙魄，仙魂却没事？
黑曜将伊舒的仙魄从怀里取出，交给了阎君。
「这是……」因为太过意外，阎君的手都发抖了。许逊简单将遇到伊舒的经过说了说，请他将仙魄与仙魂合体，然后急急拉着黑曜回到人界。
雪燃母子，应该等得很心焦了吧。还有阮慈，不知道回来没有。
刚回到阮慈的别墅，就见阮慈正窝在沙发上玩电玩，旁边蜷着的黑发少年睡得正香，雪燃抱着伊期在玩跳棋，一派和乐融融，天下太平的景象。
「喂，你们怎么都这么悠闲啊！」一想到自己落在魔界里受苦，而他们却这么悠哉地度日，许逊就觉得相当不满，还有点委屈，「真是一点同胞爱都没有的家伙！」
阮慈眼睛向上瞥了瞥，继续将视线投到萤幕上，十指翻飞，打怪打得好HIGH，「哟，你们回来啦，冰箱里有吃的，自己拿。」
哮天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睛，看到许逊，高兴地尖叫着就扑了过来：「许逊、许逊，你终于回来啦！我都等了你三天三夜了！」回头看了看依旧镇静的阮慈，他眨了眨圆圆的杏眼，「咦，小城隍，接到地府的传信之前你不是急得要死要活的吗？怎么人回来了你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阮慈头也没抬，只嘟囔了一声：「笨狗！」不过隐隐发红的耳垂还是让他的情绪暴露无疑。
许逊心情顿时大好，坐到阮慈的身边，伸手将他的肩膀搂住：「喂，兄弟，有没有想哥哥想到哭啊？」
阮慈手里的操控杆往茶几上一摔，站起身来就向厨房走：「我给你们拿吃的！」
黑曜倚在门旁，笑着看许逊，果然还是恢复生气的小神将最可爱了。摸着下巴，黑曜已经在考虑怎么样把眼前这个笑得刺目的家伙扛到楼上，扔到床上，先这样再那样，好好料理慢慢品尝了。
「喂！」不知何时，许逊已经凑到他的眼前，一脸的惊恐，「拜托你，不要笑得这么下流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模样很欠揍啊！」请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勿随意传播，如喜欢本书请购买原版。
黑曜奸笑一声，凑在许逊的耳边说：「是吗？那一会我们上楼去，我把最最真实的模样都现出来给你看？或者……」
许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脸红红地跳脚：「要死啊，这里还有小孩子！」
小孩子吗？黑曜眉一挑：「到没有小孩子的地方就可以说了？不止说，还要做！」
许逊气得直吐气，索性不理他，走到雪燃面前对她说：「好消息，我们找到伊舒了！」
手一抖，桌上的跳棋倒了一片，雪燃激动地站起来，抱着伊期半天才张开嘴：「真的吗？他现在在哪里？」
「嗯，不过他现在魂魄分离，要花点功夫才能恢复。人嘛还在地府，你放心吧，阎君是他的老朋友，应该过两天就可以去见他了。这两天你跟伊期好好休息，到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家团聚！」
雪燃开心得又哭又笑，抱着伊期转了好几个圈。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有些话，不用说也能表达出来，雪燃晕红了脸颊，抱着伊期亲了几口，「只要能再见他，就算第二天死了，我也满足了！」
许逊心里一颤，雪燃的话让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好的想法抛诸脑后。他用手捏了捏咯咯笑着的伊期的小脸说：「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能见面了，你们还是早点休息，等待地府来的消息吧。」
雪燃笑得极灿烂，向许逊和黑曜行过礼之后，带着伊期上楼睡觉去了。
没过了两天，阮慈带来消息，阎君请他们去地府一趟。许逊这两日被黑曜缠得厉害，几乎都没办法下床，听到阮慈的传信，勉强爬起来，换了一身衣服，打着哈欠被黑曜抱到楼下。
雪燃和伊期已经早早地等着了。换了一身粉蓝色的雪纺连衣裙，头发高高地挽起，脸上略施淡妆，有些不安的雪燃美得让人喘不上气来。伊期拉着妈妈的手，很本份地站在一边，米兰之前帮他买的一套水手服加一顶帽子，衬得他雪白粉嫩的，像个水晶包，可口又可爱。
许逊看到伊期就忍不住要捏他的脸，软软嫩嫩的手感实在太美味了。
「伊期，叔叔抱抱。」推开黑曜的怀抱，许逊将伊期抱起来，在他的脖子上蹭了两下，许逊满足地长叹一声，「又香又软啊，伊期，叔叔爱死你了，来当叔叔家的小孩好不好啊！」
还没等伊期回答，许逊的脖子一紧，人已被黑曜提回怀里，黑着脸，黑曜将有些被吓到的伊期扔回雪燃的怀里：「许逊，你找死吗？」
小气！许逊翻了个白眼。
「人到齐了，我们走吧！」阮慈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开启了法阵。
「阮慈，我呢？我呢？」黑发的少年举着手，在沙发上拼命跳，「我也要去！」
「你给我老实留下！」阮慈皱了皱眉，「你的任务是盯着结界，有什么异状向我报告，这也是你的主人给你的交待吧！」
「呜……」耳朵耷拉下来，哮天感到很挫败，「为什么你们可以去地府玩，偏偏只抛下我一个？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阮慈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丝坏笑：「谁让你是……『看家犬』呢！」
没等暴怒的哮天冲过来，法阵白光一闪，阵中的人们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站在永生泉边，宁静安和的气氛将他们团团围着，几乎能感受到空气中浮尘飘动的声音。雪燃双手握在胸前，紧张地看着那正在汨汨翻腾的泉水。
渐渐浮起在泉眼上方的，是团夹杂着蓝色光华的白色光球。光华向内收拢着，人形便越来越清晰。
「伊舒！」向前走了一步，雪燃对着那个人影伸出了双手。
光华褪去，那个让她思恋千年的卓然仙祇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精致无伦的面容，淡然的眼神，泛着幽蓝色光泽的柔软长发，修长而柔韧的身躯，与千年之前他们分开之时一般无二。
「伊舒！」不知是欢喜还是伤心的泪从她的眼中溢出，让她几乎无法看清面前的一切。
伊舒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伊期，那是你爸爸，过去吧！」许逊轻轻推了推呆呆地看着伊舒的伊期。那孩子向前几步，拉住了雪燃的衣服。
「爸爸？」
「是，他是你爸爸。」雪燃抹抹脸上的泪，将伊期抱起来，亲了亲他的面颊，然后对伊舒说，「伊舒，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伊期。你还记得吗？」
伊舒的眉毛动了一下，樱色的唇缓缓开启：「我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他！」
众人心里俱是一惊。
伊舒接着说：「我要接他来我身边，你为什么总是阻挠？雪燃，我记得你一向是很听话的。」
雪燃怔住了，她茫然地看着伊舒：「伊、伊舒……你何时来接过我们？我们一直在四处找你啊！」
「我派去的使魔，一个个被消灭，你竟然还勾着外人害我受伤……」伊舒伸出手，明明离着还远，雪燃却难受得跪了下来，松开伊期，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脖子。
「伊……伊舒……」
美丽超然的浮黎上仙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微笑：「你是我最乖的宠物，也是这一世魔君的母亲，可是，你却背叛了我。」
「不……不是！」雪燃拼命地摇头，红润的双唇变得青紫。
「灭世已经出生，你也没什么用处了。」伊舒甩开雪燃，将手伸向伊期，「好孩子，过来吧。」伊期正扑在雪燃的身上，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他向伊舒飞去。
「不要！」伊期大声叫着，死死拽住雪燃的衣服，已经快要晕过去的雪燃突然醒转，拉住伊期的手拼命嘶喊。
「不要，伊舒，别让他离开我！」
「不知死活的东西。」伊舒冷哼一声，手指向内一扣，雪燃大叫着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嘶啦！」脆弱的雪纺被撕开，伊期手中抓着碎裂的布片飞到了伊舒的怀中。
「妈妈！」那声哭喊像是九天的惊雷一般让在场呆怔的众人惊醒了过来。
「雪燃！」许逊扑到雪燃的身边，而黑曜飞到了伊舒的近前。
「伊舒，你这是干什么！」黑曜的身上充满了怒火，他伸手拉出了银色的流光，「她是你孩子的母亲，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还有，你刚说的灭世是怎么回事！」
伊舒没看他，只是用手在伊期的额上轻抚了一下，还在哭叫的伊期立刻安静了下来，头一歪，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雪燃……」许逊看着倒在地上的雪燃，那一头光可鉴人的黑发散了开来，渐渐变成如雪的白发，黑色的眼瞳变成了金色的狐眼，而娇小的身躯渐渐舒展开，柔美的五官也变得硬气了许多，雪燃，竟然变成了男人！
雪燃的口中吐出了一口黑血，脸色灰败地看着浮在空中的伊舒，脸上满是苦涩。
「原来……你让我变成女体不是因为想让我做你的妻子……而是……想要这个孩子……伊舒……伊舒……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说着，眼角沁出一颗泪，他用几不可闻地声音说，「还给我，伊期……」伸出的手终于落下，修长的身躯化归了原形，一只纯白漂亮的雪狐。
「雪燃……」许逊伸出手，合上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将它还存有余温的身体抱在了怀中。
「伊舒！」许逊扭头，双目赤红地看着那人，「为什么！」
伊舒安然地看着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孩子：「因为他终究只是个低等的狐妖，只是我用来盛装灭世灵魂的容器。像他这样品级的狐，虽然难找，却也不是唯一的一个。可是这孩子，却是三界之中，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存在。」
「那些亢冗是你放出来的？」黑曜沉声问。
「不错。」伊舒笑了起来，「要不是雪燃带着他东躲西藏又不走运地碰到你们多事，我早将伊期带回我的身边了。如果不是因为消耗力量过大又被你们伤到，我又何苦这么费事要你们带我出来。不过，也不算坏，重新拥有仙魂，我的力量增加了一倍，也不用再担心有一半的灵魂在他的手中，做起事来安心很多了呢。你说是不是啊，老朋友？」
最后一句有如戏谑的嘲讽是他对着阎君说的，脸上甚至还扬起淘气般的笑容来。
阎君的面色灰白，看着伊舒：「伊舒，你怎么会堕入魔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灭世转生？你难道不知道灭世的力量？他会将三界都毁灭殆尽啊！你疯了吗？」
伊舒仰天大笑：「他本来就叫灭世，当然应该将三界毁灭！不过你们放心，他的力量还没有觉醒，等到他长大拥有了足够灭世力量的时候，说不定又要过上三五千年。那个时候，我才会再出来。」
「不行，伊舒，把灭世交给我，他不能活着！绝对不能！」阎君向前一步一步走来，杀气盈满了全身，「就算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绝对不能容你胡来！」
「朋友？」伊舒冷笑了一声，「这个词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可笑。算了，如今我也没什么话可跟你说。五千年后，仙魔大战到来之时，我们再相见吧！」
说着，他的身体突然一沉，直直地坠入了永生泉中。
「你慢着！」阎君飞身过去，但连伊舒的衣角也没摸到，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伊期消失在永生泉中。
「我……我都做了什么啊……」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地府的领袖颓然地垂下了他的头。
「好了，都别这么死气沉沉的。」阮慈双手插着兜慢慢地晃过来，撩了撩过长的额发，他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道，「毕竟，我们还有五千年的和平时间，趁这段空闲，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视线扫了扫怔怔地站在那里的许逊，他轻轻叹了口气，下巴指了指还陷在自责中的阎君，「他的心脏虽然被捏破了，但灵魂还算完整，你不如把他交给阎君，让他转生吧，不论是狐是人，记忆消失了，还是可以重新得到幸福。」
「小慈……」
那双一向冷淡的眼中露出的是许逊所不熟悉的哀伤：「你真的以为神佛可以与天地同寿吗？」经过许逊的身边时，阮慈用温暖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头，「其实，生命短暂点，幸福感会更多点。」说完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他扬起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逊……」回过头，黑曜正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抱住身体冰冷的爱人，黑曜抬头看了看被浓厚的树荫遮住的天空，「算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要回哪儿去？许逊顺着黑曜的视线抬起了头。金色的阳光被叶片割裂成碎片，零星地洒下来，斑驳了他的视线。眼中突然有温温的液体涌了出来，诧异地用手指抹了抹，水渍就这么轻易地在指尖反射出了阳光的色彩。这是什么？眼泪？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涨满胸口又酸又涩的感觉和从眼眶漫溢而出的体液，原来就是凡人们最常说的悲伤和泪水吗？他原本以为这些情感都与自己无关，甚至还曾经有些羡慕。怪不得世人都说当神仙好，只有神仙没烦恼……神仙，真的没烦恼吗？
仿佛听见一声轻叹，眼睛被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覆盖。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汲取着加诸于身的温柔。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如风中传来的叹息一般，柔和却又清晰。他睁开眼，那双翠绿的眼眸早已褪去了一切的冷傲，用着让他只是看着就觉得似乎要飘起来的温柔视线凝注着自己。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那人的双唇，绽开了微笑。
「嗯，再也不分开了。」
他已然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羡慕凡世间的众人，如果，需要用悲伤和泪水为代价换取眼前的人，那么，自己一定要紧紧抓住他，永远，不会放手。
「黑曜，我们回去！」
双手紧紧地扣在了一起，仿佛誓言般，他们在斑驳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