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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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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晨光(2)

书籍名:《中国情人》    作者:韩东


  直到两个人离开了房间,他这才坐了起来,找到香烟,点起来叼上。张朝晖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或者是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就这么抽了两口,除了涩口之外全无滋味。这香烟也不像是香烟,就像一个梦。越抽越困,睡意再次袭来。

  就在张朝晖找到烟灰缸准备掐灭烟蒂躺下再睡时,那电话又响了起来,像一颗鲜红色的心脏似的在床头柜上蹦跶不已。张朝晖赶紧接起来,同时他知道自己彻底地醒了。

  打电话的是常乐,此刻他就在酒店大堂旁边的咖啡座上,是从那儿打来的。

  昨天晚上,常乐把张朝晖送回“长城长”以后,带着大猫一路寻找洗车店,总算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洗了车回到住所,常乐和大猫又洗了个鸳鸯浴,正准备上床大干一番,手机响了起来,是丁老板。他告诉常乐瞿红不见了,打她的手机被对方掐了,再打过去瞿红就关机了。

  常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瞿红去找张朝晖了,但他没敢说。他只是说:“瞿红不在我这里。”同时伸手过去掐了大猫一把,后者不禁叫唤起来,“你有病啊,咪咪都被你掐破了!”

  常乐故意将听筒对着大猫,好让丁老板听见她的声音。这一番小动作后这才告诉丁老板:“如果瞿红和我联系,我会告诉她你找她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会不会去找那个什么朝晖了?你有这小子的电话吗?”常乐自然有张朝晖的电话,但他把话岔开了,“我们刚刚去了天安门,才分手,瞿红应该不会在他那儿……”但他答应打个电话去问问,不待丁老板回答就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常乐就开始拨瞿红的电话,果然已经关机了。拨完瞿红的又拨张朝晖的,张朝晖也关机了。情况看来相当不妙。常乐也想过是否打一下张朝晖酒店的电话,但如此一来答案必然揭晓,因此他踌躇了。不想证明自己的预感是其一。其二,他和瞿红、张朝晖的关系毕竟比和丁老板近了一层,尤其是和瞿红。这小娘们儿做事完全不计后果,可他常乐得为她考虑后果呀。最好的办法是和他们中的一个通上气,提醒注意但不追究进展。捉奸捉双这可不是他应该干的事,犯得上吗?对丁老板,常乐说不上喜欢,但从无恶感,而对张朝晖,他却素无敬意,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关键还是瞿红,事情一旦落到她这儿,就真的有点难办了。

  一时间常乐思绪万千,拿着手机陷入了恍惚状态。这时大猫已经钻进了被子里,拿着常乐的家伙在拨弄,怎么也拨不通信号。于是大猫报复性地猛掐常乐,后者一面护短一面避让着,一面仍思索不止。正忙乱间丁老板的电话又来了,常乐不说张朝晖也关机了,说的是“他大概是国际漫游,信号不好,不稳定,我再打打……”含糊其词,接着就挂了电话。

  大猫总算勉强拨通了常乐,两个人开始做爱。途中丁老板的电话又来,下面的信号又断。这一夜(或者说是半夜)常乐被折腾得够呛,两机轮番被人拨打着,此起彼伏,让他的心身十分不宁,最后已经是疲惫不堪。终于,常乐的手机被丁老板打没电了,这下可好,可以一了百了专心致志地对付大猫了。

  常乐一面和大猎做爱一面想:“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关机呢?他们关机,我为什么就不能关呢?我比他们更有理由关机,更有理由不被打搅……这对狗男女呀!可我和大猫何尝又不是一对狗男女……”

  恍兮惚兮,那爱也在做与没做之间,做了也等于没做。常乐就迷糊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常乐赶紧穿衣服下地,给手机充电。其间他去卫生间里冲了个热水澡,然后用奶粉冲了一杯牛奶,就着冰箱里找出来的两片陈面包吞下去。那面包已经硬得像中国锅巴了,好在常乐打小吃惯了锅巴,也不以为意。就这么嘎嘣嘎嘣地嚼着,一面将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来就出门去了。

  临出门以前,他向床上看了一眼,大猫仍然在酣睡,软软的白白的身体真的就像是一只猫一样。常乐不禁想:无论在任何场合下她总能摆出一个让自己最舒服的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别人看着也愉快。也许,这就是这孩子唯一的可取之处了。

  常乐驾车直奔“长城长”。他一边开车一边打瞿红、张朝晖的手机,两人仍然都关机。进了酒店,常乐准备去敲张朝晖的门,已经走进电梯了一想不对,那样的话还不如先打房间电话呢。于是常乐又从电梯里退了出来。

  常乐拨打1727房间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心想他们肯定睡死了,于是就接着再打,还是没有人接。这会儿常乐的蛮劲上来了,想到自己不顾一夜的疲劳前来报信,这两个家伙倒好,火烧眉毛了还像没事儿人一样,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常乐决定将这个电话一直打下去,如果房间里的确没有人,就算自己发了一回癫。如果房间里只有张朝晖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不是了。如果是两个人,就权当自己不知道。既然准备打持久战,常乐就不能站在大堂里了,总得让自己舒服一点。

  他于是去了大堂右侧的咖啡座,坐下以后要了一杯热咖啡,边喝边打电话。果然惬意多了。“你们睡着我坐着,你们饿着我可吃了早点,就是占便宜谁也不要占太多,看看到底谁能扛得过谁!”

  一杯咖啡由热到温,由温到凉,被常乐喝光了,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常乐就又要了一杯咖啡,又快喝完了,还是没有人接。他不禁焦躁起来,这才打了一个电话给酒店前台,谎称自己是1727房间的客人,报告说房间里的电话坏了。对方回答说马上就通知工程部,五分钟之内来人检修。

  常乐掐着表,足足等了有一刻钟。其间第二杯咖啡也喝完了,他又要了第三杯。常乐还上了一趟厕所。从厕所出来回到咖啡座的沙发上,常乐再一次拨了张朝晖房间的电话,对方竟然接了,真的让人不敢相信呀。

  “怎么不接我电话?”常乐劈头就问。

  “房间里的电话坏了,刚刚修好。”张朝晖说,“来了两个人,其中的一个背着工具箱……”

  “是我让他们去修的。”常乐的话让张朝晖一愣,一时回不过神来。常乐也没有再继续解释,问对方道:“瞿红在你那儿吗?”“她……昨天晚上来过。”“现在在不在你那儿?”“现在不在,已经走了。”“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来的,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睡着了。”这已经很清楚了。“你赶紧下楼,我就在你酒店大堂的咖啡座上。”常乐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明显是生气了,但不知道这气从何处而来。

  一遍遍地把电话打过去,张朝晖照死不接,常乐没有生气,这会儿电话接通了,说上话了,他却火冒三丈。如果张朝晖现在人在面前,没准常乐就一拳打过去了。他受到的刺激显然和通话的内容有关,自己又羞于承认,于是就更加地怒不可遏了。

  常乐咖啡也不喝了,怒目圆睁地盯着电梯口,总算看见张朝晖从电梯门那儿出来了。他依然衣冠楚楚,油头粉面,来到跟前,常乐发现张朝晖的脸有点肿,就像是已经挨了自己一拳。

  张朝晖在常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举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服务生应声而至。“先生,您要什么?”

  张朝晖指了指常乐前面的咖啡,“我也要一杯Espresso。”

  很快,他的Espresso就上来了,随杯还送来了一小碟饼干。常乐突然发作,对服务生吼道:“为什么他有饼干,我没有!”

  “不会没有的,饼干是随杯奉送的,是不是您吃了?”

  常乐勃然大怒:“饼干吃了,碟子总不能也吃了吧,你没长眼睛啊,这桌子上一只碟子都没有!”

  这是一个小插曲。随后,小圆桌子上就有了四只碟子,每只碟子里各放了两块小饼干,不大的桌面就被碟子放满了(还有咖啡杯)。张朝晖正好没有吃早餐,用细长的手指捏起饼干慢慢地放进嘴巴里,慢慢地咀嚼,看得常乐更气愤了。

  “你和瞿红到底是怎么回事?丁老板打了老子一夜电话,老子一夜没睡,你们倒好……”

  张朝晖只顾嚼饼干,也不说话,表情温和,甚至于迟钝。

  “我说张朝晖,你搞谁不行,干吗要搞瞿红?当真是在美国憋坏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张朝晖继续嚼饼干。“瞿红这些年真的很不容易,感情上很不顺,都是你他妈的给害的,好不容易才碰见了丁老板,总算安顿下来,你他妈的又来害她……你他妈的能不能别吃饼干了?我说你哪,你他妈的也太没有人性了!”

  张朝晖照嚼饼干不误,与此同时嘴角动了动,微笑道:“我们准备结婚。”

  常乐大吃一惊,激越的情绪就像是水池里的塞子被拔掉了,一池的水哧溜一下子全没了。比他更惊讶的是张朝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话一出口,才知道这的确是他想说的,同时也肯定这也是瞿红想说的。

  昨天夜里,他们只是决定在一起,也曾提及夫妻生活,但就是没有说出“结婚”这个词。就像是这个词睡过去了,怎么也摇晃不醒。这会儿它却如太阳一般地喷薄而出,照亮了这个陈旧的世界,让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

  “结婚?和谁?”常乐明知故问。“我和瞿红,我和瞿红准备结婚。”“她,她愿意吗?”“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她人呢?”

  “谁?”

  “瞿红。”“不知道,大概是去找丁老板了吧。”

  常乐捡起桌子上的手机,拨瞿红的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从她那儿证实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还是想劝阻对方?更有可能,这只是一个掩饰性的动作,因为常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以及如何做。

  瞿红仍然关机,常乐没有打通。“没打通。”他说,然后将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原先是放在桌子上的),“你们就,就瞎鸡巴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