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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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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梦回大明春》    作者:王梓钧

        宋灵儿拿着一本《孙子兵法》,坐在王渊旁边认真默读。等她能够整本背诵,王阳明才会给她讲解其中大义。
        刘耀祖则背着书包,来到书院的大讲堂。
        沈复璁也在,给席书做幕僚的同时,沈师爷还当了文明书院的教谕。
        这几天,沈师爷与王阳明聊过几次,但话题跟学问没啥关系。二人是同乡,都在聊一些家乡往事,甚至沈师爷还是王阳明父亲的县学同学——名义上的同学,并无实际交往,王华考中秀才之后,就被浙江左布政使请去当族学老师。
        沈师爷对王阳明的心学不感兴趣,但他要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所以今天也跑来听课。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王阳明的肺病已无大碍,站在讲台上宣扬“致良知”理念。
        刚开始,大家不觉得有何新奇,但当他讲到“知行合一”,顿时就引来无数学子的兴趣。同时,决定明年参加乡试的生员,听到一半就全都跑掉了。
        王阳明根据贵州学子的实际情况,尽量把道理讲得深入浅出。数日之后,他干脆全部用俗语来讲学,授课方式已经偏向于聊天谈心。
        程朱理学在贵州影响不大,甚至许多士子只知科举,根本不知道理学是啥玩意儿。
        对心学的接受程度,贵州士子远高于其他省份的读书人。再加上有提学副使席书的倡导,所有生员都来听课,中途退出的有之,但半道加入的更多。半个月不到,王阳明的课堂听众已经超过二百人。
        又过了一个月,王阳明只能在书院门口讲课,因为教室根本放不下那么多人。
        不仅是读书人,就连贩夫走卒,也没事儿跑来听课打发时间。他们或许不识字,但能听懂王阳明的道理,这就是王阳明用俗语讲学的根本目的。
        两个月之后,听课人数达到六百人以上,书院门口的街面都站满了。甚至有小贩做起生意,挑着担子跑来卖吃的,人们往往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王大爷讲课。
        这种讲学方式,后来被泰州学派的祖师王艮所继承。
        王艮讲学的巅峰,一场听众可达数千,而且大部分属于普通老百姓。
        不论如何,王阳明都成了贵州城的现象级人物,有点类似平民心中的学术明星。甚至发生邻里纠纷,双方都去找王阳明评理,王大爷经常化身为居委会王大妈。
        王阳明的忠实核心弟子,很快扩张到三十多人,形成一股年轻的学术力量。
        王渊没去听课,依旧学习四书五经,每天练字背诗做八股,连刀法、箭法和骑术都不怎么碰了。

057【妙手偶抄】
        仲夏时节,王渊终于十四岁。
        北衙寨外。
        虽然一向不说刻薄话,但此刻仰望高楼,王阳明还是不禁讥讽:“叛军未除,竟还想着无边风月,清风明月怕也羞愧难当。”
        沈复璁笑道:“临时改名字也来不及啊。”
        沈师爷这话是真刻薄。
        叛军还在东北方逍遥,宋氏和安氏又争起来。
        由于王阳明在贵州城名声大噪,安贵荣翻修黔西古象祠的时候,就请王阳明去参加落成仪式,王大爷还当场作了一篇《象祠记》。接着,安氏又邀请王大爷,到水西各学堂讲学施教,一时间在贵州士林出尽了风头。
        宋氏当然不愿落入下风,便拜托席书和沈师爷,邀请王阳明来北衙参加诗会,顺便在宋氏族学给子弟们讲课。
        诗会举办场所,名曰“无边风月楼”,乃宋昂之弟宋昱所建。
        王阳明老远望见“无边风月”几个大字,再联想到宋家的糟糕状况,实在是忍不住出言讥讽一二。
        楼高四层。
        王渊跟着大人们走进楼中,便看到墙壁上刻着几首诗,都是建楼时本地文人所作。
        其中一首为:“百尺楼中几席前,风光月色渺无边。入帘剪剪春三月,到枕娟娟夜半天。送暖生凉飘短袂,流光弄影照华筵。登临尽有无穷趣,半在金樽半在笺。”
        还有一首为:“风满帘笼月满楼,无边风月入怀幽。九天仙籁清听耳,万里蟾光豁望眸。琴韵乍来松影动,窗纱先透桂英稠。几回珍玩浑无穷,十二阑干独倚週。”
        说实话,贵州文人虽然考科举不行,但写诗作赋还真似模似样。
        特别是宋家那些读书种子,宋公子属于异类,其他人都不愿科举,一辈子寄情于诗赋。
        顶楼已坐满贵阳才子,提学副使席书居首座,宋氏族学校长宋炫陪坐。还有好久不见的宋公子,以及越家、詹家、彭家等大户文士,甚至卫所子弟都来了好几个。
        “阳明先生请入座!”席书和宋炫同时起身迎接。
        王阳明拱手回礼,挨着席书坐下,王渊和沈师爷也各自落座。
        每人面前摆一几席,宾客席地而坐。侍女奉上美酒、茶茗、干果和糕点,外头阳光明媚,如果不去想叛军,还真有那么几分风雅韵致。
        “诸位,”席书举杯说道,“虽是孟夏,但这贵阳风景,犹如中原之仲春。今日钝窝先生(宋炫称号)做宴,邀请郡中饱学之士,实乃贵州文坛之一大盛事。在此,祝我大明国运昌隆,祝当今圣君龙体康健,也祝官军早日击破贼寇。请满饮此杯!阳明先生身体欠佳,可以茶代酒。”
        众人举杯共饮。
        一个彭家文士开口就拍宋炫马屁:“钝窝先生以诗才闻名贵阳,近日想必又添佳句。”
        宋炫摇头苦笑:“贼寇攻城略地,哪还有心情作诗?倒是去年孟夏,吾携童子游涣矶,偶得绝句二首。”
        涣矶便是甲秀楼的地基。
        那是一块天然的河中矶石,到万历年间,贵州巡抚依托矶石垒筑高台,又在高台上建楼。矶石改名鳌头矶,取独占鳌头之意;高楼名为甲秀楼,取科甲挺秀之意。
        这个年月,甲秀楼还没修建,但经常有人去涣矶游玩。
        “愿拜读钝窝先生大作!”另一个文士连忙说。
        宋炫属于贵阳才子们的头头,此处才子专指吟诗作赋,与科举文章毫无关系。他的诗才确实优秀,而且经常举办诗会,在座文士并非全因宋氏而拍马屁。
        “那我就抛砖引玉,在大家面前班门弄斧了。”宋炫执笔写下绝句二首。
        两首诗很快在席间传阅,不时响起叫好喝彩声。
        传到王渊手里,他仔细一看,却是:“烟霞常作画图看,尽日矶头意结宽。钓罢归来天欲暮,笑呼稚子接渔竿。”
        诗肯定是好诗,可叛军还在逍遥,此时读起来令人别扭。
        今天这场诗会就很扯淡!
        众人一通马屁奉上,又聊起江南传来的新诗,接着开始行酒令耍乐。
        喝得微醺,席书起身眺望,说道:“诸位,四下竹海涛涛,不若以竹为诗如何?今日以诗会友,请阳明先生做判官,当选出一个诗魁来。”
        “此议甚佳。”众皆称善。
        王渊随三位老师作陪,此刻也分到纸笔。他懒得搜肠刮肚,低声问沈复璁:“先生,我那首《竹石》,你可曾宣扬出去?”
        “没有。”沈师爷摇头笑道。
        “那正好。”王渊迅速把郑板桥的诗抄下来完事儿。
        在座文士估计早有准备,一个个假装思索,下笔时又干脆利落。贵阳附近皆为竹海,他们最不缺的便是咏竹之诗,直接把旧作写出来即可。
        席书也八面玲珑啊,为了照顾贵阳学子,考试题目出得很简单。现在又照顾贵阳文士,把诗会的主题也出得简单,无非就是让这些家伙尽兴而已。
        专好诗词歌赋的文士,卵用没有。但他们背后,都是贵州大家族,席书想要推行教化,必须倚仗这些才子骚客。
        一刻钟之后,十多篇诗作摆在案头,请王阳明来品鉴高低。
        王阳明随手抽出一篇,是越家某文士写的:“习习东风渐,苍苍竹色新。伏波千里碧,高下满楼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