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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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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梦回大明春》    作者:王梓钧

        “哒哪”或“哪哒”,源自波斯语,愿意是“船主”的意思,在宋元时代随着阿拉伯商人传到中国。后世某东南亚小国,还保留着“拿督”称号,其实也源自这一词根,成龙大哥就被此国封为拿督。
        王渊又问:“你跟那个李哒哪是什么关系”
        庞健说:“他是船主。我刚开始给他运货,就是带人驾小舟,从海岸给他运到匪港,他再装船贩往日本国。后来我攒了些钱,就自己弄了条大船,跟着李哒哪一起去日本,慢慢混成第三把交椅。我为人仗义,兄弟们都向着我,这厮就嫉恨起来,现在把我的船都给吞了我若武艺不好,也早被他砍死”
        王渊大感兴趣,问道:“你去过日本”
        庞健说:“去过,但不会说日本话,也跟日本人没啥接触。在日本靠岸之后,都是李哒哪的心腹去交涉,货也是由他一并卖出。”
        王渊问道:“你能召集多少旧部”
        庞健说:“只剩十多个了,都是纵横大海的好汉子。我听说王总制要在浙江开海,所以前来投奔。”
        王渊再问:“你有什么请求”
        庞健说:“我只求开海之后,能捞到一个武职做做,能恢复本姓就更好。我那些兄弟,也想落叶归根,请王总制给弄个良籍。”
        “此事好办,你等皆有重用,留下来办理文书吧”王渊非常高兴。
        当天晚上,王渊招来庞健,仔细询问海商海盗详情。
        据庞健讲述,浙江豪绅望族,大部分都不直接参与走私。他们把货物卖给陆商,陆商再贩运到海岸,小型走私团伙再运去贼港,由大型海贼团伙进行远洋贸易。
        这是一条灰色产业链。
        海禁严格的时候,朝廷会勒令地方清缴海匪,而且确实能够干掉几个大型团伙。但是干掉一个,又爬上来一个,真正提供货物的地方豪绅却屁事没有。
        王渊问道:“我若开海,地方豪商有几个支持的”
        “怕是无人支持。”庞健摇头道。
        王渊说:“开海之后,他们就不用偷偷摸摸卖货了,为何还要反对”
        庞健笑道:“正大光明卖货,要被抽税两成啊。不管是商贾还是海贼,都希望朝廷别禁海,也别开海。”
        这话似乎前后矛盾,其实点明了海商心态。
        希望朝廷不要禁海,意思是别禁得太厉害,得过且过就行了。希望朝廷不要开海,主要是不想缴纳出口税,那些收购货物的“陆商”也怕失去垄断地位。
        王渊问道:“如果我把出海税降到一成,有多少士绅支持”
        庞健咧嘴道:“若真只有一成出海税,除了那些收货的豪商,其他士绅、商贾全都会支持王总制。”
        明代关税很复杂,最高税率十抽三,最低税率三十抽一。
        一旦开海,换成其他官员,至少也会抽20的出口税,因为外国商船到中国就是被抽这么多。
        顺便一提,外国商船,以前是不抽税的,收海关税还得多谢刘公公。
        当时,广州飘来一艘非朝贡商船,按理是不能进行贸易活动的。广东三司官员胆子大,想要获取贸易利润补贴地方财政,于是就上报朝廷说抽税两成。
        朝贡事关礼制,礼部对此坚决反对,刘瑾却力排众议答应下来刘公公也得了好处。
        从此,大明海禁就开了一道口子,整个正德朝的海禁都兼管不严,就连浙江和福建的官员都跟着学习。
        但是,这些地方官员,纯粹是为了补贴财政。他们不许中国商船出海,只允许外国商船以“受灾飘来”的名义进行贸易,并抽取两成关税分给地方三司除了进献给皇帝少数珍奇,户部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甚至,地方官员还嫌两成关税太少,正在请求朝廷增加到三成关税。
        海商看到如此高的税率,想当然的就认为,开海之后的出口税也这么高,他们当然要坚决反对开海
        而地方官员,也坚决反对开海。因为以前收税都进自家银库,开海之后得上交户部,在刻意忽略把蛋糕做大的前提下,都把王渊当做来抢夺利润的朝廷代表。
        听了庞健的一番说辞,王渊心头更有底了。
        第二日,又来一个读书人。
        此人拱手道:“在下唐寅,见过王总制。”
        王渊愣了一下,瞪大眼睛问:“唐伯虎”
        唐伯虎心头苦笑,自己果然名满天下,居然连浙江总督都听知道。他解释说:“在下已经改字子畏,不再用伯虎之字。”
        别怪王渊那么大反应,实在是唐伯虎的形象,跟他想象当中反差太大。
        一提起唐伯虎,自然想到风流才子。
        可眼前此人,大脑袋,大胡子,大眼袋,酒糟鼻,须发花白,从脖子到脚都瘦弱不堪,偏偏还挺着个大肚子。
        糟老头子一个

296【突然袭击】
        王渊呼道:“看座!”
        “多谢。”唐伯虎抱拳答谢。
        “险夷原不置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王渊突然吟起诗来,吟完之后还问:“此诗如何?”
        唐伯虎赞道:“豪迈飞逸,情致旷达,王总制好胸怀!”
        王渊摇头说:“不是我写的,是恩师阳明公的诗作。”
        “告辞!”唐伯虎起身就走。
        “我不是在羞辱你,”王渊说道,“当时阉宦当道,恩师挨了廷杖,下了大狱,夫人小产,又被贬谪贵州做驿丞。半路遇到锦衣卫截杀,靠跳水装死逃过一劫,回乡时还在海上遭遇台风,差点葬身鱼腹。恩师肺病复发,一路强撑病体,还沿途收徒讲学,在贬谪路上写了这首诗。”
        唐伯虎回转身来,重新坐下:“令师确实值得敬佩,可他即便贬为驿丞,依旧有望重回朝堂。而我唐寅,是被剥夺功名,这辈子都仕途无望。”
        王渊问道:“失去功名,跟丢掉性命,哪个更恐怖?”
        唐伯虎说:“难以评判。”
        王渊说道:“恩师在贵州,住的是山洞,粮食还要自己耕种,左邻皆为茹毛饮血之辈。若换成你,会怎样做?”
        唐伯虎默然。
        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去贵州赴任,直接辞官回老家喝酒去了。
        王渊说道:“恩师没有气馁,在龙岗山上悟道,教导蛮夷子弟读书习字。他离开贵州时,已有弟子数十,好友与求学者数百!”
        唐伯虎叹气说:“我不如也。王总制想说什么,一并说完吧,我只当来杭州游山玩水。”
        王渊笑道:“换成旁人,我才懒得废话。说这么多,是想你收起愤世嫉俗之心,既然来此应聘幕府,就不要再觉得天下人都有负于你。否则,我哪敢收你做幕僚?吾师有一言,我想赠与阁下。”
        听得一番解释,唐伯虎稍微平息怨气:“请讲。”
        王渊说道:“人生大病,只是一个傲字。”
        唐伯虎颓然一笑:“此理我也悟得,就是做不到。人无傲气,与犬类何异?”
        王渊摇头说:“人应有傲骨,不应有傲气。数年前,我也傲得很,恩师才赠我这句话。其实,恩师也傲得很,他在朝做官,不收人一钱,也不与人一钱,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
        王阳明和唐伯虎,老家相隔不到五百里,而且是同一年参加会试。
        彼此或许未曾谋面,但肯定都听说过对方。
        唐伯虎叹息道:“王总制不必担忧我恃才傲物,在宁王府上,我吃屎喝尿都做得,哪还会在你这里摆什么架子?”
        王渊讶然道:“你跟宁王有接触?”
        唐伯虎说:“两年前,宁王重金请我去做幕僚。”
        王渊笑问:“他打算谋反吧?”
        这下换成唐伯虎惊讶:“王总制怎知?”
        王渊说道:“心明眼亮之辈,怎会看不清楚?宁王这些年,派人在京城到处贿赂官员,又勾结太监、锦衣卫和边将,还买通阁臣、尚书恢复侍卫。他若不是要谋反,还能是想做甚?”
        “既如此,朝臣皆知,为何不将其法办?”唐伯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