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花吟收好书卷下了楼。
她在等人。
她在等孟屿。
楼下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她挑了个位置刚刚坐下,就等来了孟屿。
孟屿擅长拳法。
他身躯高大,双臂极有力量,却是个很心细的人。
孟屿与她隔桌对坐,先关切道:“看你面色不好,在想什么?”
花吟叹道:“我有些担心汤姐姐,我怕她出事。”
孟屿没有见过汤妙。
他人生中很少出现陌生的女人,因为他自小到大都是跟在师父身后。
年幼时在山中习武,少年时出山拜派,如今他拜入天鹤府,已是第十二个年头。
他见过的女人很少。
但汤妙无疑是个神奇的女人。
他没有见过她,却感觉自己应该见过她无数次了。
因为汤妙很有意思。
在花吟的形容里,汤妙应是个很温婉的女人。
可她和花吟这样的江湖人相处,竟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偏差。
她似乎天生就在江湖之中。
花吟是很佩服她的。
孟屿也一样。
不过他们彼此对汤妙的佩服并不相同。
正如花吟佩服汤妙的洒脱。
孟屿最佩服的,还是汤妙能将花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手段。
从前提到汤妙,花吟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盘算着哪天去西州买卖玉石,哪天下南方去画舫里喝酒。
所有想法都会加一句“我和汤姐姐”。
但这已不是从前。
如今提到汤妙,两个人都无话可说。
因为汤妙失踪了。
她寄出一封信,指明让花吟来到浔城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孟屿也叹了口气,他宽慰道:“汤姑娘不是什么愚笨软弱之人,她离开,也许只是因为恰好有别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然而他们对他的宽慰心知肚明。
原则汤妙绝不会是一个会不辞而别的人。
她无论遇到什么,要做什么,若她当真有事相托,请过什么人,必然会留下消息。
可汤妙没有。
但他们没有更多时间来担忧汤妙的下落。
花吟深吸一气,拭了下眼角,道:“不说这个了,师兄,你可有什么发现?”
直至此时,孟屿方道:“我们在城外不远处发现了一具尸体。”
花吟豁然站起,惊道:“你怎么不早说!”
孟屿挠头道:“我还不是看你面色不好,想着先关心关心你。”
花吟又气又笑,忙问:“那他们都知道了吗?”
孟屿道:“这尸体还是那位薛侠士发现的,我回来的时候就连黎兄弟也去了。”
花吟立时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拽着他的手臂直往外走。
城郊不过两里地。
说长绝不算长,但已到了“出城”的距离。
那具尸体就倒在地上。
一夜的急雨把血迹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如今裸露在土地上的,也就是白到透明,没有任何血色的皮肉。
这个人是被拦腰斩断的。
他的手攥得死紧。
他上半截身体离自己的双腿甚至还有好一段距离。
面带微笑。
似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上下两半已经分离。
竟似连痛的感觉都没有。
这般诡异的景象落在众人眼里,花吟紧蹙眉头,偏首叹息。
他们都对这具尸体有着不同的想法。
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城郊?
这个现场又为何会如此诡异?
他是谁?他做了什么?他究竟是城里的人,还是城外的人?
——唯有段翊霜站在不远处,目光静静落在薛兰令的脸上。
他看他。
薛兰令的侧脸也带笑意。
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真非真,教人看不真切。
他却看得很认真。
他将薛兰令每一寸肌肤都纳入眼底,极专注地看着,还能从那半张昳丽的脸上觑出令人痴迷的艳色。
浓密弯翘的睫羽,盛入眼中的一池光影。
薛兰令站在他身边。
似乎永恒如此令人动魄惊心。
他看了很久。
久到薛兰令转头问他:“看我做什么?”
段翊霜道:“我们见过他。”
薛兰令轻轻点头:“我们的确见过。”
段翊霜道:“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薛兰令问:“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段翊霜道:“我们见到他的那一天,他分明很恐惧离开自己的屋子。”
薛兰令淡淡一笑:“你说得不无道理,一个恐惧走出屋子的人,又怎么会愿意自己走出去——那你想想,能是因为什么?”
段翊霜蹙眉道:“他可能受人威胁,不得不出来,也可能并非死在这里,而是被人转移了尸体。”
薛兰令道:“那又会是谁杀了他呢?”
段翊霜抬眼看他。
他盈满光华的双眼正倒映着段翊霜的脸。
段翊霜问:“你觉得是谁杀了他?”
薛兰令依旧唇角带笑。
他低声回答:“我觉得是天意杀了他。”
-
“惨、这确实很惨!”
有琴弘和洗净了手,懒懒坐在摇椅上,方对众人说道:“凶手一定是用刀横劈,从最精确的地方砍进他的皮肉,完全从骨缝穿过,才能将人切得如此完美。”
“因为这刀实在是太快、太绝、太果断,这人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上下两半已经分开,腿还在往前,身体也根据惯性往前直飞,他估计到死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死了。”
孟屿站在花吟座位后面,闻言一把按住椅背两边,问到:“这么说来,凶手是一个很擅长用刀的人?”
有琴弘和颔首回答:“如果是一个不善用刀的人,那他定然做不到如此精确,这是哪怕无数次练习也练不出来的,人体虽然共通,到底也有一定差异,他若是不善用刀,那必然要杀成千上百个和这人身形丝毫不差的人,才能练就如今的程度。”
“所以他一定会用刀。”黎星辰道。
花吟问:“那会用刀的,岂不正是一人围困浔城的那个凶手?”
有琴弘和道:“还有第二个用刀的人有必然杀人的动机吗?”
孟屿道:“我不会用刀。”
花吟也随之摇首。
黎星辰苦笑:“我现在别说用刀,我就连提起木棍,都会让伤口重新开裂。”
有琴弘和道:“也许又有江湖上的什么人路过这里。”
花吟道:“那我们需要想个办法把凶手引出。”
孟屿也道:“正好,反正现在我们人数也足够了,薛侠士与段侠士的武功更是不俗。不如我们出个诱饵,顺便把围困浔城的那位凶手给引出来。”
黎星辰也赞成这个提议:“不错,但我们谁能出去做这个诱饵?”
孟屿道:“不能让师妹去。”
黎星辰道:“也不能让我去。”
有琴弘和也道:“我是大夫,我自然是不用去的。”
众人沉默了片刻。
孟屿忽而开口:“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黎星辰轻咳一声。
有琴弘和笑眯眯道:“我想了想,既然花小姑娘不能去,黎少侠不能去,我也不能去,这思来想去,当然还是孟侠士你比较合适。”
孟屿问:“还有薛公子和段公子。”
有琴弘和眨了眨眼睛,悠悠道:“若不让他们截断凶手的后路,难道孟侠士你能截住凶手?”
孟屿张了张嘴。
他擅长的是拳法,却也不是轻功,这种外家功夫能照面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双拳却做不到追上别人的双腿。
孟屿只得道:“那我要是一拳把凶手打死?”
有琴弘和道:“那你们也不用在这里苦苦等人来救了。”
孟屿哑然。
这招“引蛇出洞”、“请君入瓮”,计划就定在两天后的夜晚。
古有云月黑风高杀人夜。
夜晚方是最适合埋伏的时候。
凶手会出现,而他们也能借着夜色掩藏得很好。
要到必要时刻出手。
孟屿就在夜色里走出了城。
他挺起胸膛,双拳暗自收紧发力,随时准备应对袭来的长刀。
他屏息凝神,牙关也咬得死紧。
这一日的夜里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有从远方山谷里幽幽传来的狼嚎。
孟屿深深吸了口气。
他继续往前走,眸光晶亮,在夜色里恍如野兽发亮的眼睛。
做诱饵亦要有十分耐心。
凶手不一定每一回都会受诱饵勾引。
凶手也可能谋定而后动,短暂放弃这一次的出手。
所以他绝对不能表现得十分急迫。
他却也不能故意在城郊徘徊,将自己的脚步放得很慢。
他走得恰恰合适。
不快不慢,不急不忙,结实的肌肉紧紧绷着。
然后他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风声。
有极轻的脚步。
他心神一凛,将自己的步子迈得更沉,耳边却在听周遭的所有声音。
然而那风声只响了那么一瞬。
好似这不过是他的幻觉。
但很快孟屿就知道那不是幻觉。
因为他往前再走出两步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教他心脏停跳的声响。
那不是刀声,不是风声,不是骇人的狼嚎,更不是骤然加快的脚步——
而是花吟的尖叫!
孟屿的神情骤然沉了下去。
他转身往来路奔去,快、很快、越来越快!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然后他看到了,看到了那把长刀,在夜色下冷得刺目。
刀出了鞘。
刀被架在花吟的颈边。
锋利的刃就贴在颈侧的肌肤上,再近一寸,就会溢出鲜血,若是这持刀之人再往前一推,那花吟便会就此失去性命。
孟屿在不远处站定了。
他不敢再动。
他只能遥遥喊道:“放开她!你是个爷们儿,有什么都冲我来啊!”
庄珏掩在帽檐黑纱下的眼睛一瞥而过。
庄珏把着刀,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说:
孟屿和花吟真的就是纯洁师兄妹,就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护,没有任何恋爱的想法!没有!
庄哥:我才是哥哥,那是我妹妹!
孟屿:你看着你手里的刀再说一次。
庄哥:……
小翊真的好喜欢教主哦,他完全被美色拿捏住了。
黎星辰:确实我也发现了,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只在乎薛兰令。
黎星辰:那是一点儿原则都没有啊!作为江湖上数一数二,人人皆知的大侠,他现在都不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了!
小翊:但八大门派真的有内鬼。
黎星辰:?
小翊:要谋定而后动,三思而行。
黎星辰:你变了(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