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花吟现在就在庄珏的刀下。
她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这星空下凄冷静寂的夜色,让孟屿遍体生寒。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
又为何挑中了花吟?
他们之间分明只有一个人出了城,那就是孟屿自己!
做好的打算已经全部推翻。
孟屿喉头发紧。
他死死盯着庄珏手中的刀,生怕他真的会让它再近半寸。
哪怕一丁点儿都会让花吟受伤!
可庄珏的手却很稳。
像他这样用刀的人,没几人能说自己能将长刀拿得稳。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庄珏也要顾忌四周的人会何时出手。
他们僵持了片刻。
孟屿问:“你想要做什么?”
庄珏的声音有些哑:“我想要个公道。”
“什么样的公道?”
“这却不是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孟屿问:“那谁能回答?”
庄珏道:“我要见白阳山庄的少庄主,黎星辰。”
孟屿道:“你见黎兄弟就能要到公道?”
庄珏掩在黑纱后的神情似嘲又冷。
——“如果连白阳山庄也给不了我公道,那天底下就再也没有公道二字可言。”
黎星辰就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见到了庄珏。
庄珏取下帽子,就露出那张古铜色的脸。
庄珏的眼睛依旧那般亮。
他和黎星辰拼杀过,那一刀砍在黎星辰的身上,让黎星辰直到现在也不敢提剑。
庄珏就紧握了自己的长刀。
黎星辰也在看。
看这伤过自己的刀,封在鞘里,竟显得有些古朴沉重,似乎毫无锋芒。
黎星辰看了许久,问:“你要见我,你想让我给你什么公道?”
庄珏道:“浔城十六年前,庄家灭门一案。”
黎星辰眉头皱起。
他问孟屿:“你听过这件事吗?”
孟屿摇头。
黎星辰又问花吟:“你听过这件事吗?”
花吟却没有反应。
从庄珏说出“庄家”两个字开始,她便走神了。
她怔怔看着庄珏。
脑子里空茫茫的,什么也记不住,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走神。
她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似乎想起了什么,仔细回忆,却依旧一片空白。
花吟喃喃道:“庄家……”
庄珏偏首看她,眼睛微眯:“你听过这件事?”
他是语气很淡。
声音又冷。
花吟被他这一句问话震得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慌忙摇头:“没、我没有听过。”
她对庄家一无所知。
她对浔城也很陌生。
她只记得自己叫庄珺。
那她自己是否与浔城庄家有关系呢?
花吟忽而想。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脸色顿时煞白。
——纵然她将过往许多忘得干干净净。
却也不会忘记,那黑夜,那个送她离开的人,是在何等绝望的情形下让她离去。
那时一定发生过很痛苦的事情。
而她痛苦到把这一切都忘记。
作为昔年的知情者之一,庄珏却并不打算将所有和盘托出。
他要这个公道,但他并不信任白阳山庄。
早在他拼了命修行刀法,撑着一口气要回到浔城复仇的时候,他就知道,如今这个世道,要合情合理地讨自己的公道,那不如做梦更快一些。
他只适合自己来讨回这份公道。
他不愿意告诉黎星辰十六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庄珏只冷冷淡淡地说:“黎少侠既然是白阳山庄的少庄主,看八大门派在江湖上的实力,纵然我不说出真相,黎少庄主也是能查出来的。”
他看起来是在刁难。
这种话落在孟屿的耳里,也认定了他是在刁难。
孟屿说:“你这样就不厚道了,你要让黎兄弟给你讨公道,又不肯说出当时是什么情形,十六年了,能查到的东西还能有多少。”
庄珏就也看他。
庄珏冷笑:“十六年了,当年桩桩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世上总有比我长命的人,做过亏心事的,不把这些事记清楚,往后下了地狱,要怎么向阎罗王求饶呢?”
孟屿急了:“你这人真莫名其妙!又要让别人帮你,又不肯说出来,你当谁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庄珏道:“不想帮也可以不帮。”
孟屿被他这句话说得哽住。
黎星辰只得道:“孟兄不用着急,既然这位朋友说能查出来,那我相信,我也一定能查出来。”
庄珏这时方露出一点儿真正的笑意。
他极小弧度地弯了下眼睛。
然后他微微颔首,对黎星辰说:“那在下,静候佳音。”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
花吟坐在梳妆镜前,她痴痴看着手中的簪子,眉头拢成一个“川”字。
她还是想不起来!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六年前,她也是十六年前从浔城被人送走,辗转去向灵门城。
拜过一个又一个门派,最终才决定留在天鹤府中。
午夜梦回时,她总会听到有人在哭。
那哭声刺耳得很。
可她听着,不觉得烦躁,只觉得痛心。
心很痛,每每梦到这场梦,醒来时,她都满脸是泪。
她看过大夫,大夫说这是她压力太大,叫她放宽心来。
花吟自认已是个很宽心的人。
她连当年发生了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
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她都没有想过回到浔城,回去见那个把她赶走的人。
也许她立刻转身去见也是见不到的。
那人打定主意不再见她了。
要她忘记名字,忘记身份,开始新的人生。
而她当时还很年幼。
她不知道,也不记得。
她掉下眼泪来。
握着簪子的手很紧。
花吟克制不住地哭泣,她笔直地坐在镜子前,眼泪打湿了衣襟。
她想,这很不公平。
这好不公平。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住呢,为什么自己要把那些事情忘记。
这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难道痛苦只需要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吗。
这种痛哪怕她隔了千里也还是痛极。
花吟吸了口气。
她捂住嘴巴,呜咽着哭出声来。
她想不起来、她想不起来!
十六年前的浔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时至今日才愿意去想,去不断回忆那个深夜?
花吟眨了眨眼睛。
她抬手抹了把脸,将眼泪擦净。
她放好那支簪子。
她要去见庄珏,她要问个清楚。
在天气晴好时沐浴阳光,这是极懂得享受的人才会做的事。
大多数人绝不会空出一大堆时间躺在椅子上无所事事。
这世上的人,不是为了奔波而奔波,就是为了活着而奔波。
像薛兰令和有琴弘和这样随心所欲的人,很少。
他们就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阳光落在薛兰令的脸上,照得他苍白的肌肤都有些发黄。
这种发黄却只让他看起来更有血色了些,终于像个活人。
有琴弘和叹道:“黎星辰还是和他父亲很不一样。”
薛兰令轻笑不语。
有琴弘和又道:“你也和你父亲很不一样。”
——这却是他们第一次提到另一个往事。
薛兰令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
他说:“我若是和他相像,那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有琴弘和道:“他期望看到你这样吗?”
薛兰令道:“他不期望。”
有琴弘和道:“可他也期望你这样。”
薛兰令道:“的确,他也期望。”
有琴弘和张开口,正想要继续说话,又止住了声音。
因为段翊霜走了过来。
段翊霜还是一身白衣,手握蓝剑,眉眼如盛霜雪,清清冷冷像一束冷风。
他就站在薛兰令的旁边。
有琴弘和摇着折扇感慨:“无瑕剑为什么要叫无瑕剑,我觉得叫冰冷剑或者雪山剑比较合适,无瑕剑一来,这周遭都冷了不少。”
然后他停下摇椅,直起身抻了个懒腰,哼着小曲儿转身离开。
温热的阳光下有徐徐清风。
直到有琴弘和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段翊霜方道:“让庄珏现身来见黎星辰,是不是你的主意?”
薛兰令便抬了眼帘看他。
薛兰令淡笑道:“你来见我,就是为了问这种问题?”
段翊霜道:“我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
薛兰令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顿了顿,薛兰令问:“为什么重要?因为这件事和黎星辰有关?”
段翊霜道:“黎星辰是我的朋友,如果事情在你的计划里要牵扯到他,我需要确保他不会受伤。”
薛兰令又笑了。
他一句话的尾音轻飘飘飞起,像在吟曲哼调:“你好偏心啊。”
段翊霜皱眉道:“我哪里偏心?”
薛兰令道:“若我的计划里牵扯了旁人,你根本就不会来问我。”
段翊霜道:“我认识的薛兰令并没有不择手段、泯灭良知。”
薛兰令便抬手牵住了他的手腕。
“错了,我的确有不择手段,我也没有良知可言。”
段翊霜定定看着。
薛兰令叹道:“罢了,既然你这么想问,那不如你坐到我腿上来亲我一口,我若觉得满意了,我就告诉你我的计划。”
段翊霜没有动。
他被薛兰令牢牢握着手腕,连通掌心的那片肌肤被冰凉的指腹缓缓摩挲,痒意从上而下绵密蔓延。
然后他试着挣脱开。
只可惜面对薛兰令的时候,他千百种应对也是在做无用功。
在他意欲挣开的瞬间,薛兰令已扣住他腕间脉门。
他膝下一软,整个人往前倒下,正正落进摇椅里,差点砸到薛兰令的怀里。
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支撑住身体。
他离他近在咫尺。
摇椅在骤然加重的情况下缓缓摇起,薛兰令看着他,盈盈笑意,艳色横生。
段翊霜颈后红了一片。
他勉强道:“松手。”
薛兰令没有应话。
这是与他近在咫尺的人,离得越近,就越能嗅到那无处不在的浅香。
段翊霜又失神了片晌。
薛兰令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眼神一动,还没来得及反应,唇上已落了个满带浅香的吻。
作者有话说:
花吟在哭,孟屿在急,黎星辰在查案,有琴弘和在吐槽,庄哥在静候佳音。
教主和小翊却在这里亲亲。
别人在办正事,他们也在办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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