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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功德向鬼王出卖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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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温酒化雪融红梅

书籍名:《为了功德向鬼王出卖美色》    作者:盈也

  那是他和掩百川最后一次见面。
  不过十三的掩清和,和他的父亲一起,坐在回家的马车上。
  那时掩百川正高谈阔论,向自己的儿子交代着关于换命、以及其成功之后的安排。
  “烟雨城那儿有个方泽观,你先回家待几日看看情况,若是成功了,我就找人送你去。”
  “我不想去。”掩清和没来由一阵晕眩。
  “…观主是神仙,到时你跟着她修行,保不齐能混出个名堂,若是能飞升或是被点将,就一辈子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了。”中年男子端坐,充耳不闻、目不斜视、滔滔不绝。
  “我不去。”
  “你不想去?你想去哪儿啊?”中年男子的声音骤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同时也拧着眉头、瞪着眼睛,转过头去瞧他。
  筋疲力尽的少年将身子扭到一边,缩在角落里、缩得小小的,没有回话。
  十二三岁的少年,却表露出与少年人相驳的颓丧之气,做父亲的深觉痛心,甚至觉得自己的苦心被辜负,便也无可避免地被惹怒。
  “那你想去哪儿啊?!”
  这位不可一世的父亲因被忤逆而盛怒,一掌拍碎了厢房里的茶桌,激起茶水果盘铛啷作响,却依旧将火气尽数撒在自己儿子身上。
  “这也不去那也不去!你怎么不去死啊!”
  他吼完,便去拽自己儿子的胳膊,试图将其从自我防备的安抚中剥离开来。
  来自至亲之人的伤害,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哪儿抵得过啊,只能被动着接受、猝不及防袒露出最脆弱的内心来。
  “够了!”
  不安使人不安,便更使人想要逃离。
  “你想我死,你想解脱,我又何尝不想死,何尝不想解脱呢!”
  少年人的眼睛金贵,此刻泛着脆弱的红,却不及他父亲眼中怒火的万分之一。
  空气中漫着近乎浓厚的无力感,压的人快要窒息。
  “可我也死得掉才行啊!!”
  ……
  虽说只是听他转述,慕子云却好似见着了那时的掩清和,只是这如今的无措与彷徨,都只会多不会少。
  方才掩清和逃得飞快,从人烟稀少的郊外一路逃到闹市,慕子云才在一家客栈前将其逮住,便顺势将人拖进了房间。
  “我那时本就身体不适,又被他吵得脑袋都要炸了,便从车窗跳了出去。”掩清和手里捧着茶杯,淡淡地道了句。
  “那是马车道,你竟也敢跳?”慕子云不愿细问,便假意责备了一句。
  “我哪儿想的那么多,不过是想尽快逃离。”掩清和摇摇头,近乎自虐式地复述道,“我果真就被另一辆马车撞了,受了惊的马一脚踏在我的背上,险些将我踩死,紧接着那马车和我爹的马车又撞了,双双翻下了悬崖,生死不明。”
  如此过往实在令人不忍,慕子云本想叫他不用再说了,可见掩清和第一次主动说这么多话,想来也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便接道:“后来呢?”
  “等我醒来之时都不知过了多久了,想来我爹也是凶多吉少,便是家也没回,自行走路去方泽观。半路上又被山匪绑了,那山匪走山路脚下一滑,把我也拽了下去,我拦腰挂在山腰树杈上才没死成。”
  现在再想起,掩清和只觉令人发笑,便真的这般笑了出来。
  天地间好似有杆只有慕子云一人看得见的秤,掩清和的嘴角勾起得越高,他的心便沉得越低、一直低到被压扁,难以回弹。
  “幸亏有人救你。”他道。
  “那时我伤得不轻,几乎殒命,救我那人却替我治好了,还给了我几本书,皆是修道术法,我猜他是世外高人,他却说自己只是一个砍柴人。”
  掩清和说罢,又道:“你以为我为何不修武?自从七岁之后我便被我爹囚禁在家里,等到重见天日之时早已错过了筑基的最佳时机。”
  “可你还是飞升了,恐怕你是上仙转世,难怪如此天赋异禀,还生得好看。”见他神情严肃,慕子云有心逗他。
  掩清和冷笑一声,似是自嘲:“我当年游行之时救了一条灵蛇,恰逢它渡劫化人形,谁知这渡劫天雷竟是莫名其妙劈到我头上,而我又偏偏受住了,还就此飞升,何其可笑。”
  “难怪你不愿。”慕子云恍然大悟,顺口接了一嘴道,“虽说是阴差阳错,却也不为是喜事一桩。”
  掩清和抬眼瞧他,问道:“哪喜了?”
  若是没有那差错,便也没有这缘分了。
  慕子云心里这般想,却是不能这般说,只能斟酌了一番,而后道:“你想啊,你爹同你换命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一些,你如今飞升了不正如他愿吗?说不定他此番出现,就不会再对你那样了。”
  “但愿。”
  先前掩清和惊得手脚冰凉,慕子云便倒了杯热茶给他暖手,现如今那茶水都晾凉了,掩清和依旧是没心思喝那茶,又将其搁在桌子上。
  “你就喝点水吧,说到现在,嘴唇都干了。”慕子云见状又将那茶杯拿起,塞到掩清和手里,道,“就算是生气,也要留到在你爹面前生啊,你爹现在又看不见,想心疼你、想给你赔不是都难。”
  掩清和一听这话,便像兔子被揪了尾巴,就连再次把那茶杯砸在桌子上的动作也重了些,厉声问道:“谁稀罕他心疼我,他若是会心疼我,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好~”
  慕子云身体力行,直接将那茶水递到了掩清和唇上,逼得后者不得不噤声,他又柔声道:“别生气了,他不心疼你,我心疼你。”
  这举动算得上唐突,自然是以一种极度冒犯的形式转移了掩清和的注意,使得其怄气的对象立即改变。
  眼下茶水只不过是微微润湿了双唇,那唇的主人便没好气地立即将茶杯拽下,眼睛低垂、直看着地面,更是不愿理人。
  掩清和自然是生气,却又因为他那句不知意味的话而怔愣,满腔怒火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着,无法蔓延。
  但他怎么可能发问呢,在如今的情况之下,无论从那人口中得到怎样的回答,都只会使他更加心神不宁。
  于是这怒火难烧,只能在缺氧的状态下渐渐缩小,最后化作一缕轻烟,灰溜溜地、不甘心地散走。
  掩清和本想起身离开,好平息一下自己那躁动不安的心,慕子云却猝不及防握住他的手、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以一个近乎虔诚的、仰慕者的姿态望着他,又道:“我心疼你。”
  掩清和的手依旧冰凉,只是被茶杯的温度暖得了几分红。
  有如那冬日红梅。
  红梅艳丽,只是喜开冬季,上头便往往覆盖着白雪。白雪厚得坚实,皆是梅的伪装,即使是能使万物复苏的春,也难窥见其真容。
  除非一把火。
  但火焰的燃烧往往伴随着极强的侵略性,所到之处必是燎原之势,虽有轰轰烈烈,却也两败俱伤,而这融化冬雪,需得温柔,否则一不小心,便会伤了那娇嫩的花儿。
  思来想去,唯有一壶酒。
  最好是温的,足以融化冰雪,下一刻就冻结、成为梅的崭新盔甲,酒香与花香纠缠在一起,从此便能替他先一步承受风霜。
  这份牺牲乃自愿,不需要经过花的同意,正如现在的掩清和,面对慕子云的满腔热情只有手足无措、心乱如麻。
  他将手抽回,动作算不上顺畅,嘟囔着回了句:“不需要。”
  许是觉得这样的话语加上自己的动作会过于伤人心,掩清和又撅着嘴道了句:“别碰我,你手热得很。”
  “清和…”
  究竟是手热还是心热,慕子云无从知晓,只得将声音拖得老长,耍着赖往前凑了一步,近得胸膛几乎贴上掩清和的膝盖,又试图捉回那逃之夭夭的手。
  但天不如人意,下一秒他二人的房门便被人撞了开,郭承允几乎算得上是从门外摔进来的,整个人灰扑扑、乱糟糟,显然是被人揍得不轻。
  郭承允只是憨,并非傻,甚少弄得这般狼狈,如今将他弄成这副模样,又放人回来,定是在示威。
  他跌跌撞撞跟来就是为了给慕子云汇报这件事儿,只是不小心破门而入见到这幅场景,一时间吓得他连身上有多痛都忘了,只觉得觉得自己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你这是怎么了?”
  掩清和倒是比做主子的更关心下属,连忙推开愈贴愈近的慕子云站起身来,一脸严肃。
  “不是同你说了,若是他要严野云便直接给他,怎么还能弄成这样?”慕子云只得在心底叹一口气。
  不待他二人来扶(虽说他二人或许也并不会来扶),郭承允便自觉从地上爬起,他看了眼掩清和,虽说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回答道:“属下…属下照做了。”
  “照做了?”掩清和刚熄灭的怒火又腾地燃起,“你照做了他还揍你?还讲不讲理了!”
  他说罢,又道:“我找他去。”
  “别啊,他这是引你上钩呢。”慕子云连忙打断掩清和的想法,“万一你去了他不让你回来怎么办啊。”
  掩清和瘪了瘪嘴,问道:“你不是一直在找鬼王玉玺吗,左右他现在现身了,你同我一起去讨要就是了。”
  “可是…”慕子云一时语塞,又急中生智,道,“你知道如何寻他么?别还没寻到他,反倒先被任起枝拐了去。”
  事到如今,即使掩清和提起,慕子云竟也没心思想那鬼王玉玺的去处,他现在只希望掩百川不要做那棒打鸳鸯的木棍,害得他满腔热切还未盛开就无处安放。
  如今掩清和是铁了心要寻自己的父亲对峙,掩百川却暂时没这个心思,他知晓掩清和会寻自己,便干脆躲到天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