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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告白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听见周之俊这么说话,安良的脸就有点儿红:整得还挺纯情,有点儿当初高中第一次对人心动时的意思了。他别别扭扭地跟在周之俊后面上了二楼,看见秦淮正俯身在一个客人的脖颈间勾勒着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有点儿过分了,吐息之间就在对方的颈侧耳畔。安良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客人还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生,于是他心里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可是安良毕竟是三十岁的成年人了,不可能会为这点事有什么想法。他神色如常地跟在周之俊身后走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秦淮就抬起了头冲着他笑:“来了?等我一会儿行吗,还差一点儿。”
  “行,没事儿。”安良在纹身室的沙发上坐下:“你慢慢来,我还不饿。”
  那客人听他们对话听了半天,抬眼看着秦淮:“你们俩是朋友?”
  安良没说话,噙着笑看着秦淮,他没有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自己性取向的习惯,所以他想看看秦淮的态度。
  秦淮手中的针头纹丝不动,下笔稳如泰山:“现在是朋友,但是我正在追他。追上了就不是朋友了,就得是男朋友。”
  装着蜂蜜的罐子被人打翻了,甜蜜的糖浆一路流进了安良的心里。
  秦淮的客人闻言哀嚎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疼的:“那我岂不是没机会了?帅哥怎么这么绝情呢?亏我还是特意约的你,想找点儿发展的机会呢!”
  “本来就没机会,想什么呢你?”秦淮轻笑了一声,伸手按住了那人:“别乱动,莲花的花蕊还差最后几笔。”
  安良在旁边算是听明白了,他也没生气,主要是秦淮的那句话说得实在是太温暖而妥帖了。
  他抱着手走到纹身椅旁边,幸灾乐祸地边看边笑:“疼吗?”
  那客人也是个脾气性格挺洒脱的人,龇牙咧嘴地看着安良:“身上还好,主要是心里疼。”
  听到这么句话,安良心满意足,美滋滋地坐回到了自己的沙发上接着等秦淮。
  目睹了全程的周之俊哑然失笑:“你们在这儿给我拍电影呢?”
  他伸手摸了一下秦淮的肩膀:“好好纹身,别因为安医生在就分神啊!”
  那客人估计也是个自来熟,听见周之俊这么说就昂着脖子艰难地问:“你是个医生啊?啥科的,我最近心疼能找你给我看看吗?”
  安良笑道:“心疼就去心内科,我们精神科帮不了你哈。”
  那人一听就缩了回去:“原来是治神经病的,失敬失敬。”
  安良摇了摇头,他懒得解释了:之前刚工作的时候,别人这么说他的职业,他会忍不住替自己的患者辩解几句。只是这样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安良便也逐渐意识到是非公道其实不在人心,强求一个理解和共情,其实没什么意思。
  倒是秦淮担忧地看了坐在沙发上开始打游戏的安良,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秦淮最后做完这个客人的时候都快八点半了,将客人送走后他拉着安良的胳膊:“等太久了吧,饿了吗?”
  他的手因为戴着黑色塑胶手套太久已经有些泛红了,安良抿了抿嘴,从桌子上放着的一瓶乳液中挤了点在自己手上,将秦淮的手握在了手心里慢慢地揉着。
  一时间周围的几个纹身师都哄笑了起来,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安医生,我也忙了一下午了,给我也揉揉嘛!”
  安良冷笑一声:“护手霜在桌子上摆着呢,自己去拿。”
  秦淮一直没说话,低着头任安良把自己的手握在掌心里。过了一会儿,秦淮抽出手来摸了摸安良的肩膀:“走吧,去吃饭。”
  他这么一说安良才意识到自己真有点儿饿了,一整天除了早饭就只喝了那一瓶芝士波波球酸奶。于是跟周之俊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和秦淮往外走。
  秦淮将车停在了附近商场的地库,他一边把车倒出来一边温声问安良:“想吃什么?”
  安良懒洋洋地瘫在副驾驶上,他在秦淮身边就会不自觉的特别放松,连声音都跟着拖长了:“刚才在盒马上买了菜,一会儿就送到家了,回家吃吧,不想见人。”
  秦淮笑了笑,侧过头看着他:“来得及么?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吗?”
  安良坐直了一些,沉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下班之前就给主任发微信请过假了。”
  秦淮正将车驶入了主车道,闻言有些诧异:“还是因为那件事不开心吗?”
  安良的声音低了几分:“不是,明天下午不是你爸的终审吗?我想从早上开始就陪着你,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秦淮闻言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谢谢你。”
  安良说完这句话后之后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他重新瘫回自己的副驾驶座上:“你和我客气什么呢?”
  因为顾虑到两个人可能明天一整天都不会在家吃饭,安良没买太多的菜。菜送到以后,秦淮就自觉地拎着它们去了厨房,还给安良洗了一碗车厘子让他在客厅先吃点。
  安良吃了几颗之后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秦淮的爸爸明天就要终审了,此刻还让他在厨房里给自己做饭实在是不太好。于是他擦了擦手走到秦淮身后:“我来帮你吧。”
  秦淮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连声音都是轻快的,就像心里是全然的,不加掩饰的高兴:“很快就好了,你今天上班挺累的,坐着等着吃吧。”
  于是安良就不走了,站在旁边看着秦淮做饭,故意道:“你今天那个客人,挺好看的啊?”
  秦淮哪里能不知道安良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他立刻就笑了,擦了手后摸了摸安良的脸:“怎么,还在想那个人呢?”
  安良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应该叫做恃宠而骄,他往流理台上一靠:“比较有危机感了,知道你招人喜欢,没想到都追到纹身店去了。”
  秦淮的声音里有几分无奈和纵容:“哪儿跟哪儿呀?那人是周哥之前的一个朋友,说话挺没谱儿的,你别往心里去。”
  安良本来其实没往心里去,纯粹话赶话地说到了这里。但是秦淮说让安良别往心里去,他就非要往心里去不可了:“那可不行,那你要是追我追的不耐烦了,决定换个目标,那我不得哭死?”
  秦淮将菜端到了桌子上,回厨房站在安良的对面看着他:“怎么会不耐烦呢?我那么喜欢安医生。”
  好端端的一句话被他说出口就显得格外暧昧而缱绻,安良听到自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眼看着秦淮拉着他往饭厅走,安良突然手上使了点力气将他拉住了。厨房里暖黄的灯光下,安良的目光明亮:“你要不要查一下在我这里最新的进度条?”
  秦淮闻言,目光直直地落到安良的眼底去。有那么一瞬间,安良分明看见他想要说出“好”的口型,但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被秦淮收了回去。他摸了摸安良的侧脸,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在对待一尊上古的脆弱的窑器:“先吃饭,吃完饭后,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的动作太轻了,也太小心翼翼了。安良以为那是秦淮的喜欢与温柔,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秦淮给予自己的怜悯与同情。
  那是高高在上的猎人看见一步步走进陷阱的猎物时流露出来的,最后的怜悯与同情,还有深不见底的嘲弄与讽刺。
  这顿饭安良吃得有点食不知味,秦淮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但是他心里始终记挂着秦淮的那句“我有话要和你说”,七上八下地跟打架子鼓似的没有一刻平静的。
  分明被追的人是他自己,他对秦淮的爱意也笃定得很。结果却倒像是情窦初开的高中男生握着情书跟在心仪之人的身后,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似的那么慌乱。
  可惜安良并不知道,他心中的慌乱并不是被爱意或是甜蜜催生出来的,那是人类千百年来自救的本能在叫嚣。手指碰到火苗会痛,然后会条件反射地抽回自己的手,这就是人类的自救本能。
  只可惜安良对此一无所知,他朝着明亮温暖的火焰走过去,脸上还带着笑,走向粉身碎骨的结局。
  相比之下,秦淮看上去就要平静得多,他甚至有些心事重重的。等到两人吃完了饭洗完了碗,安良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才走进了卧室。
  家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人,秦淮却还是伸手将卧室的门掩上了。他走到安良的面前,在他身旁坐下,握住安良的一只手,目光温柔:“安医生,明天是我爸的终审。”
  安良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他甚至暂时将自己的那些心思全忘到了脑后,急切地想问一问秦淮的状态。
  但是秦淮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在卧室温暖的灯光下,他看上去好看得不可思议:“上一次庭审,我是带着我的朋友去的。明天的终审,我想带着我的男朋友给我爸看一看,可以吗?”
  安良还没反应过来,秦淮便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遍:“安医生,我喜欢你,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吗?”
  安良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重庆九月一个平淡而又寻常的初秋夜晚,但是对于安良来说,这一天简直不可思议的特殊。
  他喜欢的人,怀揣着一腔炽热和温情,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地问自己,能不能和他在一起。
  人的构造很神奇,大脑在多数情况下都是精密而理智的,但是却永远拗不过情绪。
  这些情绪里面,有激烈的爱,有深刻的恨,还有许多悲伤怅然和遗憾,它们没有影子,但它们主宰一切。
  爱意和仇恨,谁才能塑造我们?过往和未来,谁才能定义一个人的人生?
  此刻安良对于这些问题毫无思考,他在最原始的,最激烈的情感驱动下,近乎膜拜般地朝秦淮伸出手去:“好。”
  秦淮的神情原本是严肃而又紧张的,此刻他却突然笑了,眼中有一点像是泪光的东西闪烁着。
  他将安良拉到怀里来,声音发着抖:“谢谢你…安医生,谢谢你。”
  静谧的丛林中响起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让我们去看一看,是哪一只倒霉的猎物落入了布置已久的陷阱?哦,原来是我自己啊!
  安良被秦淮紧紧地搂在怀里,他觉得自己怀里的人在发抖,又似乎颤抖的其实是自己。他想要挣脱开一点,去看一看秦淮的脸,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到最后还是秦淮松开了手臂,他从来冷淡的脸上此刻却双眼通红。安良正想要说一句什么,就被他俯身而至,轻轻地吻住了。霎那间,他所有的话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这是人的一生中,少有的极乐的瞬间:我喜欢的人,也那么的喜欢我。
  从此以后,他眼前的这个男孩,就是他紧密不可分割的另一半了。他们的命运,成为了一个整体。
  此时此刻的城市中的另一端,挤坐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三个人穿着黑衣服,胳膊上还有白色的丧章。他们本就是寻常的,随处可见的普通长相,此刻却因为恐惧和强撑出来的气势而显得格外面目可憎。
  人类对于同类的怜悯和同情总是有限而又吝啬,看见别人被逼到绝境,往往心中弥漫上来的更多的是隐秘的喜悦。这三个人面前的那些人,似乎就是带着这样的喜悦和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满足感,在俯视着他们。
  但是周之俊并不是,他的眼神冷淡而又厌恶,仿佛在这个陈旧逼仄的空间里多呆一秒钟就会让他更加烦躁:“我刚才说的,你们都听清楚了吧。要是再敢去医院找任何麻烦,不管是不是你们做的,我都会算在你们的头上。”
  那三个人中的两个人已经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地横流。只剩下一个中年男人,犹自在含糊着嘴硬,只可惜他的恐惧攉住了他的舌头,只让人听见“报警”“警察”这几个字。
  周之俊突然就笑了,那是怜悯的笑:“去吧,你们确实不配活在这社会上。”
  他转身朝着民居的门外走,身后跟上来一个人:“周哥,害你麻烦跑了一趟。这种渣滓交给我们就好了,他们也配跟您讲话嘛…”
  周之俊的目光落在了楼房底下的一盏路灯下,这一片不是什么好的地界,连路灯的光看上去都是晦暗而惨淡的:“小淮的事情,我总还是要亲自过来看着的。就是辛苦你们扫尾了。”
  那人点着头弯着腰将周之俊送到了楼下,才一步三回头地上楼去了。
  这座城市看上去安静极了,白天里的一切喧嚣和不安都逐渐平息了下来。但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块棋盘缓慢地转动了起来。这块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都是过往,是命运,是罪孽,是被称之为羁绊的东西。横亘过往二十年,想要将局中人一网打尽。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结束,明天开始第二卷。  
  爱意是真实的,从头到尾都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