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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终审(一)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秦淮这一天晚上就像是刚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玩具的小朋友,走到那里都要看见安良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才行。安良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都能看见他温柔而炽热的眼神。
  安良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但他在过往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秦淮这样吸引他的人,连带着秦淮捧给他的那一份爱意都变得特殊而珍贵起来。
  这个人是他的男朋友,是他的另一半,是世界上另外一个他自己。
  这样的认知让安良的整颗心都浸在了蜜罐中,他将秦淮搂在怀里,声音呢喃的听不清:“我不管你以前过的…有多辛苦,以后跟我在一起,我会好好爱你的,好不好?”
  大约是他的拯救者心态在作祟,他知道秦淮遇到他之前的人生过的并不是那么好。但是这个人现在是他喜欢的人了,往后就会被安良捧在心口上,珍而重之地对待。他想要用盛大而持久的爱意去覆盖秦淮那些并不愉快的回忆,他想让怀中的这个人无论跋涉过多少风雪都能回到自己的怀抱之中,他想成为秦淮在人间沉浮时揽住他的那一双手。
  秦淮在他的怀里沉默了许久,安良觉得肩头上一片濡湿,是秦淮哭了。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安良:“好,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安良把他重新搂回自己的怀里,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脊背。
  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热恋,有人分离。
  这些当事者眼中的大事,不过是凡尘之间最俗气不过的悲欢离合,除了自己无人在意。
  但是就在今夜,在重庆这样一座普通的楼房里,安良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那个人。
  秦淮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倾过身子来吻他。他的身体温热,覆盖其上的纹身像是一张密布的荆棘丛生的网,看上去扎人而又尖锐,但是安良搂上去的时候却只摸到了一手的柔软和细腻。
  就像他怀里的这个人一样。在这一刻,安良无比笃定,秦淮是爱自己的。
  他们这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做,上床睡觉的时候秦淮还将安良紧紧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脊背。
  他的力气太大了,安良不得已在他的怀里含糊着笑道:“你松开一点,我不跑,我哪儿都不去。”
  秦淮闻言僵住了片刻,却还是依言松开了安良,他自己的声音里也带着笑:“疼不疼?”
  他不疼,他当然不疼,怎么可能会疼!安良的心里,全都是漫溢出来的柔情:“早点睡吧。”
  第二天早上照例还是秦淮先起床的,安良迷迷糊糊睡到了十点半,被自己手机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他皱着眉头在床头柜上抓了几把,把自己的手机抓到手里,发现给他打电话的是他爹安院长。
  安良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半坐起来:“爸?”
  安院长从他沙哑的声音里判断出自己的儿子还没起床,于是像中国所有的家长一样,先把正事丢到一边质问他:“都几点了?怎么还不起床?”
  安良清了清嗓子:“今天请了一天的假,在家里休息一会,啥子事情啊爸?”
  安院长在那边停顿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问你,你昨天后来去找那家人了?”
  “哪家人?”安良早上起来脑子里面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他爹在说什么。
  “就是自杀死的,之前在你那里看过病的那个教授。她家里人今天早上到医院来道歉了!钱也不要了!是不是你去跟他们说了什么?你小子说什么了?”安院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试探。
  安良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啊!我昨晚下班之后就跟朋友去吃饭了,我连他们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他们良心发现了?”
  听见他的否认,安院长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情绪就有些变了:“良良,你最近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朋友?”
  安良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他看了看正在厨房里做早饭的秦淮,清了清嗓子:“我一直狐朋狗友都多嘛,您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安院长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名堂,也不好直接明说:“这家人我是见过的,他们不是那种会良心发现的人。之所以这么快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定是发生了别的事情。良良,在外面有些朋友能交,有些人是不能交的,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安良什么话也没说,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是因为什么。
  但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自己的父亲:他不仅仅交了一个朋友,那个人现在是他的男朋友。
  长久的静默之后,安良沉声道:“我知道了,谢谢爸。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他像是想要逃避什么似的,不等安院长回答就将电话挂了。
  秦淮端着一杯温水推门而入,看见安良坐在床上就笑了:“起来了?”
  他走过来在安良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喝点水缓一缓神,准备吃早饭了。”
  他一句话也没问刚才是谁给安良打的电话,说了些什么,就像他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秦淮按照安良的口味准备的早餐,在安良坐下来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安良在笑。安良分一半牛奶到他的杯子里:“看着我笑什么呢?”
  秦淮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就在想,安医生这么好的人,居然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安良心中一热:“你也很好。”
  秦淮摇了摇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我没那么好,安医生以后就知道了。”
  早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安良想了想,还是不想对眼前的人有任何隐瞒:“早上我爸给我打电话了。”
  秦淮正在切面包,抬起眼来问他:“嗯,怎么了?”
  安良斟酌着开口:“他说…昨天去我们科室闹事的那几个家属今早去道歉了…我就想问问,我没别的意思啊…是不是你…”
  秦淮将切好的面包递给了安良:“嗯,是我们。不过你放心,没什么特别的,应该也就是找他们聊了聊。”
  安良本能地知道所谓的“聊了聊”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加上周文也之前和他说的关于周之俊的过去,这一切都在他心中堆出了一点隐忧。秦淮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隔着桌子摸了摸安良的脸:“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们不仁不义在前,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安良此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淮和周之俊这样的人,他们有自己独特的处事方式。这种处事方式是实实在在的经过社会的锻造,以及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后磨合出来的一种高效,不拖泥带水的最决绝的解决问题的方式。这种方式如果是普通人随便拿来套用,往往效果会适得其反。但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是最不费力也最有效的。
  于是安良笑了笑:“好。”
  他爱秦淮,他尊重秦淮的一切过往,也尊重那些过往培植出来的眼前的这个人。
  秦石明的庭审定在了下午两点,安良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秦淮接了一个电话后转头道:“我们得先去一趟店里接我师父,他的车送去修了。”
  安良没什么不乐意的:“行,那我开车?你坐着歇会。”
  秦淮确实这个时候的状态不适合开车,于是将钥匙扔给安良:“好。”
  周之俊在纹身店门口抽着烟等他们。大概是因为今天要去法院的缘故,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将胳膊上的纹身都遮住了。看见安良他们的车来了,周之俊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和安良打了个招呼后,他从后视镜中看着副驾驶的秦淮:“小淮感觉怎么样?”
  安良将车开上了主路,听见秦淮回答他师父:“还行,我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这一句话让安良和周之俊都沉默了片刻,安良是心疼:无论他怎么设身处地地去想,都无法感知到秦淮此刻情绪的万千分之一。这段时间的交谈让安良知道,秦淮和秦石明之间的父子感情应该很好,从秦淮不遗余力地为他爸到处奔走也能看得出来。正是这样,安良心里才格外难受。
  关于今天的二审,安良早就有隐约的不详的预感。他之前咨询过一些做律师的朋友,知道秦石明这个案子就算上诉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
  排除掉恶劣的社会影响不说,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早在没有现代法律的古代社会就已经被中国人熟知于心,一代又一代的人将这个观念传承了下来,亘古不变。即便是再怎么上诉,杀了两个人的罪犯还是很可能会被判一个死刑。
  秦淮在为自己的父亲到处奔走准备上诉材料的时候,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也知道这注定的结局呢?
  若是他只是为了求一个心理上的宽慰倒还不算什么,安良害怕的是,如果秦淮在这件事上寄予了太多的希望,那最后的结局可能是他所无法承受的。
  他透过后视镜,和坐在后座的周之俊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来同样的担忧和不安。
  周之俊深吸了一口气,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沉:“小淮,尽人事,听天命,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强求反而没有结果。”
  过往无论周之俊说什么,秦淮都会应和一句。他对周之俊的感情很深,也很尊敬这个师父。但是今天破天荒的,对周之俊的这一句话,秦淮什么话都没有回答他。
  安良心中的那一点不安慢慢地被放大到了一个让他觉得心慌的地步,他不想再让车里的氛围这么尴尬地沉默下去了,于是转了个话题:“周哥。”
  周之俊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冲着安良笑了笑:“安医生,怎么了?”
  安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很懂社会规则的人。从小父母都在机关单位上班,让他人情世故上开窍得比别的孩子早了许多。只要他想,他能让任何人觉得和自己相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此刻面对周之俊,安良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医院里的那个事,多谢你帮忙啊!”
  一句话吸引了周之俊和秦淮两个人的注意力,秦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之俊就笑着摸了一把秦淮的肩膀:“小淮还让我不要告诉你,他自己是不是没忍住?”
  安良打了一把方向盘:“这还真不是他说的,是我自己猜到的。不管怎么样,,周哥,谢谢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吱声。”
  周之俊往椅背上靠了靠,声音很闲适:“安医生不用那么客气,你现在是小淮的家属了,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这一句话让安良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小淮的家属”这个称谓太暧昧了,也太甜了。但是安良没反应过来,自己昨天才和秦淮确定的关系,周之俊怎么今天就知道了?
  似乎是猜到了安良在想什么,周之俊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微信:“安医生别见怪,昨晚你一答应,小淮就迫不及待地给我发微信了。你在开车,不方便看,我给你念念啊…”
  副驾驶上的秦淮猛然伸手去捞周之俊的手机:“别!师父!”
  安良看热闹不嫌事大,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秦淮的胳膊,笑道:“周哥别理他,念!”
  周之俊念起秦淮的微信简直声情并茂的:“‘师父,安医生答应我了’,感叹号。‘他答应我了’三个感叹号,‘我简直跟做梦一样’,五个感叹号。我看这么多感叹号我都眼花我,小淮还是第一次聊天的时候发感叹号这种标点符号。”
  安良笑得简直想在地上打滚,即便在这种时候,他心里还是甜蜜的无处盛放的温情和喜悦:“这么高兴活泼的嘛?”
  秦淮看着窗外,显然不想和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
  周之俊将手机收起来,笑意也收敛了一点,他看着安良,很诚恳地道:“安医生,以后就让小淮多照顾你了。他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随时跟我说,我来教训他。”
  安良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谢谢周哥。”
  打断他们对话的是秦淮,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后一点一滴地沉了下来:“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