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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开局(一)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秦淮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浓烈的哽咽,但是他很快摇了摇头:“没事,没什么好说的。”
  这就是安良最担心的事,他害怕秦淮把什么都闷在心里,这对他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安良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秦淮开口。他学过很多种让旁人倾诉的方法,可是没有一种方法告诉他,在面对剧烈的悲伤和无可挽回的悲剧时,他要怎么让自己的爱人开口。
  安良最终什么也没说,当着周之俊的面走上前去将秦淮搂进了怀里。
  秦淮还是没有哭出声音,但是安良却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的被濡湿了。这时候在他心上扎一把刀子也不过如此了,这一瞬间安良是真的觉得自己能感同身受秦淮的痛苦。
  那种绝望的,巨大的,无可挽回的深渊般的痛苦。安良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让无处盛放的爱意将面前的这个人妥帖地包裹起来,替秦淮熬过这一阵剧烈的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淮终于抬起头来。他除了眼睛通红,旁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刚才痛哭过的人,甚至比安良看起来更平静。
  安良却突然觉得,他的眼神变了。就好像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秦淮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一件事了。
  他不知道秦淮的这个转变是不是受到秦石明终审结果的催化,但是他却本能地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事。
  周之俊显然也觉得秦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拍了拍自己徒弟的肩膀:“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总是要说出来才好受一点的。”
  秦淮和周之俊对视着,他的目光中是一片如同荒原般的孤寂和漠然:“我说过,然后结果呢?今天你也看到了。”
  安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周之俊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去,落在秦淮肩膀上的那只手也有些无力地垂了下来。
  过了许久,周之俊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出来:“已经结束了,小淮。”
  秦淮没有说话,但是他却轻轻摇了摇头。
  周之俊抽完了手中的烟,将烟头扔到垃圾桶里:“你明天那个客户我帮你做吧?你在家休息几天再去店里,否则那帮小子们问起来,我怕你不高兴。”
  秦淮将烟头在垃圾桶盖上摁灭了,他用力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没事,我答应了那个人要给他做完的,还是我去吧。”
  他拉起安良的手:“走吧,回家吧。”
  安良一直没跟上他们话里的趟儿,像一只稀里糊涂的土拨鼠似的站在旁边听了半天,被秦淮伸手一拉才突然反应了过来:“好,我们回家。”
  周之俊叹了口气,对安良道:“劳烦安医生多照顾他,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安良点了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是安良开车,手机上弹出了几个微信他都没时间也没手看。秦淮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上,等到车开回了五里店附近,他才转头看着安良:“今天对不起了啊,让你跟着难受了。”
  这话说了还不如没说,安良正在开车,只能腾出一只手去飞快地在秦淮的手背上摸了一下:“和我说什么对不起,你永远用不着和我说对不起。”
  彼时的安良没想到,到最后,是他自己一遍遍哭着对秦淮说对不起。为不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一直在对秦淮说对不起。
  看见秦淮的神色好了一点,安良才轻声道:“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秦淮疲倦地点了点头:“我想去徐阿姨店里吃,行吗?”
  这个时候别说去徐阿姨的店里了,就算秦淮想吃龙肉,安良也敢给他下五洋捉鳖去。他打了一把方向盘,开往了长平路的方向。
  白天到公墓旁边算不得很瘆人,安良将车停好后便和秦淮往店里走,中途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发现一条微信是李成给他发的:“安医生最近有空出来喝酒吗?”
  这回没附带他招牌可爱小表情了,看上去还挺正经的。安良想了想,回了一句:“好,周六?”
  李成回复得很快:“好,到时候你定地方。”
  安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发什么小柴犬的表情包,就敏锐地觉得李成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似的,格外郑重。
  他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从自己的脑子里驱逐出去,点开了他妈给他发的微信:“明晚回家吃饭不?”
  安良和他爹之间还有点儿梗着,估计安院长回去之后不知道跟老婆吹了什么风,安老太太急着给他们父子俩攒一个和解局。安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复。
  身边的秦淮注意到了他动作的停顿,看着他:“怎么了?”
  安良将手机揣进兜里:“我妈喊我明晚回家吃饭。”
  秦淮笑了笑,摸了摸安良的背:“那你去吧,我明晚正好估计要加班。”
  安良犹豫了片刻:“算了,先不着急。”
  秦淮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因为兰教授的事?你怕你爸妈问你?”
  安良早就习惯了秦淮这样敏锐又精准的洞察力,他抿了抿嘴:“没事,我就是有点儿懒,而且…想跟你待在一块儿。”
  秦淮笑了,将安良拉到自己身边一点,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爱你。”
  光天化日之下,安良的脸立刻就红了,好悬没一个踉跄平地摔上一跤。
  徐阿姨一个人在店里,正在择一把脆生生水淋淋的芹菜,看见秦淮他们进来了立刻在围裙上把手一擦:“小淮,带你朋友来啦?”
  安良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他是很招长辈喜欢的那种小孩,此刻说话的声音都软绵绵的:“徐阿姨给弄个饭吃撒,好饿的。”
  徐阿姨立刻忙不迭道:“那你们等等,我这就去,这就去。”
  她往厨房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头嗔怪地看着秦淮:“这一次不许跟阿姨客气了,上次你塞纸巾里那钱要不是我当家的看见,我还不知道呢!”
  秦淮正在替安良在茶水里洗筷子,闻言笑了笑:“都是应该的,谢谢阿姨。”
  徐阿姨脸色一顿,她在围裙上把手擦了又擦,最后叹了口气:“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这孩子还记着呢。”
  安良以为她说的是从前经常给秦淮做饭吃的事,趁她走到厨房里之后冲秦淮笑道:“徐阿姨估计也没料到几顿饭能让你记这么多年呢?”
  秦淮的目光很平静:“不是因为那几顿饭。要是没有她,我早就死了。”
  安良心中剧烈地一跳,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秦淮就将手中的筷子递给了他,声音温和却坚定:“洗干净了。”
  这一句话截断了安良的话头,他看着秦淮的神色,似乎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没有再追问了。
  秦淮过得太苦了,他不愿意再让秦淮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将不愿提及的伤疤再剖开一遍。
  吃完饭两个人站在门口抽了根烟,秦淮替他点上火,突然道:“陪我去看看我妈吧,我想把我爸的事情告诉她。”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自然了,要不是安良提前知道艾萍的墓就在旁边,他几乎要以为秦淮是想带着他去自己家里告诉艾萍什么事。安良将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握住秦淮的手:“好,我陪你。”
  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的命运早在许多年前就不被察觉地交织在了一起,余生无论是复仇还是赎罪,都会将我们永远绑在一起。
  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我无法逃离,因为每当我想起你,那伤痕中的匕首就会更锋利。
  秦淮带着安良跟守墓的老头儿打了个招呼后就从主路走了上去。白天的公墓没有那么多阴森森的气氛,看起来肃穆而庄严。
  安良走过一排排的墓碑,上面逝者的生平都是每个人一生的缩影。到生命的尽头,所有的爱恨都会被一起埋葬在这一方小小的坟墓里。
  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旁人无从知晓。
  “我爸不久之后,也要葬进来了。”秦淮在他身边静静地开口。
  安良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一点,声音嘶哑:“你别难过。”
  秦淮突然笑了,他此刻的笑容甚至称得上一句明亮无邪:“罪有应得,是不是?杀人偿命,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安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摸着秦淮的手腕:“你别为这个惩罚你自己。秦淮…我爱你,我希望你以后和我在一起,能快乐一点。我不敢说让你忘记这一切,可是我想让你过得轻松一点,高兴一点,有一点…不一样的人生。”
  安良的眼中满是热意,看着秦淮像是温柔而炽热的日光,这是他捧给秦淮的真诚的,赤裸的一颗心。
  秦淮垂下眼睛:“谢谢你。”
  艾萍的墓碑前不知道被什么人清扫过了,大约是守墓人干的,看上去干净得过分,几乎一尘不染。秦淮毫不在意地和安良牵着手站在她的墓前,冷冷地看着墓碑上艾萍的照片。
  自从听秦淮说过艾萍的过往之后,安良再看着她的照片心情就有点儿复杂了。秦淮和艾萍的眼睛轮廓长得很像,但是却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艾萍看上去生前应该是个很有风情的人,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约莫只有三十多岁,看上去楚楚动人。这样的女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命运都会是一个传奇。只可惜,艾萍的这个传奇却没有什么好的结局。
  秦淮的声音很平静:“秦石明今天的终审判决还是死刑,你知道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艾萍的照片,眼神冷的骇人:“秦石明很快就要死了。等我爸死了之后,你们俩又能再见面了,是不是?我很想知道,你看见他的鬼魂之后,会不会有一点觉得害怕,会不会为你当年的事情觉得有一点愧疚?”
  他很快自问自答般道:“我忘了,你根本就不是人,我不应该奢望你会觉得愧疚。但是我还是很期待,你见到我爸之后,想和他说什么。”
  秦淮的声音仿佛是咬着牙低声嘶哑着发出来的:“你知道吗?你死的那一天,是我前半辈子最高兴的一天。”
  这话说的有点儿太让人惊心了,安良有些不安,他握了握秦淮的手:“宝贝儿…”
  秦淮因为这句亲昵的称呼笑了起来,他冲着安良温声道:“没关系。”
  那声音和他面对艾萍的墓碑说话时截然不同,是一种带着疼惜的安慰和温柔。
  然而秦淮的下一句话却几乎让安良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秦石汉杀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很惊讶?你大概也没想到,最后会死在他手上吧?”
  安良在脑子里面把秦淮的这句话过了三四遍,才敢确认他说的是秦石汉,而不是秦石明。
  一时之间他也顾不上自己是在墓园里了,声音立刻就提高了:“秦石汉?你妈不是你爸杀的?”
  这句话其实单独拎出来说甚至有一种黑色幽默般的讽刺和搞笑,但是秦淮的声音还是很稳:“嗯,艾萍是被秦石汉杀的,不是我爸。”
  一时间安良的脑子简直像是刚开闸的三峡大坝,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像洪水一般全部涌了进来,让他连喘口气都做不到。
  秦石汉为什么要杀艾萍?秦石明杀了自己的弟弟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他为什么要供认自己杀了自己的妻子?最重要的是,秦淮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最后安良抓住了一个重点:“那你爸为什么之前不说?”
  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虽然恶劣程度差不多,但是在量刑上可供转圜的余地就太大了!尤其是秦石明这样的情况,他杀了谋害自己妻子的凶手,在法理上值得商讨的细节就太多了!
  他紧紧地抓住秦淮的胳膊,因为急促而语无伦次:“之前你爸为什么不说…现在说还来得及吗…你爸不说你怎么也不说?说了很可能就不是死刑了…你让我再想想,这件事…”
  秦淮看着他的眼神很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悲悯:“我爸不会说的,为了我,他永远不会说的。”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小年夜快乐,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