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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开局(二)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安良皱起眉头,他看着秦淮:“那你叔叔…当初为什么要杀了你妈?”
  按照秦淮说给他的那个故事,秦石汉和艾萍生前应该过从甚密,远远超过了嫂子和小叔子之间应有的界限。这样的两个人,最后为什么会到那一步呢?
  秦淮厌倦地摇了摇头,满园松涛声中,他的身影孤寂得像是一棵沉默的寒柏:“因利而聚,利尽而散,应该就是这样。算是…失手吧,秦石汉他应该也没料到会变成那样…但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当年的那些事挺复杂的,没人愿意再仔细计较了。”
  安良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替别人背杀人的黑锅”这种事是拙劣编剧编写出来的蹩脚情节,不应该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唯一的可能就是,秦石明本来对于妻子和弟弟之间的不正常关系就有所察觉,为了避免让风言风语传得更广,他情愿自己把这个罪一起认了。反正,杀一个人是死刑,杀两个人也是死刑。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安良在心里想:“一帮成年人当长辈,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他握了握秦淮的手:“你…还恨你妈吗?”
  站在艾萍的墓碑前说这句话似乎有点儿对逝者不敬,但是安良本质上其实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因此也不害怕艾萍突然从坟墓里爬出来问他。况且,看见秦淮对他妈的态度,让安良很难对这个女人有什么尊重的心。他只是不想让秦淮沉溺于那样的恨意太久,恨意是一种蚀骨的毒素,会在不知不觉中将一个人扭曲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安良不愿意秦淮那样活着。
  秦淮转头看着他,目光清澈:“现在再说恨不恨的,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她也算是…得到了公平的归宿。从她死之后,这个人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秦淮说得平静又坦然,安良却觉得难受极了。他像哄小孩儿似的把秦淮拉到自己怀里来抱着,一下一下地拍着怀里人的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安医生爱你,好好爱你,好不好?”
  秦淮回抱住他,声音里都带着笑:“好。”
  秦石汉的墓就在艾萍的附近,安良本以为秦淮会再去他的墓碑前看一眼,没想到秦淮拉着他就往墓园外走。天色已经擦黑了,上车之后安良边系安全带边问秦淮:“回家吗?”
  “嗯。”秦淮倒车出去:“回你家还是我家?”
  安良闻言就笑了:“什么你家我家的,不都一样,看哪个近回哪个好了。”
  车刚开上环城公路,安良的手机就没命地响了起来。现在这个年头给人打电话的人少了,能这么坚持不懈地打电话的人只有他爹妈。
  果不其然,安良把手机掏出来就看见他妈那朵大牡丹花枝招展地摇曳生姿。
  他的手机还连着秦淮车上的蓝牙,一接通电话安老太太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萦绕在这不大的车厢里像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外放音箱:“咋不回妈的微信呢?!”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威力太大了,秦淮手里的方向盘都跟着抖了一下。安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声音懒洋洋的:“这不是没看见呢吗妈。”
  看着他理直气壮地撒谎不脸红,秦淮的嘴角就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安老太太的声音听上去很怀疑,安良在这上面的信用明显不佳:“真的假的啊?我看你就是不想回!明晚回家吃饭不?”
  安良看了秦淮一眼,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他妈看不见他摇头,立刻道:“不回,跟人约好了吃饭呢。”
  “谁啊这一天天的?”安老太太对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了如指掌:“小陈还是小周啊?一块儿喊家里来吃饭呗!”
  安良犹豫了片刻,他偷偷看了看秦淮后清了清嗓子:“都不是,新朋友。”
  安老太太在某些事情上的警惕性高得仿佛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侦察兵:“良良,你跟妈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处对象了?谁家的姑娘啊?”
  安老太太的这句话可真是一半对一半错的,安良都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含糊其辞道:“啥玩意儿处对象啊,谁能看上您儿子啊,没有的事儿别瞎操心了妈,我就是跟个朋友一块吃饭。周末我再回家吃饭行吗?”
  安老太太勉勉强强地同意了他的推脱:“别整得跟妈多稀罕你回来吃饭似的,这不是看你跟你爸闹别扭嘛,我瞅着这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小子就低个头认个错,把这事儿过去了得了,省得老头子天天在家摔盆敲碗的看了闹心。”
  安良听见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他皱起眉头:“我不认错,我错哪儿了我就去认错?”
  秦淮闻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安老太太显然没预料到安良这么不听安排,立刻就急了:“你还孩子咋那么艮呢?你爸那不也是为了你好?你咋非得犟的跟头拉磨的驴似的?你要不是你爸的儿子,你瞅瞅看谁给你操这份心!我可听你爸说了啊,你胆子大了,都敢带你社会上认识的那些人去找人家了?你知道对方啥家庭啊?啥态度啊?你就这么直不溜秋儿地过去,万一给人掀了咋办?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工作还开不开展了?想去农村卫生院啊你?”
  安老太太的东北话朴实无华,极具感染力,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安良听得脑瓜子都嗡嗡的。他生怕自己妈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话里话间的把周之俊和秦淮一起拉进来骂了。于是他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回头再说。我这儿赶着写病例呢,没工夫和您扯闲篇儿,先挂了啊!”
  好不容易把他妈打发了,安良累得瘫在副驾驶上长舒一口气,动也不想动。
  他瞟见还在开车的秦淮,心头的愧疚感立刻油然而生:这个人是自己的男朋友,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爱人,但是他却不敢也不能在父母面前承认他。这对于秦淮来说,其实并不公平。
  尤其是当秦淮坦坦荡荡地告诉了身边所有人他喜欢安良之后,这样的不公平就更明显了。
  但是安良没有办法:他的父母都是最老派也最传统的人,要是知道安良的性取向,那几乎等于家里的天都塌了下来。
  安良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样面对那样毁天灭地的后果。
  于是他只能拍了拍秦淮的手,声音里全是内疚和歉意:“对不起了啊宝贝儿。”
  秦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侧过头来对他笑了笑:“没关系,你怎么样都好。”
  安良心头一热:“你怎么这么好啊?”
  他是真的喜欢秦淮,也许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人还不错,长相符合他的胃口。但是时间越久,安良就越喜欢秦淮这个人。
  秦淮是一个从底层的泥泞里走出来的人,但是他的性格坚韧,待人温和,成熟稳重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这些都是安良最喜欢的特质,他想照顾秦淮,也保护他,让他往后的生活只有好事。
  秦淮笑容愈深,看起来清秀又俊朗:“你才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分一毫都没有掺假:安良的确是他在跌跌撞撞的人生中,见过的最坦荡而纯粹的人。
  只可惜,他要亲手将这个人拉进地狱里,拉到自己的身边来,让他永远地陪着自己。
  最后秦淮把车开回了自己家,安良来了好几次了,上楼也熟门熟路。他在路上就叫好了喜茶的外卖,掐着点儿在门口跟外卖小哥碰上了。
  安良十分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和精准预判,大方地将奶茶插上吸管递给秦淮:“请你喝奶茶!”
  秦淮笑着伸手接过那杯黑糖波波牛乳:“安医生这是哄小孩儿呢?谢谢安医生请客。”
  安良有点儿不好意思,借着脱外套的工夫将脸红掩盖了过去。他从小就爱喝甜的,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跟小女孩似的给自己点一杯奶茶吸溜半天。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用同样的方法来哄秦淮。
  秦淮看着安良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来去去找吃的的背影,低垂下眼睛,慢慢摇了摇头。
  奶茶入口甜腻得过分,像是唇齿间化开的一罐蜂蜜。安良不知道,秦淮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但是连秦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仍旧慢慢地将手里这杯过分甜腻的奶茶喝完了,一口也没有剩下。
  也许安良说的是对的,秦淮凝视着他的身影,人在难受的时候确实应该吃一点甜食。
  安良无知无觉,高高兴兴地从厨房里拿了一包薯片出来找他。秦淮将喝光的奶茶放在了玄关上,走过去冲着安良张开了双臂。
  周之俊坐在纹身店的二楼,一动不动。店里的纹身师们都被他提前打发回家了,他没有开灯,就那么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秦淮时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秦淮比现在小很多,但是已经能看出是个极其俊秀的孩子了。在同龄人都还是灰头土脸的时候,秦淮清秀而白皙得惊人,在一群中学生里也能立刻被人注意到。
  可是这不是周之俊记住他的原因。
  记住他的原因是这个孩子身上那些暗红的,干涸的血迹,还有他的眼神。
  那是周之俊第一次看见人类那么平静,却那么绝望的眼神。他当兵退伍之后一直在当警察,见过许多骇人听闻的事,也曾经见过那些形形色色的受害人们。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孩子,能露出那样的神情。
  如今的人们说起周之俊,都喜欢用一个词“自毁前途”来形容他。事实上也许确实如此,他当初在警队里实在是称得上一句前途无量:从首都特调回重庆的年轻人,只要援疆一次后就可以平步青云,在警队中扶摇直上。
  但是他却在援疆的前夕,做出了那样的事,亲手毁了自己所有的前程。旁人看了都要说一句可惜。
  可是如今周之俊坐在这里,坐在这纹身店里黑暗的二楼,却没有分毫觉得后悔过。
  他想起了自己给秦淮做的第一个纹身:那是一条白色的线条勾勒的鲸鱼。四年前的这个时候,秦淮带着手稿找到了周之俊,他看见周之俊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走不出去了。”
  所以周之俊答应了替他纹上那条鲸鱼。在少年清瘦的脊背上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周之俊的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年再也走不出去了,而他自己无能为力,是他对不起自己的徒弟。
  这样的无力感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今日,他在法院门口看见秦淮的眼神时,就明白了他要做的事情。但是他却没有阻止秦淮,或许是他不敢阻止秦淮,也不愿阻止他。
  “对不起。”周之俊凝视着这片浓重的,深不见底的黑暗缓缓道。
  这一句对不起,不知道是说给哪一个人听的。
  安良上床的时候秦淮还在洗澡,他靠在床头上拿着手机刷邮件,看见他大学同学给自己发来的一篇研究计划,还有一条卑微的微信:“求安总给我看着改改,马上要发给教授看了,心里非常没底。”
  他的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就出国念书了,如今在报考临床心理学的博士,天天为了一篇研究计划而焦头烂额的,每次发朋友圈都在数自己脱落的头发。
  安良笑着点开那篇研究计划的题目看了一眼,他的同学选题还挺有意思的,探讨的是儿童时期创伤经历对于成年后犯罪行为的影响。
  安良粗略地扫了一遍,看见他同学给的论证假设非常具体而直白:儿童时期的创伤经历会显著增加成年后犯罪的概率。
  临床心理学并不算安良的专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认真仔细地看了下去,连秦淮进来都没注意到。
  秦淮赤裸着上身,纹身全部露了出来,看上去像是一尊艺术雕塑。他走到床边,轻轻地将安良的手机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安良抬眼看他,就看见秦淮的眼神直白而热烈:“我们做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我要折磨自己,收看春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