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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光源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开到李成他们部队的路很远,安良老老实实开了高德地图准备顺着导航走,结果耐不过重庆是所有地图软件的天堑,险些被导航导到沟里去。
  等他好不容易开到了李成他们部队的门口,已经快要七点了。李成估计等他等了很久,站在一棵树下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玩儿。
  安良按了按喇叭,李成抬起头来看见是他就笑了,一路跑着过来拉开副驾驶的门跳了上去:“安医生!”
  安良看着他喜气洋洋的样子就觉得开心:“对不起啊,我第一次到这边来绕了几段路,你等我多久了?”
  李成的身上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活力,他和秦淮在这一点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特质。安良看着他好像什么闲事都不往心头过的样子便觉得有些怅然,什么时候他的秦淮也能这么无忧无虑的呢?也许再过几年,等到他在安良这里获得了足够多足够浓酽的爱意之后,他也许真的会忘记过往的一切不堪,变得和李成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不就是时间和爱吗,这两者他都多的是,安良有信心陪着秦淮耗着。
  想到这里,安良转头看着李成笑道:“想吃什么?你安哥请你吃饭。”
  李成假模假样地推辞道:“那怎么好意思…”
  安良瞟他一眼笑道:“就你那三瓜两枣的牙膏钱!走,我带你去吃个好的!”
  他是真的挺喜欢李成的,同时也觉得他不容易:一个外地人在重庆当兵,举目无亲不说连津贴也没有几个,娱乐生活更是乏善可陈,自己也许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因此安良油然而生一股豪气,决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带着李成尝试一些合法的高级娱乐方式!落到具体操作上就是:吃日料。
  要么说安良其实就像他妈说的那样是个菩萨心肠,他看上去日天日地放荡不羁,其实根本见不得别人落难受苦,哪怕是受委屈也不行。安老太太从前呲他:“土地庙里我看他们该供着你在那龛上!”
  等到安良带着李成在那家以昂贵闻名的日料店落座后,李成才意识到不妥,他有些局促地看着安良:“安医生,这个也太贵了吧!吃点别的就好了,哪儿真能让你破费啊?”
  安良一边点菜一边笑:“拉倒吧你,你难得从部队里放个假出来。等你以后发财了再请我吃饭,行吧?”
  他将手里的菜单还给服务员,推给李成一杯清酒后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你上次约我吃饭那次,我看你怎么兴致不太高的样子?那天出什么事儿了?”
  这李成估计也是个一觉睡醒忘记昨日爱恨情仇的,听见这句话思忖了片刻才回忆起来安良说的是哪一天:“啊!那天!”
  他喝了一口清酒,险些把自己的眼泪都辣出来了:“那天我正好跟我妈视频,听见她给我说了件事儿。这事儿的当事人安医生你也算是知道…虽然事情本身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这一展开简直就是三纸无驴离题万里,安良不得不把他的话头拉回来:“你给我说重点。”
  “重点就是他叔叔,秦石汉,你记得不?”李成清了清嗓子,说得激情澎湃。
  安良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怎么了?”
  李成说起话来跟小学语文老师上课似的循序渐进循循善诱:“我老家是安徽芜湖的,安医生知道吗?”
  这安良还真没留心过,他只知道李成是安徽人,对于芜湖这座城市的了解全来自网络上的梗:“然后呢?”
  “那个城市很小的,人和人都认识。我妈之前跟秦石汉他二姨是一个纺织厂的,两个人关系很好的。安医生你知不知道,秦石汉十几年前为什么从芜湖来了重庆吗?”
  安良之前听秦淮略微提起过一点秦石汉的发家史:左不过是在安徽赚得差不多了,将目光投向了彼时尚且只是一个码头城市的重庆。不得不说秦石汉的眼光还是独到的,谁又能想到短短的十几年过去,重庆如今是整个中国经济发展地区中那么重要的一个版块了呢?
  但是李成的神情却告诉他,一定不是因为那么简单的原因。事实上,李成此刻的神情非常复杂,是一个混合着厌恶,不齿与怜悯的神情。
  于是安良犹疑道:“为了…做生意?”
  果不其然,李成摇了摇头,他将手上的筷子放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仿佛是到了什么垃圾回收站:“我妈跟我说,他当初离开芜湖,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走的。”
  作风问题这么古早的词汇简直就不在安良的认知范围之内,他迷惑道:“不应该啊…他当时生意做得挺大的了,又没结婚,能有什么作风问题把他从一个城市里逼走啊…”
  李成冷笑了一声:“因为他当时玩的是小孩子,还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安良的大脑处理了一下这句话,整个人立刻就炸了:“什么玩意儿?”
  李成的神情还是那般厌恶又不屑的:“这事儿零几年的时候闹得挺大的,因为那小孩子的家长每天都去他的工厂门口拉横幅,后来小孩子的妈妈还准备拿着刀跟他同归于尽,好在被人拦下来了。但是那之后,这厮估计也不敢在芜湖待下去了,毕竟那地方那么小,谁和谁都认识,所以到重庆来投奔了他哥。”
  李成喝了一口酒,将嘴里的那句话顺势啐了出来:“畜生,死得好。”
  李成的这句话虽然粗鲁也不符合传统意义上的“死者为大”的老思想,但是他却实实在在地代表了许多人面对“恋童”这件事时的态度:这是文明社会中不可饶恕的罪行。
  安良平素自认道德底线其实并没有那么高,但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两件罪行一个是吸毒,另一个就是恋童。他本身并不喜欢小孩子,但这不妨碍他对任何侵害儿童的人深恶痛绝。
  于是一瞬间他就和李成达成了共识:“死得好。”
  死得好,简直死得太便宜这个畜生了。安良带着几分酒意,恨不得冲到公墓园里把秦石汉的墓碑一脚踹翻。
  李成将杯底的清酒一饮而尽:“就是这个事儿。我想起来我第一次见你,就是你去那个看守所做精神鉴定。那天我妈跟我说完我恶心得要命,所以约你出来吃饭的时候连表情包都没心情发,越想越觉得想吐…”
  李成还在说着什么,安良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发散了开来,始终觉得哪里有一些微妙的不对劲。
  这点不对劲随着和李成谈话的深入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想起来了,秦石汉刚来重庆的那一年,算起来秦淮也刚刚不到十岁。
  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让安良在温暖的日料店包间里冷得连手指都在打颤儿。
  许多前因后果此刻被再清晰不过的一条线连了起来:秦淮在秦石汉墓碑前说的那一个词,他看着自己亲生叔叔墓碑时的神情,他第一次从背后抱住秦淮时那刹那间片刻的僵硬,以及…他们第一次亲密的时候,秦淮浑身都在颤抖…现在想来,那样的颤抖不是紧张和害怕,应该是恐惧和抵触。
  秦淮本能地在抵触他人对自己的侵犯。即便他掩饰得那么好,好到被情欲冲昏了头脑的安良根本没有察觉出来他的抵触。而自己作为他的爱人,对于秦淮内心的挣扎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态度。
  这样的人,怎么配爱人呢?
  愧疚和自责如排山倒海之势,让安良几乎都听不到面前的李成说的每一句话。还是李成给他倒了一杯酒:“安医生?”
  安良此刻才回过神来,他着急忙慌地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生怕在李成面前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对劲来:“不好意思啊,刚走了个神儿。”
  他拿起杯子和李成碰了一下,清脆的像是玉石碰撞的一声响。这点金石之音让他神魂归位,神色也如常了:“你刚才说什么?”
  李成也是个脾气性格特别好的,面对安良的走神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还是笑嘻嘻的:“我是说,我下个礼拜就要去成都上军校啦!以后再想约安医生恐怕就不是每周都得行了,安医生等我放假从成都回来再一起吃饭!”
  安良闻言有点儿惊讶:“你考上了?”
  “嗯。”李成点了点头,满脸都是对未来的期许,这点期许让他的整张脸看起来洋溢着一种肉眼可见的被称为希望的光芒的那种东西:“读上几年就能一直在部队里待着啦!我爸妈老念叨我没学历,正好现在也能堵上他们的嘴。”
  安良看着面前充满希望的李成,心中的那一点心酸时不时地冒出一点小气泡来:他的秦淮,本来也可以拥有这样光明灿烂的前途。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安良其实并不知道,他有限的信息来自于支离破碎的碎片拼凑出来的断断续续的故事。其中黑暗的过往被旁人有意识地遮掩,落到了安良的耳朵里虽然依旧不堪入耳,却已经是被美化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故事了。
  真正的真相,他连影子都不曾触碰到。
  于是安良将自己的酒杯斟了个满,给李成也到了半杯:“那就祝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以后休了假一定要来重庆,我们请你吃饭!”
  他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句“我们”从嘴里说出来的有多么流畅,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话里话外都带着秦淮这么个人了。
  李成没听出来他话里的第二层意思,没心没肺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江湖再见!能认识到安医生这个朋友,我觉得很幸运。”
  安良心里想谁不是呢?那一次不情不愿的出外勤,不止给他带来了一个男朋友,还给他带来了李成这样的一个朋友。人生可真是处处有奇缘,日日能相见。
  他们俩推杯换盏到了九点多钟,一出门冷风一吹两个人才都傻了,像两只刚从洞里出来的土拨鼠似的看着对方:“你是不喝酒了?”
  “对啊,不是你给我倒的吗?”
  安良颓然地摸了一把头发,造型也懒得支棱了:“行,那你等会儿我来叫个代驾。”
  手机一掏出来他才发现秦淮给他发了挺多条微信问他在哪儿吃完了没用不用来接的,安良虽然一时半会没手回他,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安良的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有人惦记着的感觉可真好啊!
  一直等到代驾将李成在部队的门口放了下来,回过头问安良:“老板,你去哪里撒?”之后安良才反应过来:“去江北那个刺客纹身,地址是…”
  他正准备要掏出手机找地址,结果那代驾熟门熟路地打了一把方向盘:“那地方我认识路,老板不用找地址了。”
  安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但是他懒得再追究下去了,摸出手机来给秦淮回微信:“我刚吃完,把人送回去了。现在来纹身店找你?”
  他知道秦淮一定会回得很快,于是便没有关闭手机屏幕。等了片刻之后果然秦淮回了:“好,我等你。”
  等到秦淮的回信之后安良长舒了一口气,往座椅后背上一靠便闭着眼睛有点儿想打瞌睡。半睡半醒之间还是代驾司机轻轻喊醒了他:“老板,快到了,您要不醒醒瞌睡?”
  安良揉了一把脸,摇摇晃晃坐了起来。他实在是非常的不清醒,连多给司机转了五十块钱都没反应过来,只好笑道:“多的那五十块钱就当是小费了,师傅辛苦了。就停在这街边上吧,我走过去。”
  他从车上下来,重庆的晚风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吹的清醒了一点。同时浑身上下又出现了那种刺栗感,安良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自己。
  他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去,纹身店所在的这条街到了晚上还是挺热闹的,人来人往地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安良摸了一把脸,摇了摇头往前走。
  眼看着纹身店就在前面了,安良活动了一下关节准备开始一路小跑。还没跑上两步就看见秦淮拉开门走了出来,看见安良之后就笑了,等看见安良还在哆嗦之后他整个人的笑意就更深了。秦淮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朝着安良跑了过来,重庆的晚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很清晰:“别跑了,你不冷吗?”
  安良无知无觉,朝着那一道光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指望这章有点内容的,可惜住院了三天……下章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