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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视频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第二天是周六,安良不用上班,因此他睡觉之前心安理得的连闹铃都没设,踏踏实实打算一觉睡到大天亮,睡到日上三竿。
  其实也不是他忘了设,实在是昨晚到最后安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手机被他丢到了不知道哪里去,他感觉自己不是睡过去的,而是晕过去的。
  安良睁开眼睛,预想之中的头痛欲裂和浑身黏腻都没有袭来。他用胳膊遮住眼睛,在床上轻轻动了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应该是他晕过去之后秦淮还给他擦了擦身体。
  “醒了?”身边有人问他。
  安良吓了一跳,他以为秦淮早就起来了。转过头正对上秦淮笑着看他的眼睛:“头疼不疼?喝不喝水?”
  “不疼,不喝。”安良一口气回答了两个问题,还抛出了一个问题:“几点了?”
  秦淮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快下午一点半了,三十岁生日的第一天快乐。”
  安良侧过头,在秦淮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我起来了,你再躺会。”
  他和家里人约好的吃晚饭时间是五点半,安良还剩四个小时把自己倒腾出个人样。他深觉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整个人一跃而起后火急火燎地在卧室里找衣服和裤子。
  他找了一圈没找着,还是秦淮弯腰从床下把他的睡衣拖了出来:“在这里。”
  安良瞟了一眼就想起来自己的睡衣是怎么掉在了秦淮的床头边的,整个人的脸就红了,恼羞成怒:“哎呀快给我。”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秦淮笑了笑,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了安良:“这会儿倒害羞起来了?昨天晚上怎么…”
  “闭嘴!快闭嘴!”安良扑过去捂住这人的嘴:“再说我就走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过去了,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不稳重。遥想自己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还在准备着考研,现在倒好,只知道跟自己的爱人争一争床上事了。整个人就像是躺进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之中,舒服得根本不想动弹。
  他把衣服穿好,坐在床头边摸着秦淮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我等会儿直接去我爸妈家接他们,你要不要去店里?要是去的话,我先把你带过去…”
  秦淮反手和他十指相扣:“我今天不去…你晚上少喝点酒,昨天喝的不少。”
  安良笑了:“全是家里的亲戚和我爸老单位的领导,能有什么喝的啊,我看我得喝旺仔牛奶。”
  他起身后弯腰在秦淮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一下亲的就不想走了:“在家等我?我早点儿回来,好不好?”
  秦淮拍了拍安良的后背,声音很温柔:“好,我在家等你。”
  安良快要出门的时候,正在满地找车钥匙,他不记得昨晚上代驾给他们送回来后自己迷迷糊糊地将车钥匙扔到哪里去了。他正找得忘我,就听到秦淮喊他的名字:“安良。”
  秦淮平常很少喊他的全名,多数时候喊他安医生,在床上喊得就更暧昧了。算起来他们在一起这么久,还是秦淮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安良回过头:“怎么了宝贝儿?”
  秦淮站在卧室的门口凝视着安良,他赤裸的上身没有穿衣服,冬日的阳光像是为他镀了一层金边。在这样暖融融的阳光下,他眉目间还是清冷的,唯余语气缱绻:“我爱你,你要记住。”
  安良心中一动,逆着光站在门边的秦淮身影清瘦而挺拔,是人们赞颂的神明,是洪荒初始时踏水而来的开创者,是推他入崖却又和他一同跳下来接住了他的神明。
  安良揉了揉眼睛,似乎是想将这片刻的瞬间刻进自己的脑子里面。他听见自己说:“我记得,我也爱你。”
  这是他们在分别前最后的对话。
  安良在开车去接自己爸妈的路上心中反复回味着这段对话,越想越觉得美滋滋的。还有什么能比出门前收获喜欢的人这样的告白更让人心动的呢?怕是没有的,给五百万都不想换的那种甜蜜的喜悦。
  他咧着嘴一路开到自己家父母的楼下,看见他爸正半蹲着在给安老太太拍照。小区里的梅花开了,安老太太正在陶醉地摆姿势,时不时还指挥他爹:“哎哎哎,上来点,你那镜头往高了举!显得腿长!”
  安院长是个半吊子的摄影爱好者,具备一切半吊子的业余爱好者的特征:技术欠缺,装备齐全,人菜瘾大,不听建议。他老人家有一阵子特别爱给安良拍照,一拍就是五十几张,难得的是张张都是废片。后来安良一看见自己爹拿起相机立刻拔腿就跑,饶是这样,也不妨碍他老人家看着相机里面自己的大作沾沾自喜。自从安良搬出去住之后,现在的受害人换成了安老太太。安良坐在车上看着他妈翻他爸的相机,越翻脸越绿,最后手一挥:“什么臭篓子技术,你别给我拍了!我等会喊我儿子给我拍!”
  她老人家的儿子坐在车里按了按喇叭,笑眯眯的:“爸!妈!”
  两个人一齐回头,安老太太甩着丝巾小跑过来:“这么冷的天!你搁这儿等多久啦?”
  安良下车替他爸妈拉开了车门:“没事儿,车里暖和,快上来吧!”
  安院长背着手走了过来,先是对安良一点头,然后将面前的这辆奔驰车上下打量了一遍:“这车不错,哪儿来的?”
  安良关上车门:“一个朋友的,我总不能让你们跟我一起骑摩托车去。咱们也不是印度人,做不出来一辆摩托车上挤三个人的事儿,对不对?”
  “哪个朋友?”安院长显然没打算把这事轻轻揭过。
  安良倒车出去:“工作上认识的朋友,您问那么多干啥啊?打算给整个忘年交?我都三十了,爸。”
  “你也知道你三十岁了?三十岁了还是一个人!”安老太太抓紧时间教育他。
  安良莫名其妙:“我不是一个人,我还能变成一条狗啊?”
  要不是他手里握着方向盘,安老太太估计能单手把他拎起来从车窗里扔出去:“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少跟我打岔啊!明年,明年必须给我谈个对象。你说你工作也不差,长得也凑合,怎么就没个小姑娘愿意跟你?不止是你,还有你那几个朋友…”
  别人和狐朋狗友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安良这里就是一个人不结婚,一群人跟着挨骂。安老太太有着东北老太太特有的热情和母爱,安良这一圈子的朋友全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一个也跑不掉,都得老老实实接受她爱的叮嘱。
  安良好不容易一路忍到酒店,心里不知道跟自己说了多少次“算了算了,我的生日她的受难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好不容易把自己安慰好了,结果在酒店门口正撞上迎面朝他走过来的陈奇。
  这人昨晚在夜店里喝得神智不清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此刻不知道吸了谁的精气,一脸的喜气洋洋精神抖擞:“安良!”
  安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这话刚一说出口就险些被安老太太从背后推了一个踉跄:“你这孩子!陈奇这孩子是我喊过来的,你们俩从小跟兄弟伙似的,你三十岁生日喊他来怎么着啦?”
  安良心中苦不堪言,他妈实在是不知道她心中的好孩子陈奇昨天晚上那癫狂的劲儿。安良此刻看见他就觉得头疼,趁着亲戚朋友们不注意把陈奇拉到了一边去:“你等会说话嘴上把点门啊!我爸妈他们根本不知道秦淮的事情,你别给我说漏嘴了。”
  陈奇冲着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安总,你还不相信我吗?你放心,今天我肯定和你里应外合,把二老和咱家这些亲戚们都伺候好了…”  安良心里想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以及他还想告诉陈奇“里应外合”这个词就不是这么用的。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他爸妈催促着走到了酒店二楼的礼堂去了。
  安良到了礼堂门口,只觉得自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最好人生就结束在此刻一了百了,从今往后谁也找不到他。
  安院长和安老太太显然秉承了改革开放年代特有的“大搞特搞,花团锦簇”的思想观念,他们包下了酒店二楼的一整个礼堂,比人家结婚的仪式还热闹。
  安良走到礼堂门口,就看见展板上挂着自己半人高的照片。安院长选择的还是他医学院毕业那天的毕业照,安良手持毕业证,面带微笑,看上去别提多傻了。
  他眼前一黑,表情比走进自己的葬礼现场还要沉重。陈奇目瞪口呆片刻后飞快地转为了幸灾乐祸:“谢谢安总带兄弟见识大场面!”
  他跃跃欲试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我给秦淮和周文也拍一张去,让他们也跟着见识见识这种大场面…”
  安良扑过去抢他的手机:“你敢!你敢拍你就完蛋了!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祭日!”
  他们两个人在门口打打闹闹地吵成一团,引发了安老太太的不满:“这俩熊孩子干什么呢!快进来!马上开席了!”
  两个三十岁的熊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暂时结束斗争,灰溜溜地跟在安老太太后面进去了。
  来的人大概有四十多个,满满当当坐了四张桌子。安良一眼看过去,觉得安家族谱的一大半都在上面了,还有一张桌子上坐的全是他父母之前单位的老领导,一溜烟儿看过去全是眉目相似的老头老太太。
  在这种场合,安良的个人意志几乎不足为道。他在服务员还没上菜之前,就已经被他爸妈提溜着挨个桌子敬了一杯酒。还好这种场合不需要他怎么发挥,他只需要在父母介绍自己的时候微笑点头就行了。中途安良对着陈奇抛了无数次“快来救我!”的灵动的眼神,结果那只社交花蝴蝶根本没注意到他,正拉着安良他二姨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喊人家“姨”,也不知道认得是哪门子的亲戚关系。
  好不容易一圈酒敬了下来之后服务员开始上菜了,安良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松了口气,咬着牙对陈奇道:“你他妈的喊你去救我也没看见?”
  陈奇给他倒了一杯橙汁:“我姨和我说话呢!没顾得上你。”
  安良简直想把这个人的脸拍到面前的汤盆里去:“你作为我野生兄弟这点眼力见儿也没有呢?”
  陈奇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他们俩就看见安院长背着手走到了礼堂的台子上面:那里原本是给结婚典礼上司仪说话的地方,不知道他老人家突然走上去算什么。
  安良心头不祥的预感慢慢涌了上来,压低声音对陈奇道:“我觉得我爸要发表演讲。”
  陈奇也很紧张:“不能吧,这也太尴尬了…这么多人呢…”
  连陈奇都觉得尴尬的场面那一定是无比尴尬,安良心如死灰地双手合十。陈奇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干嘛?现在知道求神拜佛了?上次站在静安寺门口说‘我不信鬼神’的时候你不是挺牛逼的嘛?你看看菩萨理你吗?”
  “这世上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救自己。”安良的表情特别严肃:“我在许生日愿望。我的三十岁生日愿望就是我爸等会儿不要发表演讲。”
  只可惜估计是安良的生日愿望许的太晚了,安院长还是站在台上发表了一个长达四分半的讲话:主旨思想就是感谢各位亲朋好友对于犬子的栽培,如今犬子而立,还希望各位亲朋好友多多扶持,协助犬子成家立业。
  如果说这还只是一般处刑的话,接下来的就是当街腰斩:安院长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慨然道:“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年来鄙人一直有一些摄影方面的小爱好,也取得了一些小成就。如今借着犬子生日的机会,我将这么多年来犬子的成长录制成了一段小视频,播放给大家看一看,也算是个纪念。”
  他说完话,捣鼓了半天也没法把手机和酒店礼堂的投影屏连接上,倒是连上了电脑。于是安院长对着陈奇招了招手:“小陈,你电脑好,来帮我看一下怎么回事。我喊他们做好了视频发到我的邮箱里面的,怎么打不开?”
  安良一把抓住陈奇的胳膊:“求你了,别去,就让他打不开那个视频吧,这是天意。”
  陈奇看上去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喜笑颜开地就要去看笑话:“我叔喊我呢!我得去帮忙!”
  安良抓了一个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狐朋狗友谄媚地走上台去拿着安院长的手机开始连投影屏:“是不是这个?新邮件的这个…”
  安院长估计也不清楚:“应该是,小陈你看看是不是个视频?”
  “这附件挺多的,有个视频,还有好多张照片呢…”
  “那估计是他们把照片也发回来了,能连上嘛?”
  陈奇点了点头:“能。那我就播放了?”
  “好。”
  其实如果上去的人是安良,他是能立刻发现不对劲的。
  那个邮箱的用户名,是秦淮的用户名。
  可是陈奇不知道,安良坐在下面也不知道,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陈奇兴高采烈地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当暧昧的喘息和呻吟在礼堂里响起来的时候,安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奇的脸色是第一个变了的,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安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抖来。
  安良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像是在旁观一出荒诞的喜剧一般,看着屏幕上的两具躯体暧昧地交缠结合,说出来的都是不堪入耳的淫靡之词。
  众目睽睽之下,整座礼堂鸦雀无声,任谁也能看出来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亲密行为。然后安良看见,镜头一转,他自己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面。
  屏幕上的他目光迷离,眼中水汽潺潺,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他的父母,他的亲人,他的长辈和父母单位的领导,都与屏幕上的安良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