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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牵手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安良其实问出那句话之后,心头就突然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澄澈清楚到了不可言说的地步。他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那块黑布下面盖着的是什么。
  话急着说出口,就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安良开口的时候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对不起啊,我不该问的…你别说了…”
  秦淮黑白分明的眼睛转瞬不动地看着安良,目光中是隐秘的温柔和悲伤:“没关系的,宋哥把我爸带来看看我。”
  安良不忌讳死亡,自然也不会忌讳骨灰盒这样的东西。他按照礼节往旁边走了一步,避免直接站在秦石明的骨灰盒正前方。然后弯腰摸了摸秦淮的肩膀:“你…你不要太难受了。”
  “节哀顺变”四个字是空洞的冰冷的客气话,安良说不出口。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秦淮别太难受了,也不要继续折磨自己了。
  “没关系。”秦淮的声音很温和:“站着累不累?坐下来吧,要是饿了的话,陈奇刚刚让人送了饭来我还没吃,你先吃一点好不好?”
  单间病房里总共只有两把椅子,周之俊和宋平各坐了一把。要是他俩不走,安良就得坐在地上。于是周之俊顺势站起身来,不易察觉地冲宋平招了一下手:“那既然安医生来了,我和宋平就先走了。明天早上我们再来替换安医生的班,今天晚上辛苦安医生了。”
  安良点了点头:“周哥路上小心。”
  宋平也跟着站了起来,谨慎地走过去将秦石明的骨灰盒捧到怀里,低声对秦淮道:“那我们就先去墓园了?”
  秦淮的目光在他怀中的骨灰盒上缠绕了许久,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在那块黑布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黑白对比之下,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视感。
  然后他点了点头:“再见。”
  宋平出门的时候看了安良一眼,他一贯是温和的沉默的面容,看着安良的这一眼到似乎与以往不同。仿佛是有什么话想要和安良说,却最终还是沉默地跟在周之俊身后走了出去。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安良才拖了一把椅子坐在秦淮的床头:“感觉怎么样?”
  秦淮整个人看上去平静又温柔,似乎受伤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他,而是安良:“我没事。你的手呢?”
  安良说到底也是个男人,缝合这样针头线脑的小伤在他以前玩摩托车赛道的时候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此刻还是秦淮提起,他才想了起来。安良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伤:“都快好了,护士缝晚点估计都愈合了。”
  他嘴上不着调,秦淮倒是皱起了眉头:“伤在手上还是挺不方便的,注意沾水了及时擦。”
  安良觉得秦淮比从前还要啰嗦琐碎:“知道了知道了,你说了好几遍了,怎么比大夫还烦人?”
  他语气里带着抱怨,却让秦淮笑了出来:“自己就是大夫,怎么还觉得大夫麻烦呢?”
  他轻轻地将安良的手臂拉得离自己近了一些,手指在那些缝线上划过,带来一阵触电般的酥麻:“总觉得对不起你。”
  他这么一说,安良便也跟着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握住秦淮的手指:“都过去了。”
  他们二人现在关系处于一个奇异而又尴尬的阶段:在安良过往的分手经验中,分手了之后他都会和对方断得干干净净,彼此两不相欠再不联系。可是对于秦淮,不知道是因为命运还是私心,他无法做到和秦淮形同陌路。
  但是他们的确也并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了,此刻的肢体接触都变得暧昧而难言。于是安良将手臂抽了回来,顾左右而言他地欲盖弥彰:“我刚才看周哥的神色不太自然…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他将手臂抽回来之后,秦淮的目光却还落在那一处不曾离开,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很轻:“嗯,我跟他说了宋哥的事儿。”
  安良正在床头的水果盘里翻来翻去,闻言抬头看着秦淮:“怎么这个时候告诉他了?”
  藏匿了二十年的秘密本该像大树下盘根错节的深根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当事人多年的希冀和失望中逐渐变得枝繁叶茂,向着更深处盘旋而去,逐渐变得永不见天日。
  安良不明白,秦淮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周之俊。
  他自己刚从鬼门关过了一遭,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刚被执行死刑。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他的身周,本该是沉郁而绝望的。这种情绪下的爱和希望都会显得不合时宜而讽刺。
  秦淮看着安良,像是在看一颗灿烂的启明星:“我见过的爱太少了,想让它多一点儿。”
  安良在这一瞬间,听见耳畔有一个声音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怀抱着一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心思,坐得离秦淮更近了一些,用目光描摹着眼前人的眉梢眼角。
  秦淮比他们刚相识的时候又瘦了一些,少年人一旦瘦下来,轮廓就会变得锋利。他面前的秦淮,看上去就像是一柄冰凉的,华丽的蒙古刀,连刀锋上都闪着寒光。放在那里就是危险的诱惑,让看见的人都要心甘情愿地走上前去,明知无法拥有却还是想要触碰。
  秦淮太聪明也太敏锐了,安良无意识的靠近让他眼底的光都变得柔和了起来。他的声音像是呢喃在安良耳边的一道风:“我想出去透透气,可以吗?”
  安良作为医生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刻想要反驳秦淮,但是等他看见秦淮脸上的神色之后,拒绝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吞吐半日都说不出口。
  秦淮的脸上是罕见的祈求和示弱的神色。
  他的五官和气质都太过冷硬,有着不会对人低头的少年人的强势感。如今露出这样的神色便看上去格外让人心软。安良的话到嘴边绕了个弯,无可奈何道:“你等我一会,我去问一下值班医生。他要是说可以,我就带你去楼下转转。”
  秦淮闻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如新月:“好。”
  安良一边暗骂自己立场不坚定一边踢踢踏踏地走出病房去找值班医生了,只留下秦淮在他身后笑意越来越深。
  他很少有这样高兴的时候,无论安良带回来的消息是什么,秦淮都觉得高兴。
  值班医生倒是没有拒绝秦淮的提议,他伸头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对安良道:“让病人多穿一点,别超过十五分钟就行。他这个情况,身体允许的话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问题不大。”
  安良本来还指望值班医生会断然拒绝然后自己也好心安理得地拒绝秦淮的提议,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同行这么悬壶济世慈悲为怀,只能骂骂咧咧踢踢踏踏地走回病房对秦淮道:“可以出去,但是只许出去十分钟,行不行?”
  秦淮支起身子就要下床:“好!”
  安良一看见他自己要下床,身体比嘴快地就冲过去扶他:“这个时候逞什么强?过来搭着我。”
  他一搂住秦淮的身体,就觉得自己摸到了这人背上的骨头。安良心中一酸,从旁边的衣帽架上扯下来一条围巾,兜头盖脸地把秦淮罩住了:“不许出去吹风受冻,我再去护士站给你要一个口罩。”
  等到真要下楼的时候安良才发现秦淮没有外套,前天他被送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件衬衫,换上住院服后也不过是件单衣。于是安良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大衣脱了罩在秦淮身上:“走吧。”
  秦淮被他兜头盖脸地半搂在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还要挣扎:“我不冷,你把衣服穿回去。”
  安良懒得和病号计较,一边替他拉开门一边皱眉:“你住院我住院?怎么这么多话呢?”
  安良现在对于秦淮的心情矛盾极了,眼前的人实在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但是安良又比谁都清楚经过那么些破事儿之后他们再无可能在一起了,于是偶尔迸发出的危险的心动都被他投射成了不耐烦和别扭,跟秦淮说起话来就像一只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的河豚。
  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那条已经模糊的界限画得再清晰一些。
  秦淮比谁都清楚安良此刻的别扭和矛盾,这一点亲密相处的好时光是他偷来的,因此格外珍惜,唯恐打破了眼下的好光景。于是他什么都没反驳,隔着口罩低下头去飞快地笑了一下。
  若是安良此刻拉下他的口罩来,应该能看出那是一个与过往都不同的笑容:明亮而纯粹。
  重庆冬天天黑得很早,七点多钟的时候住院部的楼下已经全黑了。院里的路灯电路从年前就坏了,行政后勤那里一直没有拨出经费来修,到现在还是黑漆漆一片。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墙角里有萤火虫一样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的光。安良久在医院见惯了人间无常世态炎凉,知道那是病人家属们蹲在角落里抽烟。
  家里有一个长期住院的病人对于整个家庭的损耗是不可想象的:这种损耗绝不仅仅是金钱上的无数付出,还有人的心力与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这些忽明忽暗的烟头的光,是所有苦不堪言的成年人们的缩影。
  安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秦淮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点,避开了缭绕的烟雾:“这里背风,就在这儿坐一下吧。”
  他把秦淮安顿好,就准备去旁边的便利店里买个打火机。结果安良还没迈出去一步,就感觉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握着他的那只手却是安良再熟悉不过的触感。
  秦淮坐在花坛边,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安静地拉着安良的手。
  这里是安良工作的地方,往前走几百米就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门诊楼,四下随时都有可能碰见他朝夕相处的同事。这角落一隅的黑暗就像是一处避难所,他们在其中隐秘地牵着手。
  若不是路灯坏了,若不是身侧无人,若不是因为一些连安良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胆大和肆意妄为,他本可以立刻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但是安良却没有那么做。
  从前和秦淮牵手总是有心动,有隐秘的期待,有缱绻的情欲和爱意。十指相扣之间好像连着心跳,生机勃勃地预示着光明而灿烂的明天。安良从不知道,牵手居然也是这么苦的一件事。
  秦淮坐在花坛边,手里握着安良的手,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抬头看着他。安良大半个身子在黑暗之中,黯淡的光源让他的侧脸看上去冷淡而漠然。但是秦淮知道,自己握住的那只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许是天性使然,许是教养所致,安良不是一个愿意当众给人难堪的人。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得体而体面的,秦淮在安良的沉默不语中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悲哀地想,也许安良没有甩开自己的手,只不过是因为可怜他是一个病人,而安良又是一个难得的体面而温柔的人罢了。
  这样的认知让秦淮的自弃如同野草一般蔓延疯长了起来,手里的那只手似乎也变得格外僵硬。好像是害怕继续握下去安良就会厌弃自己一样,秦淮突然松开了手。
  他松开的突兀而又毫无预兆,安良只觉得自己的手突然落入了重庆冬天的冷风之中。
  秦淮坐在花坛边慢慢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身上大衣的袖口,整个人是一种难言的暴躁而又自弃。
  也许那天晚上他真的死了,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好事。秦淮面无表情地想着。他开始后悔了,他不应该缠着安良出来透气吹风,这样的不懂进退在安良看来一定是幼稚可笑而又荒唐的。
  秦淮正准备站起来说自己想要回去了,就听见安良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声音很轻地道:“怎么不牵了?刚才看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这时候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那冷淡声音下隐藏的温柔太明显了,秦淮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说:
  秦淮和安良之间的后续发展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追妻火葬场”,这个故事的基调是悲凉又无奈的现实,我想给予他们的甜与爱意还是希望能通过一种更郑重,更尊重他们的方式呈现出来。生活不是荒诞喜剧,不存在简单而可笑的“床头吵架床尾和”。我更希望他们能够在救赎的过程中学会如何去爱人和爱自己(尤其是秦淮)。
  五一期间出去玩,更新随缘!大家也要快乐玩耍!(手舞足蹈快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