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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良人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挂了电话之后安良靠在墙壁上许久没有起身,他总觉得他妈刚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半会的他也根本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像所有的中国家长都是这样的,安良靠在墙壁上疲惫地想着,家庭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孝道和亲缘可以压过一切,压过我们所以为的正义和对错。
  他的父母纵然是有错的,甚至说是有罪也不为过。可是罪魁祸首秦石汉身死魂消,连苦主秦淮也因为对安良的爱意和内疚放弃了进一步的追责,当年的当事人死的差不多了,难道真的能轮到他来质问自己父母的罪行吗?三十年的养育之恩,安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父母并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自己。
  那么正义和公道呢?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呢?是不是所有人都不追究的时候,犯过错犯下罪的人就可以毫无负担地过完幸福快乐的下半辈子?
  这两个问题像是纠缠不清的千丝万缕,缠绕得安良透不过气来。他穷尽一生的思考和逻辑,也实在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中立的落脚点。
  黑白分明,恩仇两清大约只存在于三侠五义的武侠小说之中,现实中存在的永远都是剪不断理还乱,丝丝缕缕纠缠不绝的凡尘俗事。纵然有明晰的对错,也没有万全的解决之策。
  人间的许多无奈和苦楚,大多来自于此。
  安良在墙壁上靠得大约是太久了,直到出来上厕所的黄伟因发现了一动不动的安良,立刻大惊小怪地上来拉他:“安医生,你怎么靠在这里当壁虎啊?不冷吗你,赶紧的回办公室里吹暖气。”
  黄伟因提溜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安良,索性厕所也不去上了,陪着他一起往办公室走:“你这是咋了?不是说出去倒杯水吗?在饮水机里看见美人鱼了?”
  安良被他不着调的笑话逗得笑了起来:“什么美人鱼,满脑子黄色思想。”
  “美人鱼还黄色啊?安徒生童话!小美人鱼!安医生你自己淫者见淫,满脑子什么龌龊念头。”黄伟因鄙视地看了安良一眼:“对了,明天科室几个轮休的医生护士搞团建,去玩密室逃脱,你去不去?去的话我跟小张护士说一声。”
  “傻子才跟你们这帮人去玩密室逃脱。”安良打开科室的门示意小黄先进去:“上次去玩的时候你们这帮孙子看见鬼来了,二话不说就把我推出去了自己跑了。我那次膝盖都磕破皮了手还受伤了,身体上的创伤比心理上的创伤还难以治愈。我不去,再说我明天还有事儿呢。”
  小黄神神秘秘地看着安良:“大周六的有什么事儿啊安医生?跟谁约会呢?”
  安良笑了笑:“什么约会不约会的,没谱儿的事儿少在这里给我嚼舌根。我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乎我去不去,就是想找个理由去跟小张护士搭讪是不是?行,你爸爸我今天给你创造个机会,去告诉小张护士,明天的密室逃脱你请客,然后礼拜一带着发票来找我拿钱。”
  “我靠真的假的啊!谢谢安医生!”小黄整个人立刻眉飞色舞地从安良身边跑开了,隔着半条走廊都能听见他喊小张护士的声音。
  安良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年轻可真好啊,眉眼之间都藏不住话。他知道黄伟因家里条件不好,每个月的工资还得划拉出一份儿来给读高中的妹妹当生活费。兜里没钱,心里也就没底气,喜欢小张护士好久了也不敢多和人家说上几句话。安良乐意帮他创造这个机会撑这个场面,就当是回报黄伟因这么多年都不离不弃地跟着自己的一点温情。
  秦淮有一句话没说错:见过的爱太少了,得多一点才行。
  这天下班之后安良回了家,还没等他把大衣脱下来,就接到了陈奇的电话:“安总!”
  安良听见这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就觉得耳膜都跟着炸着疼:“怎么了!大周五的你不出去喝酒,怎么有空想起来关心我了?”
  “你这话说的,多没良心啊。”陈奇笑得特别大声:“你在哪儿呢?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的?”
  安良被戳中了痛点:“你管我!我就喜欢一个人在家。”
  “别嘴硬嘛小可怜儿。”陈奇自从确认安良没什么事了之后整个人立刻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具体表现在说十句话里有八句都不是人话:“我跟文也就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出门,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安良毫无兴趣:“什么惊喜?要是又像上次那样‘大周六早上来给我放两挂电子鞭炮庆祝我医学院毕业五周年然后把所有邻居都吵醒,一天之内我收了四封来自物业的投诉还有长达半日的业主群里的辱骂’的那种,就大可不必了。”
  陈奇在电话里大笑,他的笑声越来越近,近得安良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觉得这人就在自己家门口。
  很快他就知道了那不是幻听,因为陈奇一边按着门铃一边在电话里喜气洋洋的:“安总开门!安总!别躲在里面不出声儿!我知道你在家!”
  安良的目光看向了阳台上的窗户,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一瞬间像现在这样这么渴望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这种感觉简直比看见自己的私密视频被公开还要心如死灰。
  他无可奈何地拖着脚步拉开了门,看见陈奇和周文也正站在他家门口,后面还跟着两个穿着红色制服的男子。
  安良被吓了一跳:“这是玩什么!”
  陈奇一边鄙夷地看着安良一边从他身边挤了过去:“收起你龌龊的思想!这是海底捞外卖。”
  周文也手里还拎着一个看上去就很沉重的塑料袋,跟在陈奇身后走进安良家:“我劝他了,他没听我的,非要整这一出。天地良心,安总,这可不能怪我。”
  一下子进来四个人简直让安良家拥挤得连落脚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送走了海底捞的两个外卖员,安良走到桌子边上皱着眉头看了看沸腾的锅底:“要吃火锅我来做不就行了,叫什么海底捞啊?”
  真是开玩笑,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把川渝地区人民的自尊放在哪里了!
  陈奇拉开一罐百威啤酒递给安良:“要是从前,我肯定不花这个钱,我带着脸皮就上你们家吃白食了。但是…但是那件事之后,爸爸深觉平时对你的关心还是不够,需要给予你更多的温暖,陪伴你渡过这段孤独寂寞的日子。你放心,在你找着下家之前,我都不会来让你做饭给我吃。”
  听陈奇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了安良多大的恩惠。
  “什么下家,说的我跟什么似的,你这狗嘴里什么时候能吐出象牙来?”安良白了这人一眼,拆开一盒烟扔了两根给陈奇和周文也:“没影子的事儿别瞎说。”
  陈奇一听就来劲了:“你不找下家你打算干什么?秦淮又不是死了你还得给他守三个月的孝!你俩正常…算了,也不是特别正常地分手,你再去找个新对象有什么问题嘛?”
  陈奇点燃了那根烟,先递给了没有打火机的周文也,然后转头看着安良:“喊你出去喝酒你也不去,喊你出去蹦迪你也不去,待在家里指望下雨下久了墙角长出个对象来?大好青年没有夜生活,你这是什么毛病?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安良低头点燃了自己手里的那根烟,简短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奇瞟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别给我在这丧眉搭眼的,明天晚上燃烧,我都订好卡座了!你特别喜欢的那个DJ明天正好客巡…”
  “明晚不行,改天吧。”安良吐出一口烟,站起来拿筷子和碗碟准备招待两个祖宗吃火锅:“明晚我约了人了。”
  陈奇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谁?什么人?什么来路?知根知底吗?”
  安良咬嘴里叼着烟,手上动作没停,但是没说话。
  他既不愿意对着自己的两个好朋友撒谎,也不敢面对他们发现实情之后的后果:周文也作为国家公务人员兴许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至于太失态,陈奇肯定能端起面前的海底捞火锅泼安良脸上。
  秦淮之前是怎么对他的,面前的陈奇和周文也一清二楚。安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住了陈奇让他不至于去找秦淮的麻烦,这个时候要是告诉陈奇他明天和秦淮有个约会,安良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可是他又应该怎么做呢?人什么时候能够和自己的本心对抗呢?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生的七苦分明一条也不沾边,可就是让人觉得苦不堪言。
  只可惜身后的两个人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他的两个人了。安良长久的不说话,他们俩便都猜出来了一点名堂。还是周文也低声问安良:“你明天约的人…不会是秦淮吧?”
  安良没说话,将手里的一个白瓷碗翻来覆去地摆弄,好像想给这个碗雕上花似的。但是基于对陈奇的了解,他还是警觉地用手偷偷摸摸摁住了面前火锅的把手,生怕陈奇一个箭步冲过来作出不可挽回之事。
  出乎安良的意料,身后的两个人也许久没有动静。
  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回头去看,正对上陈奇慢慢红了的眼眶。他和安良对视着,过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道:“安良…你怎么这么傻呀…”
  这句话比骂他还让安良觉得难受。他将手里的白瓷碗放了下来,摇了摇头:“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在那件事发生后很多个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夜晚,安良都问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最后的答案还是秦淮告诉他的。秦淮什么话也没对他说,却再一次将安良的心思牵到了不可回头的路上。
  陈奇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周文也坐在陈奇的身边,也皱起了眉头看着安良:“安总…你是怎么想的…那个人,实在不是什么良人。”
  周文也没有说错,他只不过是将安良早就了然于心的事实宣之于口罢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秦淮远远不是一个良人。
  安良的前几任男朋友,虽然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说到底都是温和而善良的普世意义上的正经人。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择偶标准会是雷打不动的这种人。
  直到他遇到了秦淮。
  大概总是越危险的越诱人,秦淮于他就像是误入了赛道的一辆摩托车,头也不回地奔上了无可挽回的绝路。
  世人怎么会知道情从何而起呢?有迹可循,有理可讲的,都不是爱情。
  “就让我来代替你承前启后,刻骨铭心才称得上是一本情爱小说”。
  见安良只是沉默,周文也摇了摇头:“安总…你从小其实就是主意大的人,我和陈奇跟你一道长大的,说起话来也比别人要直接得多。你这一次,主意确实是太大了。秦淮作出那样的事来虽然情有可原,但是你面对他的时候难道就不会心怀芥蒂吗?无论哪一种关系,友情也好,爱情也好,信任都是一切的基石。你们俩之间连基石都没有了,还谈什么高楼大厦?别到最后又是海市蜃楼一场空。”
  周文也可真不愧是他们中最脚踏实地的人,说直接就直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似的戳到了安良的心上。
  怕只怕海市蜃楼一场空,忧只忧镜花水月一场梦。
  安良在心里问自己,他真的还要再相信秦淮一次吗?秦淮真的没有再留下后手吗?
  不知道为什么,安良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医院楼下花坛边秦淮的眼神。
  秦淮松开他的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安良原本以为他只是觉得不舒服了,可是这个时候想起来,那是一种自厌自弃的神情。
  他应该是自厌而又自弃的,不然怎么会在一切完成之后,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呢?
  秦淮大概是觉得,这一切的不堪入目的起源都是他自己。艾萍在他小的时候对他的冷落和厌恶,成了他成长中不可抑制的心魔。甚至连秦石汉对他的所作所为,在艾萍的纵容和默许下,也成了秦淮厌恶自己的理由。
  乃至后来周之俊的前途尽毁,秦石明的身死魂消,都成了秦淮的心魇,让他把一切归结于自己。
  甚至在面对安良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是自己导致了安良如今的现状。
  周之俊有一句话说得对,秦淮从小就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
  他有着那样骇人听闻的童年经历,有着眼看着多年梦想落空的绝望,如何能心思不重呢?
  安良几乎不敢想象,在他辗转反侧的那些日子里,秦淮又是如何地自苦。
  同情催生怜悯,怜悯被温情化为了爱意。
  最后还是陈奇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带着一点轻微的哽咽之意:“安良…你要真是喜欢他,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已经很苦了,做朋友的总不想看着继续苦下去…”
  什么“已经很苦了”陈奇没有明说,但是安良都知道。他将手里的烟扔进了一旁的烟灰缸里,走过去抱住了陈奇。
  真好啊,安良搂着怀里的陈奇想,就像他们小时候那么好。
  上天总还是眷顾他,多于眷顾秦淮的。
  作者有话说:
  上章结尾做了一些修改,和这张开头衔接了起来,大家记得去看一眼!
  针对“真的还可以HE吗?”的问题,我的想法仍旧是创作一篇以救赎和温情为主题的文。我也一定会尽力书写,争取能够向大家解释清楚这背后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发展的逻辑。挣扎和摇摆会是这几章的主题,也是他们逐渐认清自己的必经之路。(如果我描写失败了的话,我就哭)。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