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暗河

乐读窝 > 都市言情 > 暗河

第67章 烟头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安良和秦淮走到地库的时候,才察觉出一丝异样来。他打量着面前那辆白色的帕拉梅拉:“这是谁的车?”
  秦淮走到右边替安良拉开了车门示意他先上车:“是我师父给我买的车。”
  等到秦淮在驾驶座上系好了安全带,安良才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话说回来,你之前的那辆车…宋哥说烧了…但是让我来问问你原因。”
  说完之后安良心中有一点隐忧,觉得自己不应该问,也怕问出了什么他并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秦淮没有急着开车,他坐在安良身边低下头笑了笑:“宋哥是这么和你说的?他那个人就是谨慎…有的时候做事情比我师父还要谨慎得多。”
  在没有开灯的车厢里,秦淮的眼睛亮如星辰,落在安良的眼里像是银河隔着光年洒过来的幽暗星光:“那辆车是之前秦石汉给钱艾萍买给我的,因为秦石汉最后几年的时候喜怒无常,有的时候好一阵坏一阵的…我一直不那么喜欢那辆车也是有原因的…后来留着它,也是想提醒自己以前的事。在风平浪静的好日子里过久了人容易变得迟钝又茫然,忘了自己走过的路。不过我师父和宋哥一直都不喜欢那辆车。上次不是正好被你砸了车玻璃吗?宋哥可算逮着机会把那辆车处理了。”
  他侧过身替安良系上了安全带,呼吸拂过安良的脖颈间是让人觉得触电般的一阵酥麻。秦淮笑了笑:“是之前的事儿了,不是什么好事,你不需要听。走吧,我们去吃饭了。”
  安良沉默了片刻,伸手在秦淮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背上轻轻摸了一下:“好。”
  安良知道那辆车里也许发生过的事,可是他不必向秦淮求证。即使秦淮愿意告诉他,安良也没有想过再往他的心口上捅刀子。
  过去的事情不会过去,但是也已经过去了。
  看完电影后天已经黑了,站在商场的门外冷风吹过来的时候安良忍不住将大衣拢得更紧了一点。早知道就不应该图好看穿一件大衣了,他应该穿羽绒服,哪怕被裹成个粽子也比冻成这德行好。
  秦淮侧过头看了安良一眼,将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握在手里。大约是想替安良戴上,又觉得这个动作过分得暧昧,怕安良生气。整个人就握着一条围巾动也不动,看上去简直不知道怎么是好。
  最后不知道这人脑子里面天人交战了半天交战出了什么结果,他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围巾递给了安良:“冷不冷?”
  安良没有伸手接那条围巾,他看着秦淮的眼神明亮,商场旁闪烁的霓虹灯在他的眼中倒映出瑰丽的颜色。安良偏过头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点细碎的笑意:“怎么了?不给我戴啊?要我自己戴上啊?”
  是落在他耳畔的金石之音,让秦淮像听到了梵音的信徒一般猛然抬起头来。
  他心里紧张,手上的动作就格外郑重。看上去不像是给安良戴围巾,倒像是藏族朋友在给安良献哈达。
  黑色羊毛围巾兜头盖脸地裹住了安良,让他的笑声都有些闷闷的:“你轻点…包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秦淮替他整理了一下围巾,安良的纵容让这人的胆子也跟着大了一点,伸手在安良的脸上轻轻摸了摸:“走吧,我送你回家。”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安良的心里有点儿犹豫,他不知道要不要让秦淮进屋坐坐。
  吃饭,看电影,上床本来是安良之前和人约会的三部曲。跟秦淮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如此,他喜欢和秦淮上床,这点安良没有办法否认。表象与深层的吸引对于他来说同样重要,他不可控制地喜欢秦淮在床上时候的样子。
  可是眼下的这个情况,让事情变得棘手了起来,连安良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不伤人也不伤己了。
  仿佛是看穿了安良的一切犹豫和困扰,秦淮将车停在了地库里之后下车替安良拉开了车门,没有熄火。
  安良瞟了他一眼,隐约猜到了这人的意思。
  秦淮笑了笑:“把你送上楼之后我就回去,走吧。”
  他说到做到,看着安良开了家门后就没再往前走一步。楼道里的灯光明亮,照在秦淮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是平静而温柔的:“安良,我还能再约你出来吗?”
  隔了片刻他补充道:“就像今天一样。”
  就像今天一样坦诚相待,没有隐瞒,也没有不堪的过往。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干净也最纯粹的一次见面。
  秦淮倍加珍惜,甚至欲壑难填地滋生出了许多贪念,想要这样的见面再多一些。
  安良说过,他要是能把自己修好,就能继续爱他。
  秦淮想要把自己修好。
  安良看着面前的人,突然低下头去笑了一下。这样小心翼翼的秦淮看上去实在是有点儿可爱,让人对着他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于是安良点了点头:“好啊。”
  他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要还给秦淮:“你回去的路上开车要小心一点。”
  秦淮却没有伸手接过那条围巾:“你留着吧。”
  安良莫名其妙:“怎么了?怕我家里没围巾啊?我还能缺你一条围巾了?”
  秦淮笑了笑,眼神里都是克制不住的温情和不舍:“就算你改了主意不想见我了,我还能用这条围巾做借口再见你一面。”
  安良觉得自己在秦淮面前简直就是一败涂地,从来没有赢过。他欲盖弥彰地伸手拍了拍秦淮的胳膊,将一点不易察觉的脸红藏了下去:“快回去吧。”
  秦淮朝他挥了挥手,眼神明亮得没有一丝杂质,他的脸上都是笑意:“那我走啦!”
  是纯粹的,无忧无虑的二十二岁的少年人的笑容。
  安良心里一酸,一直到电梯下去之后才关上了房门。
  秦淮走到地库后上了车却没有急着开出去,他将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后将车往旁边开了一段路,停在了一根承重柱的后面。
  从他的这个角度能够看清每一个进出电梯的人,但是安良下楼却看不见他的车。
  秦淮熄了火后将车窗打开了一点,地库的冷气在一瞬间席卷而来,秦淮的目光冷静而清醒。
  在宋平和周之俊确认那个刘翰是谁之前,他每天晚上都不会离开安良家的楼下半步。
  安良那样的人,柔软而无害,在他的世界里几乎没有纯粹的,饱含恶意的那种恶人,他是被好好地保护着长大的。即使他的保护者们在另一种程度上也是所谓的恶人,可是不可否认,对于他们唯一的儿子,安良的父母依旧做到了虎毒不食子。
  所以安良没有什么警惕心,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的另一面是如何的残酷。在生活的绝大多数时候,他相信法律,笃信公道,“遇到事情先去找派出所”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让他对于周之俊和宋平所做的一些营生并没有任何的了解。那是他触及不到的另一个群体。
  安良和秦淮不一样,秦淮从小生长的环境就不是什么一帆风顺的安稳家庭。如今跟在周之俊和宋平的身边也见过许多码头城市最血腥也最原始的掠夺。他这样的人对于危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秦淮不想让安良知道那些不堪和残忍,他想保护好安良。他别无所长,只有这一点不堪入目的长处,至少能保护安良的安全。
  秦淮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无声而又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刚才安良和他招手再见时的样子,眼底露出了一种淡然的温情。
  他和安良之间,也许真的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周六晚上安良难得睡得早了一次,不知道什么缘故,他一晚上连个梦都没做。黑沉沉一觉睡到天亮之后,安良起身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醒神,过于迟钝的脑子才想起来他今天要回家见他的父母。
  安良之前很喜欢周末回家吃饭:不用开火,还能心安理得地在父母面前当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孩儿。光是陪着安老太太看傻乎乎的综艺节目都够安良放松压力的了,他很珍惜那样温情的时刻。
  这还是安良第一次对于回父母家家吃饭这件事,生出了这么多的抵触。
  徐主任的话还在他脑海里面盘旋不去,与那句话相比,更让安良觉得不对劲的是徐主任的神情。说的难听一点,徐主任算得上是一个市侩的人。也许他年轻的时候身上还曾经有过寒门学子的傲气与风骨,可是那些桀骜的少年气被日复一日的生活搓磨,被等级分明的现实击垮,被岁月的洪流冲刷成了包裹着圆滑与世故的一颗暗淡无光的鹅卵石。
  徐主任的脸上终年是一种一团和气的神情,相比在医院里,他更适合去机关单位当一个笑面佛。这个人上下不得罪,什么事儿都揣在心里,从他的脸上很难看出什么激烈的好恶情绪来。安良和他一起共事了四五年,除了刚开始觉得这人对自己有点儿莫名的敌意之外,旁的时候徐主任在他这里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没有自己声音的影子。
  那一天告诉安良“去看一看你父亲吧”的时候,是徐主任在安良这里留下的最鲜明的也最鲜活的一次印象。他难得地跳出了独善其身的禁锢,向安良传递了一个不那么利己主义的信号。
  正是因为如此,安良的心里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因为宋平对安良说的一句同样的类似的话。
  宋平在安良这里的形象就更模糊了,他们不过是几面之缘。在安良心里,宋平是个温和得体又妥当的人。一点江湖气被他包裹在了妥帖的温润的外表下,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样的人为人处事,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多余的事也一件都不会干。大约除了周之俊和秦淮,没什么人能让宋平放在心上惦记着。
  但是他却特意告诉安良,让他去看一看自己的父母,就好像宋平知道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安良一样。
  并且是不那么让人愉快的预言。
  安良坐在床沿上,用手揉了一把脸,将心口的那一股郁结的气沉沉地叹了出来。
  该来的总还是得来,早死早投胎这句话用来形容他眼下的困境半点儿不错。
  安良出门的时候皱了皱眉头,踢了一脚电梯边的烟头。他性格里的那点洁癖终于发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物业的工作人员检修电梯的间隙顺便在这里抽了几根烟。那烟头在墙角,要不是洁癖使人拥有火眼金睛,寻常人是看不到。
  “真没素质啊…”安良在心里骂骂咧咧的,走进电梯的时候都还火冒三丈。
  大约是上火使人眼花,安良走到地库的时候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看到了秦淮的那辆白色帕拉梅拉还停在自己家的地库里,像是深海里一头温顺的白鲸的影子。
  真是昏了头了,安良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一整夜都过去了,秦淮怎么可能还在他家楼下呢?
  他摇了摇头,朝着出口走了出去。
  等到安良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秦淮才缓慢地将车窗摇了下来。他的眼底是丝丝缕缕破碎的红血丝,还有黏在那人身上的目光留下来的未散的温情。
  秦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给周之俊打了个电话:“师父…我现在来店里吧…下午的客人到了吗?”
  周之俊在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秦淮的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那你帮我做嘛…我要来睡一下…好累啊…”
  然后他的眼睛里是心满意足的笑意:“那谢谢师父啦!”
  “这么高兴吗?”周之俊在电话里笑着问了一句:“难得看你这么高兴。跟安医生处得还好吗?”
  “好。他很好的。”秦淮抿了抿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露出一点有点羞涩的紧张的神情。他的眉眼冷厉惯了,露出这样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别扭与生疏,是带着怯意的真诚与惶恐。
  “那就行。”周之俊的笑声沉沉的:“你快来店里吧…宋平非说你一晚上没吃饭,给你做了饭带到店里来了,吃一点然后上我屋去睡会儿。”
  作者有话说:
  秦淮:我不困,我守安良一宿我都不困。但是你让我工作我就困了,我师父店里的KPI有什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