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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我的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死了是什么意思?”这句话从秦淮嘴里问出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甚至震惊于自己的漠不关心。
  若是此刻有旁观者在一旁,大约是能将他的神情和周之俊联系在一起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宋平之前就总喜欢看着秦淮跟周之俊开玩笑:“小淮长得真像年轻时候的你。”其实论起五官来,他们并不如何相似,大概宋平透过秦淮的脸看到的,是年轻时周之俊倔强又冷漠的神情。
  “死了就是死了,人没了,自杀了。”周文也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很急切:“现在是晚上,纪委那边的人还没来得及通知到家属和单位。但是明天早上天一亮,这件事就会立刻传出去…我跟陈奇明天上班之前会过来,把这件事告诉…”
  秦淮的声音冷得就像碎冰盛在了盘子里,碰一碰都是叮当的响:“不用了。”
  周文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不用了?你的意思是不用告诉安良?可是…”
  秦淮往后靠了靠,靠在了医院冰凉的墙壁上。寻常人对医院这样的地方总是没有好感的,但是秦淮却喜欢这里的一切,无论是空气中终年不散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是惨白的没有活气的白炽灯。
  在他小的时候,有很多个夜晚,他都渴望自己能被送进这样的地方。等到他长大了一点后,医院对于他的另一层意义就是他的爱人工作的地方。
  爱人在的地方好像总有一些特殊,让人不自觉地带上了柔情的微光。
  “我去告诉安良吧。”秦淮低声道:“他明天早上就出院了,出院之后我会带他回家,然后由我来告诉他。这种时候,他不需要那么多观众…”
  周文也皱了皱眉,大概是迟疑了片刻才能将心里所想的话不那么尖锐地说出口:“秦淮…安志平已经死了,你就算对他还有恨意,也别报复在安良的身上了吧?”
  月光下秦淮的脸像是被雕刻出来的无情无欲的一座雕塑,他挑了挑眉:“你什么意思?”
  还不等周文也回答,秦淮自己就先替他作了答:“你是觉得我之所以要自己告诉安良,是为了享受那一瞬间报复的快意吗?你是安良的朋友,一些重话我不想对你说出口。那我就只跟你说一句吧,我从头至尾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他这样自证时却也不觉得恼怒和厌倦,只是一种平静的,顺其自然的陈述。大约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对面的人是安良的朋友,出发点都是为了安良。那他自己受一点被人怀疑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文也不是陈奇,他不是那种脾气上来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性子。听见秦淮这样说便低声道:“对不起啊…”秦淮揉了揉眉心:“这个时候就别说这个了。明天这件事安良就会知道,后续的葬礼还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会少,先留着精力吧。”
  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太大了,但是秦淮比谁都清楚,这种时候情绪毫无作用,反而只会坏事。挂了周文也的电话后,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要是放在一年以前,他听见安志平自杀的这个消息,大概是会觉得痛快的,甚至会笑出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法律无法审判的罪行,总有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来审判。
  可是偏要在今天,非得在今天,秦淮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已经不在乎安志平的生死了,甚至连安志平和韩建林这两个人的存在都不太在乎了。
  那些不堪的污秽的过往,在安良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如同海浪翻涌卷起了寂静流淌的暗河,将一切不那么美好的过去都洗刷得干干净净。连带着那些梦魇一样的面孔和声音,都被卷入了海底再不见天日。现实的幸福宏大而灿烂,那些剥皮削骨的痛楚都被遗忘,不配再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偏偏是在今天,安志平死了。
  秦淮没有想过,他的这一生中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瞬间,无比地希望安志平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他站在走廊的尽头太久了,久到夜班巡房的护士看了他一眼:“怎么回事,怎么不陪在家里人身边呢?”
  一句“家里人”像是一道咒语,让秦淮的神魂都跟着归了位。他对着护士笑了笑:“谢谢,我去找我家属了。”
  护士没察觉出异样来,挥了挥手:“快去吧,家属不能离人的。”
  秦淮回到房间的时候,安良还在睡梦之中。睡梦中的安良大概才是真实的安良:天真而到了有点不谙世事的地步,没有任何的防备心,躺在那里像是一只毛绒绒的什么小动物。
  秦淮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心中是漫溢的,盛不住的脉脉温情。
  他怕站久了安良突然睁眼会吓到他,就轻轻掀开被子准备躺进去。只是这样的动作还是太大了,安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问他:“你去哪儿了?”
  秦淮的动作有一霎那的僵硬,旋即将安良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出去接了个电话,是不是吵醒你了?”
  “那倒没有…”安良往他怀里缩了缩,是个觉得冷的姿势:“出去也不穿外套啊…”
  秦淮笑了笑,目光比语气更温柔:“已经是春天了,不那么冷了。快睡吧,明天就回家了。”
  安良不知道有没有把这最后的一句话听进去,伸手搭在了秦淮的腰上,呼吸绵长而平静。
  他的手机就那么放在了床头柜上,连个密码也没有,秦淮一碰屏幕就亮了,摆明了安良并不害怕别人查自己的手机。秦淮犹豫了片刻,突然想起来那一次他们在日料店吃饭的时候,安良的手机还是有密码的。
  大概和他把自己的手机扔进了嘉陵江里是一个道理,安良撤销了手机上的指纹锁。他们都需要这样一些不动声色的细微的改变来给予对方继续走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和过往割裂是伤筋动骨的疼痛,这一点秦淮比谁都清楚。
  他犹豫了片刻,将安良亮着的手机屏幕倒扣在了床头柜上,再也没有去管它。
  二院每天的出院时间办理都在早上八九点钟,安良睁眼的时候,身边的秦淮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这人这么多年来倒还是保持着警校学生的作息时间习惯,早上六点半就会雷打不动地醒,无论前一天晚上多晚才睡。安良刚跟他在一起的头几个月,每天早上睁眼就像是抓灰姑娘似的到处找人。
  “醒了?”秦淮从外面端着热水瓶进来:“再躺会儿吧,我去给你倒洗脸水。”
  “什么玩意儿…”安良笑了一下就要下床:“感动中国伺候瘫痪在床的老父亲也不过如此了。我能自己来,没事儿的。”
  他下床活动了一下关节,只觉得神清气爽哪哪儿都不疼了。这人一旦能自由活动就开始到处犯欠儿:“你饿不饿?我去食堂给我俩买点早饭?你想吃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淮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能的你吧…好好坐着,饭都给你买好了。一会儿我先带你回家,下午我师父他们会过来办出院手续。”
  安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从秦淮买的早餐里拿了袋牛奶放在嘴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二院早上不能办出院手续吗?”
  秦淮给他倒了洗脸水,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一些古怪。
  他很少有这样的别扭而又古怪的神色,安良稍微一想就知道是因为什么了,好不容易才把脸上的笑意藏好了:“早上去办多方便啊…正好白医生也在呢是不是…我还得去问问他我这个伤什么时候能…”
  安良眼睁睁看着秦淮差点把手上的水盆给摔了。大概是忍了又忍,实在是不敢把内心的情绪表露出来,秦淮咬着牙道:“那也行…那我去喊他…”
  这人眼看着就真的要出门去找白致,安良简直是怕了他了,赶紧伸手把他拉回来:“好了好了不逗你玩儿了,下午让周哥他们来办出院手续吧…反正他…”
  他本来想说反正周之俊上次给秦淮也办了出入院手续,简直是熟能生巧。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不敢让秦淮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儿。
  他欲盖弥彰地回头去摸自己的手机,想要借机把后半句话神不知鬼不觉地咽回去。结果摸到了手机之后安良倒是有点儿奇怪:“我手机怎么关机了…没电了?还说跟院里销假明天回去上班呢。”
  秦淮给他拧毛巾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还是若无其事的神色:“回家再充电吧,医院里这一层没有借充电宝的地方。”
  “也行。”安良本来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将手机扔到了病床上,朝着秦淮走了过去准备洗漱。
  医院里病床上的床单永远是雪白的,手机落在上面的时候像是突然在这白茫茫的一片上撕裂开了一个黑洞,一个沉默的,却会呼吸的黑洞。
  七八点的重庆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了来往的汹涌的车群,像是怪物的血管里涌动着的一点流体,庞大而混沌。
  安良洗漱完后吃了早餐秦淮就要带他下楼,安良有些怔愣:“这就走了?东西还没收拾呢?”
  他住院了一个礼拜,陈奇和周之俊像是比赛似的给他添置东西,除湿机都带了两台来,没吃完的水果还放满了一整个小小的冰箱。看秦淮这个架势,这些东西是都不打算要了。
  “不收拾了,缺什么回去再买吧。”秦淮笑了笑,一手拎包一手牵着安良:“这些东西都不带回去了。”
  “知道你有钱,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安良被他牵着往楼下走,话说到一半就没接着说下去了,他知道秦淮为什么一切东西都不要了。
  是和那些不堪的血腥的过往有联系的东西,他要将这一切都丢弃在这间病房里。
  于是安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好像说什么都是画蛇添足的累赘。
  秦淮直接把车开回了自己家的楼下。安良住院住的久了,秦淮家也太久没有过来了,此刻倒有了一点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感慨。
  秦淮家没有沙发,安良要想瘫着只能去他的床上瘫着。他自己像个大爷似的在人家床上瘫了半晌了,秦淮才收拾完东西走进卧室,看见安良的样子就笑了:“累了?”
  “倒也不是累。”安良翻了个身给秦淮腾出了一点地方:“就是不想动…你家也没沙发…”
  “嗯。”秦淮在他身边坐下了:“宋哥那天还和我说起来房子的事情。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去看看房子吧?”
  安良又翻了回来,整个人像是一只慵懒的水獭:“你要买房子啊?”
  秦淮笑了笑,握住他的一只手:“我们买个新的房子,好不好?”
  刘翰是在安良家自杀的,警察的警戒线撤了也才没多久,秦淮必然不可能让安良再住回那个房子里去。他现在的这套房子一个人住也还能将就,可是要和安良一起的话,就觉得有点不够用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委屈了安良,这人就该被干干净净地放在云端好好地照顾着,不该跟他一起挤在这样的老破小里生活。
  安良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隔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还关着机呢,又懒得动弹,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给了秦淮:“帮我充个电吧…得联系一下四院那边还有我爸妈…这都多少天了,怎么一个给我回话的都没有…”
  秦淮握住了他抛给自己的手机,却没有动。
  安良觉得有点奇怪,他让秦淮去做什么事,这人从来不耽搁。于是安良支起身子看着面前的人:“怎么了?”
  他心中终于缓慢地升起了浓重的疑云,让他的声音都有点儿抖:“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秦淮在开口说话之前,先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他胳膊上用了极大的力气,让安良无法挣脱:“安良,有件事儿我得现在告诉你。”
  “什么事?”安良被他困在怀里,连说话都困难:“是不是…医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儿了?我…被开除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攉住了秦淮的心脏,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怀里的人善良单纯而又无辜,连对着生活最坏的肖想也不过是被工作单位开除了这样相比较而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秦淮不知道要怎么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开口告诉安良。
  如果有选择,他情愿此刻和安良易地而处,情愿这是有关他自己的坏消息。
  自己受苦总好过看爱人受苦,感同身受的痛苦却又不能替他承担,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了。
  秦淮摇了摇头,手臂上又加了一点力气,像是怕怀里的人挣扎着逃跑似的:“安良,对不起…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你说吧。”安良开口还是平静的语气,如果他整个人此刻不是在微微地颤抖的话,当真让人觉得他并没有把眼下的情况放在心上。
  秦淮闭了闭眼:“前几天你父亲被纪委带走了…昨天,他在纪委的问讯室里自杀了。”
  看了一点新增加的评论……好像大家对前几章的写作节奏有点建议……但是也不打算改了,倒不是长佩不让,是我懒惰而已哈哈哈哈~无缺憾不圆满(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