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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城市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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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湿的烟

书籍名:《给城市的歌》    作者:假日斑马

  娜娜醒来第一件事是找阿城。
  她右眼是肿的,睁都睁不开,嘴唇上结了血痂,说话含糊不清,仿佛嘴里包了水。向裴俯身听了好几遍,才听清娜娜在问阿城的去向,他只能搪塞阿城有事。
  现在能有什么事要做,谎话无法糊弄,娜娜当然猜得到,奋力想坐起来,奈何身体不允许。
  痛,每个部位都像被人拆开,又草草缝合在一起。
  娜娜断断续续拼凑出完整的句子:“让他...回来。”
  “他马上就回来,只是出去买个东西。”梁彰给向裴使了个眼色。
  梁彰握住娜娜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冰凉,似乎丧失了温度。
  蓦地想起爷爷去世,梁彰在病床前去探他的手,红色老年斑覆盖之处只剩冰凉,血液停止了流动,爷爷被隔绝在了人世间。
  病床于梁彰是不好的回忆,冰冷同样也是。
  梁彰想让娜娜的手回暖,只好紧紧握着,娜娜没有回应,或许是没有力气。可以听见她呼吸声,但太微弱,她显得呆滞且没有生机,像干瘪的娃娃,还是被无数线缝补起来的,线的走向歪歪扭扭,勉强把乱七八糟的伤口遮住。
  可即使伤口不再流血,也不再疼,难道伤害可以消失吗?
  夏季的夜晚天黑得早,不过六点,外面的天已经阴沉沉,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病房里开了空调,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梁彰坐椅子上守着娜娜,渐渐生出困意,脑袋一下一下往下栽,每每嘴唇快碰到胸口时又提回去。向裴在旁边看了好一会,竟也看不腻,还不自觉跟着梁彰的频率轻轻晃动。
  反应过来后,他的手机里已经多了一张梁彰的照片。
  手机像素很低,照片颜色也十分淡,但那锋利明显的轮廓一看就是梁彰,寸头、长睫毛。
  照片里当然看不出长睫毛,长睫毛是向裴想象在照片里的,梁彰的睫毛太惹人注目,印在向裴脑子里,他太熟悉。
  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脱离,梁彰发现身旁的向裴不见了人影。
  病房里总共住了三个人,另外两个都是老人,他们在吃饭,其中一个老人的儿子女儿孙子之类的全来了,小病房被堵得水泄不通。大夏天的,病房里像是在拜年,小一辈的挨个过去祝奶奶快点好起来,寿比南山等等,梁彰看了嘴角直抽搐,探病不必这么大阵仗吧,太诡异了。
  其中一个老人见梁彰在找人的样子,热心地提醒:“跟你一起的小伙子刚刚出去了。”
  娜娜在睡觉,呼吸稳定,手的温度也恢复过来,于是梁彰到外面去找向裴。
  医院的走廊很长,向裴在尽头站着,很多人从他身后走过去,他还是一动不动。为了空气流通,窗户半开,他的头发在小幅度飘动,只有梁彰看得到。
  外面的天阴得过分,像是暴风雨马上要降临,有风,可天还是闷热得叫人窒息。
  向裴嘴里含着烟,梁彰刚想开口提醒,又看到烟并没有点燃,他只是单纯含着。
  “想什么呢?”梁彰点了点向裴的肩膀,表情疑惑地问他。
  “我...”向裴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想放回烟盒,没想到半路被梁彰劫走。劫走的姿势快准,不狠,像理所应当,梁彰的手指刮过向裴的指腹,向裴来不及做什么反应。
  出乎意料,梁彰把烟放进了嘴里,用牙齿咬着。头是湿濡的,向裴口腔的味道。
  “抽烟是什么滋味,很上瘾吗?”他的表情好像很向往,又问,“我这样酷不酷?”
  向裴侧过脸,把烟盒盖起来揣回兜里,说:“抽烟喝酒打架,你要学个遍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似乎不满意梁彰的“学坏”。梁彰纳闷,打架他不予置评,抽烟喝酒怎么也算不上多严重的问题吧,成年男性基本都要抽烟喝酒,习惯不都少年时代养成的。
  未点燃的烟被梁彰扔进垃圾桶,他懒懒道:“我这不是还没学会抽烟吗,以后我也不学。”
  向裴没说话,抿着嘴唇看窗外灰暗的天空。
  气氛冷却下来,医院里又是最安静的地方,沉默之余,梁彰才想起来今早他们闹了矛盾,确切说矛盾从昨晚开始就埋下了导火线,因为娜娜住院矛盾被搁置了,可不代表不存在。
  “你刚刚在想什么?”梁彰又问了一遍。
  向裴开口道:“我在想娜姐有多疼,还有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畜牲。”
  人不能简单分为好人坏人,再善良的人也有他的私心,再坏的人或许也会有柔软的一面,但是畜牲不配为人,没有什么两面性,只有光秃秃的一面墙,上面刻满了恶心。
  梁彰蹙眉:“他畜牲都不如。”
  向裴默认,每次他对世界感到绝望都是在这样的时刻。
  在背后骂也没什么意义,畜牲又听不到,梁彰比较担心阿城,他走了快一天,现在都还没回来。
  梁彰道:“你说阿城哥会做傻事吗?”
  向裴想了想,道:“如果是我刚认识的阿诚哥一定会,那时候别人踩了他脚,他都能拿棒子追着人打。不过他现在成熟了很多,特别是还有娜姐,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实在想不到阿城以前血气方刚的样子有多冲动,梁彰印象里的阿城是个沉默寡言又落魄的中年男人。
  “那他干什么去了?”
  向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波不知是探病还是拜年的家属终于走了,病房里总算安静下来。老奶奶还很诚恳地道歉,是家里人非要过来,弄得梁彰反倒不好意思。
  娜娜醒了,状态好了很多,她说口渴,梁彰忙着去给她倒水。
  因为嘴唇有伤,娜娜只能小口小口用吸管喝水,也没体力喝得太猛,一杯水她喝了好久才喝完。梁彰问娜娜还要不要,她摇头:“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
  向裴不依,说要等阿城回来再走,要不然不放心,梁彰也在旁边附和,反正游景那边他们已经打过招呼,今晚去不成。
  娜娜忍了半天没让眼泪掉下来。
  临床是两个老奶奶,老人家不看电视也不看书,最爱闲聊,看见年轻人就喜欢问问题。
  “这两个小帅哥是你的什么呀?”
  娜娜正在喝粥,闻言笑了笑:“弟弟,他们是我亲弟弟。”
  她加重了“亲”这个字,还朝着梁彰和向裴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肿着,眨眼睛的样子费力又怪异,可就是让梁彰心中一暖,觉得感动。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可以当作家人,梁彰以前从来没想过。
  娜娜的脸受了伤,不怎么看得出她原来的模样,老奶奶道:“原来如此,我是觉得这两个小伙子有点像,姑娘你一定也很好看。”
  梁彰看了眼向裴,还真没觉得他们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像。
  娜娜垂下眼,说:“不知道...”她摸了摸脸上的伤,“会不会留疤。”
  “就算留疤也是最美的,何况我问过医生了,他说大概率不会留疤。”
  娜娜笑得东倒西歪,打趣道:“小彰,你怎么学会油嘴滑舌了?夸人的本事还是留给你以后的女朋友吧。”
  即便是在谈话中,梁彰还是感觉到了背后不明的视线,他转过去,向裴没在看他。
  是错觉吧,梁彰默默地想。
  天都快黑透了阿城才回来,他被低气压笼罩着,半天没吐出一句话。
  娜娜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把她抱在怀里,一个劲亲她的头顶,又心疼地揉着她手。
  全都是悲伤,梁彰也跟着悲伤,吃饭那会的轻松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痕也不剩。
  “对不起...”
  阿城翻来覆去只会说对不起,娜娜一言不发,很久之后在他怀里接了句“没关系”。她是真觉得没关系,变成这样本就不是阿城的错,要怪也是怪自己,做了人性可以完全泯灭的职业。
  她早没了自尊心,那玩意没法当饭吃,即便被这样对待,她也生不出太多愤怒。
  阿城仿佛魔怔了,最后他说:“我要带你走,马上。”
  没人把他的话当真,娜娜没有,梁彰他们更没有。
  阿城送梁彰和向裴出医院的大门,只字不提他今天到底干了什么,只是低落地对他们说谢谢,改天请他们吃饭。
  又说起婚礼,哪还有什么心情办婚礼,结婚证可能都要延迟领,一切计划全被飞来横祸打断了。
  他脸色严重不好,随时要变成风筝飘走一样,却死活要回去守着娜娜,如何劝都没用。
  “城哥,你有按时吃药吗?”向裴问。
  经此梁彰想起阿城还有病,经不住太累。
  阿城点点头:“当然。”
  向裴不信:“你把你的药拿出来我看看。”
  他伸出手,同阿城讨药:“说实话,你瞒不过我。”
  见向裴是不问出个所以然不罢休,阿城踌躇半晌,妥协道:“药快没了,我把钱用去给娜娜买戒指了,”他急忙抓住向裴的袖子,“你娜姐不知道,你别给她说。”
  如果是以前,向裴肯定毫不犹豫会给娜娜通风报信,但娜娜现在躺病床上,他还真没勇气告诉她。
  梁彰气急了,语速飞快道:“城哥,你身体要是出什么问题娜姐怎么办?那是多少个戒指也弥补不了的。”
  阿城可能也觉得这行为过于冒失,低着头没说话。
  向裴道:“我去问陈召南借点钱,先把你药补上,其他的以后再说。”
  阿城点点头,哑着嗓子对向裴说谢谢,声音里全是苍白的无力。
  “要下雨了。”梁彰看着天空,张开双手感受了下凉风,树叶已经开始左摇右摆。
  “赶紧回去吧。”向裴说。
  “嗯。”
  梁彰坐上向裴的摩托车后座,手扶着后边。
  向裴道:“抱紧我。”
  梁彰没动。
  “快点,我开很快。”
  这样的动机是什么呢?向裴说不清,也懒得细想,他只知道自己心里不爽。
  梁彰叹口气,抱住了向裴的腰,严格来说只是两手放在了向裴腰的两侧。
  向裴不再说什么,只是没有发动车子。
  “我不想你变坏,所以不想让你抽烟喝酒。”
  解释很无奈,梁彰听出来了,他知道向裴是发自内心地说。可恰恰如此让他难受,他知道向裴潜意识里把他看作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不同,所以没理由靠太近。
  在家他有父母保护,没想到跑出来还有向裴保护,太扯了。
  “你管太宽了,向裴。”
  他的声音闷闷的,一如即将来临的大雨。
  “是吗?”
  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啊,向裴想。
  作者有话说:
  卡文卡得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