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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料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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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双料骗子》    作者:欧·亨利


              乱子出在拉雷多。这件事要怪小利亚诺,因为他应该把杀人的对象仅限于墨西哥人。但是小利亚诺已经二十出头了;在里奥格朗德河边境上,年过二十的人只有杀墨西哥人的纪录未免有点儿寒碜。
              事情发生在老胡斯托·瓦尔多斯的赌场里。当时有一场扑克牌戏,玩牌的人大多素昧平生。人们打老远的地方骑马来碰碰运气,互不相识也是常有的事。后来却为了一对皇后这样的小事吵了起来;硝烟消散之后,发现小利亚诺闯了祸,他的对手也犯了大错。那个不幸的家伙并不是墨西哥人,而是一个来自牧牛场的出身很好的青年,年纪同小利亚诺相仿,有一批支持他的朋友。他的过错在于开枪时,子弹擦过小利亚诺右耳十六分之一英寸的地方,没打中;这一失误并没有减少那个更高明的枪手的莽撞。
              小利亚诺没有随从,也没有许多钦佩他和支持他的人——因为即使在边境上,他的脾气也算是出名的暴躁——他觉得采取那个“走为上策”的审慎行动,同他那无可争辩的倔强性格并不矛盾。
              复仇的人迅速集结起来追踪。有三个人在火车站附近赶上了小利亚诺。他转过身,露出他通常在采取蛮横和暴力手段前的不怀好意的狞笑。追他的人甚至没等他伸手拔枪,便退了回去。
              当初,小利亚诺并不像平时那样好勇斗狠,存心找人拼命。那纯粹是一场偶然的口角,由于两人玩牌时某些使人按捺不住的粗话引起的。小利亚诺还相当喜欢那个被他枪杀的瘦长、傲慢、褐色脸膛、刚成年的小伙子。目前他不希望再发生什么流血事件。他想避开,找块牧豆草地,在太阳底下用手帕盖住脸,好好睡一大觉。他有这种情绪的时候,即使墨西哥人碰到他也是安全的。
              小利亚诺大模大样地搭上北行的客车,五分钟后便出站了。可是列车行驶了不久,到了韦布,接到信号,临时停下来让一个旅客上车,小利亚诺便放弃了搭车逃跑的办法。前面还有不少电报局;小利亚诺看到电气和蒸气之类的玩意儿就恼火。马鞍和踢马刺才是安全的保证。
              小利亚诺并不认识那个被他枪杀的人,不过知道他是伊达尔戈的科拉里托斯牛队的。那个牧场里的人,如果有一个吃了亏,就比肯塔基的冤冤相报的人更残酷,更爱寻仇。因此,小利亚诺以大勇者的大智决定尽可能远离科拉里托斯那帮人的报复。
              车站附近有一家店铺;店铺附近的牧豆树和榆树间有几匹顾客的没卸鞍的马。它们大多提起一条腿,耷拉着头,睡迷迷地等着。但是有一匹长腿弯颈的杂毛马却在喷鼻子,踹草皮。小利亚诺跳上马背,两膝一夹,用马主人的鞭子轻轻打着它。
              如果说,枪杀那个莽撞的赌牌人的行为,使小利亚诺正直善良的公民身份有所损害,那么盗马一事就足以使他名誉扫地。在里奥格朗德河边境,你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有时倒无所谓,可是你夺去他的坐骑,简直就叫他破产,而你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好处——如果你被逮住的话。不过小利亚诺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他骑着这匹鲜蹦活跳的杂毛马,把忧虑和不安都抛到了脑后。他策马跑了五英里后,就像平原人那样款款而行,驰向东北方的纽西斯河床。他很熟悉这个地方——熟悉它那粗犷的荆棘丛林之间最艰苦、最难走的小路,熟悉人们可以在那里得到款待的营地和孤寂的牧场。他一直向东走去;因为他生平还没有见过海洋,很想抚摸一下那匹淘气的小马——墨西哥湾——的鬃毛。
              三天之后,他站在科珀斯克里斯蒂[1]的岸上,眺望着宁静的海洋上的粼粼微波。
              纵帆船“逃亡者号”的布恩船长站在小快艇旁边,一个水手守着小艇。帆船刚要起航的时候,他发觉一件生活必需品——口嚼烟草块——给忘了。他派一个水手去采办那遗忘的货物。与此同时,船长在沙滩上来回踱步,一面滥骂,一面嚼着口袋里的存货。
              一个穿高跟马靴、瘦长结实的小伙子来到了海边。他脸上孩子气十足,不过夹杂着一种早熟的严厉神情,说明他阅历很深。他的皮肤本来就黑,加上户外生活的风吹日晒,竟成了深褐色。他的头发同印第安人一般又黑又直;他的脸还没有受过剃刀的翻掘;他那双蓝眼睛又冷酷,又坚定。他的左臂有点往外撇,因为警长们见到珍珠贝柄的四五口径手枪就头痛,他只得把手枪插在坎肩的左腋窝里,那未免大了些。他带着中国皇帝那种漠然无动于衷的尊严,眺望着布恩船长身后的海湾。
              “打算把海湾买下来吗,老弟?”船长问道。他差点要作一次没有烟草的航行,心里正没好气。
              “呀,不,”小利亚诺和善地说,“我没有这个打算。我生平没有见过海。只是看看而已。你也不打算把它出卖吧?”
              “这一次没有这个打算。”船长说,“等我回到布埃纳斯蒂埃拉斯之后,我把它给你运去,货到付款。那个傻瓜水手终于把烟草办来了,他跑得那么慢,不然我一小时前就可以启碇了。”
              “那条大船是你的吗?”小利亚诺问道。
              “嗯,是的,”船长回答说,“如果你要把一条帆船叫做大船的话,我也不妨吹吹牛。不过说得正确些,船主是米勒和冈萨雷斯,在下只不过是老塞缪尔·凯·布恩,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船长。”
              “你们去哪儿?”逃亡者问道。
              “布埃纳斯蒂埃拉斯,南美海岸——上次我去过那里,不过那个国家叫什么名字我可忘了。船上装的是木材、波纹铁皮和砍刀。”
              “那个国家是什么样的?”小利亚诺问道——“是热还是冷?”
              “不冷不热,老弟。”船长说,“风景优美,山水秀丽,十足是个失乐园。你一早醒来就听到七条紫尾巴的红鸟在歌唱,微风在奇花异葩中叹息。当地居民从来不干活,他们不用下床,只消伸出手就可以采到一大篮一大篮最好的温室水果。那里没有礼拜天,没有冰,没有要付的房租,没有烦恼,没有用处,什么都没有。对于那些只想躺在床上等运气找上门的人来说,那个国家是再好没有的了。你吃的香蕉、橘子、飓风和菠萝就是从那里来的。”
              “那倒正合我心意!”小利亚诺终于很感兴趣地说道,“我搭你的船去那里要多少船费?”
              “二十四块钱,”布恩船长说,“包括伙食和船费。二等舱。我船上没有头等舱。”
              “我去。”小利亚诺一面说,一面掏出了一个鹿皮袋子。
              他去拉雷多的时候,带着三百块钱,准备像以前那样大玩一场。在瓦尔多斯赌场里的决斗,中断了他的欢乐的季节,但是给他留下了将近两百元;如今由于决斗而不得不逃亡时,这笔钱倒帮了他的忙。
              “好吧,老弟。”船长说,“你这次像小孩似的逃出来,我希望你妈不要怪我。”他招呼一个水手说;“让桑切斯背你到小艇上去,免得你踩湿靴子。”
              美利坚合众国驻布埃纳斯蒂埃拉斯的领事撒克还没有喝醉。当时只有十一点钟;到下午三四点之前,他不会达到飘飘然的境界——到了那种境界,他就会用哭音唱着小曲,用香蕉皮投掷他那尖叫怪嚷的八哥。因此,当他躺在吊床上听到一声轻咳而抬起头来,看到小利亚诺站在领事馆门口时,仍旧能够保持一个大国代表的风度,表示应有的礼貌和客气。“请便请便。”小利亚诺轻松地说。“我只是顺道路过。他们说,开始在镇上逛逛之前,按规矩应当到你的营地来一次。我刚乘了船从得克萨斯来。”
              “见到你很高兴,请问贵姓?”领事说。
              小利亚诺笑了。
              “斯普拉格·多尔顿。”他说,“这个姓名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在里奥格朗德河一带,人家都管我叫小利亚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