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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启蒙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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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7:艺术为什么而存在?

书籍名:《哲学启蒙系列》    作者:陈嘉映



这个问题问的是两件事情——艺术作品的创作者和欣赏者。那么,为什么而创作呢?又是为什么而寻求并接受这些艺术呢?艺术作品必然存在着某些超越理解的方面。不仅对于欣赏者来说如此,对于创作者来说同样如此。创作者创造了超出自己理解的东西,但是这并不是多余的累赘物,正是这些超出的部分才是艺术的力量和生命所在。这种力量,是什么呢?



山内志朗:

“情感为寻求表达才产生了艺术。”


艺术为何而存在?为了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必须要思考艺术究竟是什么。艺术不在美术馆里,而在我们身边,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必需的。它绝不是高不可攀的,也不能是高不可攀的。所以,流行音乐、动漫也都是艺术。艺术也没有必要一定要有某种外在的形式。

那些被高价买进卖出,成为商业对象的东西被人们称作“艺术”,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艺术并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存在的,它是人类生存所必需的东西。

人类负重而行,这种沉重来自未来、死亡这些看不见的负荷。我认为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支撑着人类不被这种沉重压垮的就是艺术。

如果把人类的生活比喻成走路的话,你会采取怎样的走法呢?是以金钱和名誉为目标,要先人一步地跑步前进吗?是沉溺于酒精和赌博,踉踉跄跄蹒跚前行吗?是躺在地上等待有人将自己扶起来吗?是自己失败了,想要让别人也尝尝失败的滋味,不停地给别人使绊子吗?艺术与这些走法都不一样。

人生就像是背对着未来不停后退,我们看不到未来,我们的背后是责难的石头还是轰动整个会场的声援,只有到了未来看到的时候才知道。只有那些相信眼下看不到的东西的人,才能背对着未来以倒退的方式前进。那些害怕看不到东西的人,无法朝未来前进一步。

人生就是由那些一想起来就会捂住胸口后悔不迭的失败累积而成的。那些没有得到表达的情感想要寻求自己的名称和形式,为此不断翻腾,这种无法抑制的表达的冲动产生了艺术。只要没有得到表达,情感就没有自己的名称。它就不会在记忆中沉静下来,而是会不断折磨我们的内心。所以,艺术是必须的。不管是咒语、歌曲,还是舞蹈、大叫,只要在人们之间流传、流通,就可以称之为艺术。

艺术不仅仅追求“美”。美是能够吸引人的心灵的东西,它很重要,但并不是艺术的本质。艺术的本质不在现实当中,而是在超越现实的地方。当然,其形态也可称之为“美”。

那些因为仿佛要将人压垮的悲伤而流出的泪水,那种让人感觉全世界的喜悦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的幸福,都是“美”。“美”是能够与他人共享、传播,能够在社会中流通,作为共有财产被积存起来的,但是其本质存在于当时的表达与感动中。那些传达出来的力量正是“美”。在这些场景中,人类的情感成了超越现实的基础。

以现实为基础,又超越现实,这才是人类存在的本质结构。现实不能给予超越现实的力量,而艺术的作用正在于此。



古庄真敬:

“艺术是纪念生命的共同经验。”


当我们问“为了什么而存在的”这样的问题时,就需要注意了。有时候,这样的问题包含的意思是“为了某种目的的手段”,隐藏的是只有有用的东西才有意义这样的急躁,有可能变成一种把“无用的东西”作为无意义的东西舍弃的暴力,结果将会使我们的生命变得空虚无味。

原本我们的“生命”就不是能够用“为了某种目的的手段”这样从外部来赋予意义的,而艺术正是与这种只能从内部享受的生命紧密相连的。正如“吃”不仅仅是“生存的手段”,而是活着本身的活动之一,其行为本身就可回味,艺术也是我们的“生命”的活动之一,它为生命本身的幸福而喜悦。

确实,在容易陷入整天与他人比较、竞争的社会和学校中,音乐和手工课的时间很容易变成寻找一点点优越感或自卑感的时间,可能根本谈不上什么“艺术的喜悦”。

但是,离开这些让人压抑的比较的空间,原本我们是在怎样的时候会被歌曲、音乐吸引,自己也想放声歌唱呢?或者我们可以思考一下一般怎样的欲望才会驱使我们人类去进行艺术化的表达。这不是能够简单回答的问题,但是我想原因之一可能是不想让过去世界的色彩、光亮或是生活的情感就那样过去了,这种想法存在于想要创造“作品”的表达活动的深处。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存在着想要纪念那些不经意出现的闪光生命瞬间这样一种根本的欲望,不由得想要把雨天雨滴的闪光、晴天蓝天下风儿吹过时的光亮,在它们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用歌曲的语言、节拍和色彩形状留下来。像这样,重新发现生活在这个世上的印象、意义,从内部支撑着我们的生命。

这种艺术表达上的努力,在某些地方有着与“祈祷”相似的真诚。一位诗人曾经说过,诗就如同是“装入漂流瓶放入大海的信”。他一边祈祷他的信能够到达他称之为“亲爱的”的人那里,一边打磨自己的语言。我们也可能会在偶然碰到的作品中意外发现仿佛是写给自己的信一般的言语。千年前的和歌的回响还是那么契合今夜的月光。我们的生命和心灵的悸动都会逝去,但是在艺术(蕴含着秘密的“祈祷”)这一纪念人类生命的共同经验中,我们的心灵编织了无数种可以跨越时空距离的共鸣。这也可以称之为“艺术的喜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