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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启蒙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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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18:心,在哪里?

书籍名:《哲学启蒙系列》    作者:陈嘉映



心对大脑有很大影响,但这并不是说大脑里面有心。我的大脑在我的头盖骨中,但是,我的悲伤也容纳在头盖骨中吗?不是这样的,对吧?我的悲伤令我经历的整个世界都染上了悲伤的色彩,但是我自身仅仅身处于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的小角落。那么我自身与心的关系是怎样的呢?这里面有困扰着我们,也困扰着哲学家们的最高级别的难题。



柴田正良:

“心哪里都不在,又哪里都在。”


我们现在正在寻找的心是指什么?是能够思考、能够观察、能够感受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心,所以它一定身处于我们身体的某个地方。以前,人们认为心在心脏之中,而现在人们认为心在大脑之中。

但是,说是在大脑之中,如果我们解剖大脑,能够找到的也仅仅是被称为神经元的神经组织、血管以及血液吧。安慰你的朋友的“亲切”在这个朋友的大脑中是找不到的,悲伤之人的大脑中也根本看不到“悲伤”。

心最大的特点在于,心是我所有经验的唯一主人公,我的心只能由我所经历的内容来构成。别人不知道、只有我才有的经验被称为“第一人称的经验”。能够接近的“第三人称的”、与他人共享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也只有通过这一“第一人称的经验”才能获得。只有我的心才能感受到的天空的“明亮”是第一人称的经验。与此相对,“天空明亮”是可以与他人共享的、能够接近的“第三人称的”世界的状态。

心哪里都不在,说的是我的第一人称的经验不存在于可以以第三人称确认的世界的任何地方,不仅如此,连我的大脑中也都没有它的存在。假设我们现在偷窥一下正在听巴赫音乐的你的大脑,你对音乐的经验不存在于正在演奏乐曲的琴中,而是只存在于你身上,但是,此时,即使是你自己,能够在你的大脑中找到的也不是你以第一人称经验的“音乐感觉”,而仅仅是第三人称也能观察到的你的大脑的神经活动。同时,由于客观世界是一个可以以第三人称共享的世界,因此第一人称的心在这个世界中无处可栖。正如你某个时候感到的对于未来的隐约不安,在这个第三人称的世界上哪里都不存在。

但是,我的心的第一人称的经验内容,又是指什么呢?这些是别人不知道,但是自己很清楚的,比如现在感受到的寒冷、天空中的气球等你大脑中的内容。啊,那不就是第三人称世界中的东西吗?第一人称的心不存在于第三人称世界的任何地方,但是我认为心所经历的内容正是第三人称世界中存在的。如果说心就是其所经历的内容,那么心就存在于世界的所有角落。因为我所经历的一切构成了我的世界,而我所无法经历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无”。

那么,世界是由心创造的吗?不,这也不对。作为第三人称世界的一部分,你大脑的颞叶如果发生问题的话,你就会突然听到原本已经忘记的歌曲。也就是说,你的第一人称经验会以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方式发生变化,全然不顾你的意志。所以,第一人称的经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由第三人称世界创造的。这样一种复杂的情况该如何理解呢?很遗憾,并没有简单的答案。到此,我们才终于站在了关于心、大脑、经验、世界的存在论这一哲学的入口处。



柏端达也:

“心的正确轮廓是怎样的呢?”


可以称之为心的东西,是存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不可能存在“我原以为自己是有心的,却发现这是错误的想法”这样的情况。因为如果没有心的话,就不可能意识到想错了。至少这里有一颗心,而你所说的心在那里。

假设有一颗心在这里,那么它的范围是从这里到哪里呢?并不是无限的,它是受时间限制的。我的心在百年之前(理所当然地)是不存在的,在百年之后(很遗憾)也是不存在的。当然还有空间上的限制。确实人们可以寄情思于遥远的星星,甚至可以想象星星的样子,这时,你可以说“我的意识飞到了毕宿五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心像触手一样伸了出来,真的到达了那个距离数十光年的巨大的红色星球。

但是,不管是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心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扩展性的点。

我们来试想一下指尖上的疼痛。我们之所以以疼痛为例,是因为疼痛也是心的重要构成要素,并不是只有思考、想象才构成了心(因此存在原始的“心”)。指尖的疼痛在哪里?当然是在指尖。有人说心在大脑中,但是指尖的疼痛不在头部(如果在头部的话,那就是头疼了)。说心在大脑里的人真正想说的应该是神经的活动对于心的活动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吧。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局限于大脑所在之处了,心的位置可以扩展到末梢神经。

指尖有神经,指尖疼痛从结构上来说必须要有神经。那么,心的范围可以扩展到神经密布的整个人体吗?

事情可能还要复杂一些。假设指尖在离地面一米的地方,此时,指尖的神经也在离地面一米的地方。但是,当指尖疼痛的时候,这种疼痛是在离地面一米的地方吗?还是从地面开始一米都是痛的呢?假设我们不停地甩胳膊画圈,这时指尖会做圆周运动,指尖的神经和指甲也如是,那么这个时候疼痛也是在做圆周运动吗?接下来我们把疼痛的手指放进口中,这时手指就在口中了,但是口中会疼痛吗?指尖的疼痛会接近牙痛和口腔发炎的疼痛吗?我开始说些奇怪的话了吗?

我的指尖在房间内谁都可以看到的位置,我的指尖的疼痛也很明确地就在指尖。但是,这种疼痛在室内的空间中并没有以同样的方式被定位。我们不会说“离地一米的地方有疼痛”,也不会说“离地一米的地方没有疼痛”,原本疼痛的地方就不是用这样的言语来表达的。虽然心可以扩展到指尖、指甲尖,但是这种扩展并不能用一般用来表达空间的诸如“离地一米”之类的言语来进行表达。

心在这里,也在那里。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它具有一定的扩展性,但是或许还没有一种语言可以准确地表达这种扩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