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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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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书籍名:《胡雪岩(共五部)》    作者:高阳


王有龄未得正印官,不免失望,但总是一桩喜事,便问,『人呢?』

那是指送委札的人,高升答道∶『还在外头。是藩台衙门的书办。』

『噢!』他跟高升商量,『你看要不要见他?』

『见倒不必了。不过要发赏。』

『那自然,自然。』

王太太是早就想到了,有人来送委札必要发赏,一个红纸包已包好了多日,这时便亲自拿了出来。

高升急忙又替太太请安道喜,夫妇俩又互相道贺。等把四两银子的红包拿了出去,家里的老妈子、厨子、轿班,得到消息,约齐了来磕头贺喜,王太太又要发赏,每人一两银子。这一夜真是皆大欢喜,只有王有龄微觉美中不足。

乱过一阵,他才想起一件要紧事,把高升找了来问道∶『藩台是不是回来了?』

『今天下午到了,一到就「上院」,必是抚台交代得很结实,所以连夜把委札送了来。』

『那明于一早要去谢委。』

『是!我已经交代轿班了,谢了委还要拜客,我此刻要在门房里预备。

顶要紧一张拜客的名单,漏一个就得罪人。『

王有龄非常满意,连连点头。等高升退了出去,在门房里开拟名单,预备手本,他也在上房里动笔墨,把回杭州谒见黄抚台和奉委海运局坐办的经过,详详细细写了一封信,告诉在江阴的何桂清。

信写完已经十二点,王太太亲自伺候丈夫吃了点心,催他归寝。人在枕上,心却不静,一会儿想到要请个人来办笔墨,一会儿又想到明天谢委,麟

藩台会问些什么?再又想到接任的日子,是自己挑,还是听上头吩咐?等把这些事都想停当,已经钟打两下了。

也不过睡了三个钟点,便即起身。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都看不出少睡的样子,到了藩台衙门,递上手本,麟桂立即请见。

磕头谢委,寒暄了一阵。麟桂很坦率地说∶『你老哥是抚台交下来的人,我将来仰仗的地方甚多,凡事不必客气,反正有抚台在那里,政通人和,有些事你就自己作主好了。』

王有龄一听这话,醋意甚浓,赶紧欠身答道∶『不敢!我虽承抚台看得起,实在出于大人的栽培,尊卑有别,也是朝廷体制所关,凡事自然秉命而行。』

『不是,不是!』麟桂不断摇手,『我不是跟你说什么生分的话,也不是推责任,真正是老实话。这位抚台不容易伺候,漕运的事更难办,我的前任为些把条老命都送掉,所以不瞒你老哥说,兄弟颇有戒心。现在海运一事,千斤重担你一肩挑了过去,再好都没有。将来如何办理,你不妨多探探抚台的口气。我是垂拱而治,过一过手转上去,公事只准不驳,岂不是大家都痛快?』

倒真的是老实话!王有龄心想,照这样子看,是黄宗汉要来管海运,委自己出个面。麟桂只求不生麻烦,办得好,『保案』里少不了他的名字,办不好有抚台在上面顶着,也可无事,这个打算是不错的。

于是他不多说什么,只很恭敬地答道∶『我年轻识浅,一切总要求大人教导。』

『教导不敢当。不过海运是从我手里办起来的,一切情形,可以先跟你说一说。』

『是!』他把腰挺一挺,身子凑前些,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先请问,你老哥预备哪一天接事?』

『要请大人吩咐。』

『总是越快越好!』麟桂喊道∶『来啊!』

唤来听差,叫取皇历来翻了翻,第三天就是宜于上任的黄道吉日,决定就在这天接事。

『再有一件事要请问,你老哥「夹袋」里有几个人?』

王有龄一个『班底』也没有,如果是放了州县缺,还要找俞师爷去找人,海运局的情形不知如何?一时无法作答。就在这踌躇之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必须替他留个位置。

『只有一个人,姓胡,人极能干。就不知他肯不肯来?』

『既然如此,海运局里的旧人,请老哥尽力维持。』

原来如此!麟藩台是怕他一接事,自己有批人要安插,所以预先招呼。

王有龄觉得这位藩台倒是老实人,『我听大人的吩咐。』他又安了个伏笔,『倘或抚台有人交下来,那时再来回禀大人,商量安置的办法。』

『好,好!』麟桂接着便谈到海运,『江浙漕米改为海运,由新近调补的江苏藩司倪良耀总办。这位仁兄,你要当心他!』

『噢!』这是要紧地方,王有龄特为加了几分注意。

『亏得我们抚台圣眷隆,靠山硬,不然真叫他给坑了!』

原来倪良耀才具有限,总办江浙海运,不甚顺利,朝廷严旨催促,倪良耀便把责任推到浙江,说浙江的新漕才到了六万余石。其实已有三十几万石

运到上海,黄宗汉据实奏复,因而有上谕切责倪良耀。

『有这个过节儿在那里,事情便难办了。倪良耀随时会找毛病,你要当心。此其一。』

『是。』王有龄问道∶『请示其二。』

『二呢,我们浙江有些地方也很难弄。尤其是湖州府,地方士绅把持,大户欠粮的极多。今年新漕,奉旨提前启运,限期上越发紧迫。前任知府,误漕撤任,我现在在想┅┅』

麟桂忽然不说下去了。这是什么意思呢?王有龄心里思量∶莫非要委署湖州府?这也不对啊!州县班子尚未署过实缺,何能平白开擢?也许是委署湖州府属的哪一县。果真如此,就太妙了!湖州府属七县,漕米最多的乌程。

归安、德清三县。此三县富庶有名,一补就先补上一等大县,干个两三年,上头有人照应,升知府就有望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外面一个倪良耀,里面一个湖州府,把这两外对付得好,事情就容易了。其余的,等你接了事再说吧!』麟桂说到这里端茶碗送客。

出了藩台衙门,随即到抚署谒见。刘二非常亲热地道了喜,接着便说,『上头正邀了「杭嘉湖」、「宁绍台」两位道台在谈公事,只怕没有工夫见王大老爷。我先去跑一趟看。』

果然,黄宗汉正邀了两个『兵备道』在谈出省堵敌的公事,无暇接见,但叫刘二传下话来∶接事以后,好好整顿,不必有所瞻顾。又说,等稍为空一空,会来邀他上院,详谈一切。

所谓『不必瞻顾』,自是指麟桂而言。把抚、藩两上司的话合在一起来看,王有龄才知道自己名为坐办,实在已挑起了总负浙江漕米海运的全责。

『我跟王大老爷说句私说,』刘二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道,『上头有话风出来了∶如今军务吃紧,漕米关系军食,朝廷极其关切。只要海运办得不误限期,这一案中可以特保王某,请朝廷破格擢用。是祸是福,都在王某自己。』

『真正是,抚台如此看得起我,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得便请你回一声,就就我决不负抚台的提拔。』

刘二答应一定把话转到。接着悄悄递过来两张履历片陪笑道∶『一个是我娘舅,一个是我拜把兄弟,请王大老爷栽培。』

『好,好!』王有龄一口答应,看也不看,就把条子收了起来。

由此开始拜客,高升早已预备了一张名单,按照路途近远,顺路而去。

驻防将军、臬司、盐运使、杭嘉湖道、杭州府都算是上司,须用手本,仁和、钱塘两县平行用拜帖,此外是候补的道府、州县,仅不过到门拜帖,主人照例挡驾,却跑了一天都跑不完。

回到家,特为又派人到臬司衙门把俞师爷请来吃便饭,一在把杯小酌,一面说了这天抚、藩两宪的态度。俞师爷很替他高兴,说这个『坐办』的差使,通常该委候补道,至少也得一名候补知府,以王有龄的身分,派季这个差使,那是逾格的提拔,不该为不得州县正堂而烦恼。

这一番话说得王有龄余憾尽释,便向他讨教接事的规矩,又『要个办笔墨的朋友』,俞师爷推荐了他的一个姓周的表弟,保证勤快可靠。王有龄欣然接纳,约定第二天就下『关书』。

『还有件事要向老兄请教。』他把刘二的两张履历,拿给俞师爷看∶『是

抚署刘二的来头,一个是他娘舅,一个是他拜把兄弟。『

『什么娘舅兄弟?』俞师爷笑道,『  都是在刘二那里花了钱的,说至亲兄弟,托词而已!』

『原来如此!』王有龄又长了一分见识,『想来年长的是「娘舅」,年轻的是「兄弟」。你看看如问安插?』

『刘二是头千年老狐狸,不买帐固不可,太买帐也不好,当你老实好欺,得寸进尺,以后有碍麻烦。』

俞师爷代他作主,看两个人都有『未入流』的功名,年轻的精力较好,派了『押运要员』,年长的坐得住,派在收发上帮忙。处置妥帖,王有龄心悦诚服。

接享受贺,热闹了两三天,才得静下心来办事,第一步先看来往文卷。

这时他才知道,黄宗汉奏报,已有三十余万石漕米运到上海交倪良耀之说,有些不尽实,实际上大部分的漕注还在运河粮船上,未曾交出,倘或出了意外,责任不轻,得要赶紧催运。

正在踌躇苦思之时,黄宗汉特为派了个『文巡捕』来,说∶『有紧要公事,请王大老爷即刻上院。』到了抚台衙门,先叩谢宪恩,黄宗汉坦然坐受,等他起身,随即递了一封公事过来,说道∶『你先看一看这道上谕。』

王有龄知道,这是军机处转达的谕旨,称为『延寄』,不过虽久闻其名,却还是第一次瞻仰,只见所谓『煌煌天语』,不过普通的宣纸白单帖所写,每页五行,每行二十字,既无钤印,亦无签押,如果不是那个铃了军机处印的封套,根本就不能相信这张不起眼的纸,便是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