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法海与许仙

乐读窝 > 古典文学 > 法海与许仙

第14章

书籍名:《法海与许仙》    作者:黄楚骏




法海心想,不知是何世何年曾埋下的,想是那水土流失,竹子又长得快,竹根在地上混长,把那坛顶了出来。那做工的又四处去挖,却再寻不着第二坛了。

印天说,这下好了,重修寺院有望了。

印可道,却不是师父焚指感动了佛祖,专一叫伽蓝揭谛埋下的,又引师父到这里来挖笋,专教我们修寺的。

法海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专一修道发愿,寺院自有建成之日。想这金块不知是哪世哪代埋下的,主人想必也不在了,既未有主人的施赠,我们如何能受?”

印天道,总不过是无主之物,况且又不是我们私用。

法海念了个佛号,“若是私用还情有可原,因为不过是一已之贪;若为了公心佛意,起了贪心恶念,却是罪过大了。”

印天自知错了,忙跪下忏悔。那做工的也点头称是。

法海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王土上之物也当献与当今皇上,由他定夺。”便叫人去禀告镇江刺史李绮,叫着几个公人搬了去,又与李绮说着这些个原委。

李绮早听说了法海,不想这般气宇轩昂,这样的知理有节。那里早就服了,也不敢私动,连夜写了一个表章,上奏朝庭,把那发金之事并法海焚指发愿得金不昧之事俱奏上闻。

一时间朝中大振,那工部侍郎表奏,黄金现世,与前朝的“获麟”、“生芝”都是祥瑞之气象,必主国运昌盛,社稷安泰。然此物出于法海发焚指发愿之后,想是他一片赤心感动佛陀;又出在那泽心寺中,或是当年寺中所遗之产也未可知。总之,吾皇只可据其祥瑞之气,而不可独享。

那皇上原是开明且极信佛的,听得这样说来,便将所得黄金作泽心寺修缮之用仍留与法海。又听得户部道,那泽心寺在东晋时原是举国一等的水陆道场,有意要重造泽心寺当年的繁盛:便叫户部从国库中拿出数倍的黄金赏与法海建寺;命工部选调全国一等的工匠往镇江修寺造像;令户部在全国招募僧人到泽心寺守寺护院;唤礼部写了嘉奖文书通令各州知道。又听得法海便是裴相之子,想起裴休在朝时的功绩来,着吏部考核裴休在湖南的政绩,仍旧入朝为相。

那镇江地面的百姓听得皇帝不但不要黄金,反赏了多的来,更是欢欣鼓舞,都道是贞观重生,开元再现。法海闻知,只望着北边深深拜了三拜。

工部自调派工匠不说。各地僧人闻说,知法海修行颇深,都来投靠。相国寺中原有个法缘与法海相善,便结集了寺中三四十个僧人来投。镇江刺史又选了那些孤独无依的孩童五六十人优先地办了度牒拜在法海门下。一时间竟得了四五百僧众。

法海见门徒众多,便需一个能干的监院,修书叫法缘去请法明师兄来管事,那法缘不肯,“师兄原就与你不和,且为人甚是刻薄严厉,却叫他来做甚?”法海劝道,“师兄原是心直口快,本无心计。我并不知他与我有何不和?且如今寺大僧多,正要个严厉的人来执法宣戒才好。”法缘是极听法海话的,见他说得不差,便去请法明。法明听说,有些惊奇,却是想去的,又有些不敢,把意思与法清说了。法清心中想道,果然不出师父所言,法海自立宗门,广传大道了。本是同气连枝,心中也是好生快慰。便又嘱着法明,“那些个灵心慧性的原来都不依着常道,所以也有那呵佛骂祖的,也有那吃肉喝酒的,反得了禅门的真传。到了那里,不可再摆师兄的架子,只好好帮着法海治理寺院,修习禅门宗法。”法明诺诺去了。

那泽心寺原在长江上,材料运输是极方便的,又是百工群聚,不下半年便成就得禅房林立,宝塔巍峨。又把那所挖得的黄金,齐贴在那西方三圣佛像身上,足有寸许厚,在那百余盏青灯红烛的映照下,金光灿灿,耀人眼目。正是隔岸长望灵山现,客船似到普陀山。

因寺院皆因山上得金而成,为着这段因缘,便把那山唤作金山,寺名也改成金山禅寺。为寺院开光,法海与众人又筹备得一个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大法会,广告四方。那些善男信女并四方僧众都齐聚镇江,来参拜观光,听经沐法。

逢七之日,白日里便请着高僧升坛讲经,那江上的渡船包船塞得满满一江,只阻得水不流,鱼难行。晚上僧人们自在江边诵着经文,超度那些陆上水中的冤魂野鬼,满江里放着河灯,只好似星汉坠地,灵山飞来。

法明见着那东边的石洞甚好,便叫人在洞口上凿了门枢,做了两扇木门封在那洞口,便好似那嵩山达摩祖师面壁的洞一般。遇着那些个犯戒违规的僧人或是想静修的,便也算有个上好的去处。因春季涨水时,那江水会倒灌进洞来,又在那洞边修了一道堤,专一挡水用。

[第六章]第四节

  [回目名:]莽情客苦制燕子喻,智禅师真洒莲花泪

自那日许仙回来,日日不欢。三娘问着他,他也不说,也再无那夫妻和合的情状,只镇日里愁眉重锁。

许仙听说金山寺成,心中自然高兴。想着法海再不肯与他相好,心中便不免伤心。只听得人说某日法海升坛讲经,便来与三娘商量,又把那求取子嗣的事情与三娘说了。三娘道,“自然是好,这法海修为高深,便不为子嗣,原也该去听听。只是我们二人只是求佛,却不做那事,便是菩萨有意要送个灵孩,也不能够的。”说着,竟红了脸。许仙会意,便与她宽衣,胡乱弄了一回。

依旧备了香烛布帛去至金山寺。那印可认得许仙,先去方丈处通传。法海正与法明在一处安排明日法会事宜,听得他来,心上不由一悚。法明原就知道他二人之事,便要告退。法海却不让他去,只说无妨,叫印可请许仙进来。

许仙自那日后,心上很是后悔,不知法海是否还肯见他——如今的法海已不是以往的法海了。却听法海请他进去,这里心上不知什么滋味,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待进得房来,却见法明也在。更不知如何应对。

法海问道,“你来何事?”

许仙见他形态自然,便大着胆说,“原为你明日升坛讲法,特来受教的。”

法海见如此说,便叫许仙与法明见过,又与他看座。

许仙斗着胆子说,“我这里有一事要和你详谈。”

法明正有走意,法海却说,“我与法明都不是外人,你且说来。”

许仙哪里肯说,只支吾着,扭捏在位上。法明见终不是个事,便告退,道着院中有个什么紧要的事要安排下去。

许仙眼见他走了,依然不肯说,法海知他的脾性,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话来,便也不问,只闭目念经。

许仙闷在一边足有半支香功夫,便只好先开口了,自已苦笑了一回,“我临来之时,家中屋檐下有个黑燕子却嘱着我,说你禅法高深,智慧了得,他有一件为难事要我问着你。”

法海知道他在打譬喻,也不答,只默默地念经。

许仙也不待他答,继续说,“那燕子说,他在南方时便与一只白燕子相好,可有一日那白燕子说,你我都这般地大了,该做一番事业来,不能再如此般的厮混。于是两人便飞到北方,日日不倦地衔泥做巢。黑燕子懒,只做得个小巢,刚好够自己遮风躲雨,他只想早早成就了这事,好与那白燕子团圆。那白燕子却极勤劳,造得一个大大的泥巢,可以容留好多的燕子。到那风雨时节,他就让那些无巢的燕子进来躲雨避风。秋天来了,黑燕子飞来对白燕子说,该是我们飞回南方的时候了。那白燕子却不肯走,说‘若我们走了,留下这个大巢却做什么用?’那黑燕子说,‘这里的冬天很冷,巢再大也不能抵御冬天的严寒。’白燕子说,‘这是我的理想。’黑燕子说,‘可你的理想已经实现了呀!’白燕子仍不肯随他而去,‘如果我去了,谁知道这曾是我已经实现的理想呢?’黑燕子很想说服他,可他不能,于是他想托我问问禅师,该怎么说服白燕子回南方去呢?”

听到这,法海停了手上的念珠。许仙知道他心动了。便走过来,把头轻轻枕在法海的腿上。

法海没有动,只轻轻地说,“黑燕子应该说,你原本就没有这个巢,它生不曾随你来,死也不曾随你去,就算你离开了它,你还是你,它也还是它。”法海边说边轻轻睁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经意间,两颗泪从眼眶中滚了出来,正落在许仙的脸上。

许仙摸了摸那泪,看着法海,傻傻地笑了,“你哭了,和尚哭了——燕子可以回南方去了!”说着,轻轻地舔着法海脸上的泪,极高兴的样子。

法海没有挡开他,却如泥塑木雕般,仍自言自语道,“和尚的泪是大悲之心、大忏之心、精诚之心,泪水落在地上,在心中却盛开美丽的莲花。”许久又说,“可白燕子也对黑燕子说,我生不曾随你来,死也不会随你去,就算你离开了我,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说着,那泪竟滚滚而出。

许仙愣愣地看着他,也哭了。嘴上沾满了泪水,和着那自已眼中流出的泪水,布满了整个世界。

许仙已经有些不能自制了,看着桌上的锡杖和铁钵,道,“你只笑世人放不下那功名利禄,你却放得下这佛名吗?你却放不下这功德吗?”说着起身把那桌上的香炉捧起掷在地上,那瓷炉顿时碎了。又把那铁钵拂下地去,把那锡杖抓过来,狠狠地扔向门边,打在门柱上,复掉在地上,叮当作响,再看,已摔折了一个锡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