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一时欲火中烧，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人怀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奔到床前，我摸到一双手，举到唇边，不顾一切地吻起来。突然，房间内灯光大亮，奥斯卡哈哈笑着从床上坐起来，天哪，我竟然吻了他的手！我看见咪咪从内室奔出来，咯咯笑着跑到门口，趴在门边调皮地冲我眨眨眼，不见了。被愚弄的羞耻感将我惹怒了: “真无聊，两个变态狂！我可怜你们。”说完向门外走去。我听奥斯卡喊道：“爬回你婚姻的坟墓吧！如果你想拥有她，就听完故事……”
凡娜不在房间，这么晚了，她还没有回来？我找到酒吧间，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她，她正和那个拉丁人有说有笑的，很熟稔的样子。我知道凡娜不高兴，走过去搭讪道：“今天牌运如何？”凡娜斜睨了拉丁人一眼，很柔媚地笑道：“差极了，不过……桃花运却不错。”我不喜欢她和人调情的样子，这和她端庄的外表很不相符。回到房间，凡娜怒气未消: “别以为我是傻瓜，你已经被那个跛子和他的妖精老婆迷住了。我告诉你，如果我想，你做的我可以做得更好！”
尽管被他们捉弄，我却遏止不了自己的欲望，我急切地想知道故事中的咪咪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奥斯卡嬉笑了一番，终于将故事继续下去。
“我尽一切所能来羞辱她。我们也做爱，但到高潮时，我总会脱口喊出其他女人的名字。她开始还会追问那是谁，次数多了，就不再言语，忍耐地把头扭向一边。我故意带她到各种派对，然后当着她的面和别人调情，或者嘲笑她的衣着和发式。在家里，她像个女佣，做饭、洗衣、打扫房间，我却吹毛求疵、百般挑剔。感恩节那天，她特地为我做了一只很大的火鸡，我仅尝了一口，就把它倒掉了。我挖苦她，让她做些能做的事，她幽幽地说，她只会跳舞，但舞需要从心舞起，而她的心已碎了。
她像个没有免疫力的婴儿，很容易受伤害。在我的刺激下，她迅速憔悴下去，神情涣散，脸上、身上出现许多和她的年纪不相符的斑点。我想她伤透了心，但我确实不再需要她，我要创作，我要我自己。
她告诉我她怀孕了，已有两个月。可我能接受这个小生命吗？我已40岁了，可仍一本书也没问世，世界尚不知我的存在。说不定哪一天，我厌烦了，会自行了断了性命。我说服她堕胎，她哭得泪水涟涟。堕胎发生感染，但我没想到她那么苍白。我到医院去看她，她拉着我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那一刻，我真有些心动了。
出院后，我带她去马丁尼克旅行。飞机起飞前，我借口找地方放行李，偷偷溜下来。飞机带着她冲向蓝天，我得意地笑了。这世界可真奇怪，我们望着同一个月亮，心情却迥然不同。她想我是毒蛇，我的心却甜如甘李。
我重又获得了自由，我不再为某个女人而倾心，而是拥有一切我能接触的女人。两年的糜烂生活吸血鬼般抽尽了我的精力，摧毁了我的身体。一次醉酒后，一辆卡车将我羸弱的身体撞倒在地。我躺在医院里，没人关心我的死活，所有的女人都突然音信全无。然而死神还不肯就此将我招走，经诊断，我只是轻微脑震荡，腿部脱臼。然而我知道，命运是不会如此垂青于我的。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咪咪来到我的房间，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她穿着白色套裙，看起来清纯脱俗。我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她来得这样早。她告诉我她一直住在马丁尼克，差点重新树立了做人的信心，只是突然间想起了我，特意回来感谢我给她买的机票。她把手伸向我，道了声‘再见’，我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饶恕了我，迟疑着伸出了手。就在两手相触的那一刻，她突然用力一拉，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双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此，我的生活再也离不开轮椅了。
但噩梦还只刚刚开始，她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她和我住到一起，充当厨子、管家、护士和情人。像以前我对她那样，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她负责为我打针治疗，随便用什么针头往我腿上乱扎; 用凉凉的水为我洗头，洗到一半时跑去给情人打电话，撇下我一人在冷水中冻得直哆嗦。她喜欢带我出去，因为我要得到一点儿满足就得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些肉体上的痛苦我都能接受，但我无法忍受她将情人带回家。他们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跳贴面舞，然后相拥着走向卧室，让我像傻瓜般听着他们做爱的呻吟声。我知道我已是半个男人，但只有这时，我才彻底陷入生命的低谷。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爱她。而她也一定还在爱着我，否则，又何必费尽心机伤害我呢？
我曾想过自杀，然而当她把崭新的手枪摆在我面前时，我却无论如何不忍心扣动扳机，不知是出于对生的依恋，还是自知欠她的债没有还清。就这样，我们像两只相拥着靠体温取暖的刺猬，互相伤害着，却又彼此需要。这恐怕也算是另一种爱的体验吧。我们甚至结了婚，一直生活到现在。”
我呆呆地望着奥斯卡，我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奇特而残忍的爱情。“我想我更了解你了。……你这故事的结局倒不错。”他淡淡一笑：“故事还没有结局。”
告别奥斯卡，我惊讶地发现咪咪一直靠在离房间不远的楼梯上。她疾步奔到我面前: “我想让你听完故事，是我让他讲的……那是他仅有的。”我冲动地将她搂在怀里，吸住了那娇艳的微微颤抖的嘴唇。这一刻，我觉得我理解这个女人了。“我们能单独在一起吗？……我是说……永远……”她望了我一眼，目光中满含悲哀，“先听完故事好吗？”说完，轻轻吻了我一下，转身离去。
我不想立刻回房间，径直来到海边，深夜的大海像一滩无边的墨汁，黑得怕人。我不愿见到空荡荡的房间，而此刻，凡娜一定与她的拉丁情人在一起。“让她去找情人吧！”我对着海浪大喊一声，似乎凡娜的越轨能让我心里的内疚感减轻一些。然而回到房间，凡娜却早已睡着了，一本小说掉落在床下。我心里，竟有一丝淡淡的失望。
新年临近了，我和凡娜的关系日益僵化。奥斯卡却对我越来越亲热，一有机会就鼓励我追求咪咪。
迎接新年这一天，凡娜的晕船病又犯了，我为她找了几片药，她却说我想害死她，好和那个妖精在一起。我真被激怒了，摔门而出。
酒吧里人声鼎沸，狂欢舞会渐趋高潮。咪咪无疑已成为舞场的中心，正舞得兴起。我突然产生一种改变几十年来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的愿望，略一迟疑，便迈着笨拙的舞步加入到舞动的人群中。穿过无数的身影，我看见奥斯卡冲我兴高采烈地笑着，挑起了大拇指。我缓缓移动到咪咪身边，将她的身体揽到自己怀里，急急地去寻她的唇，她却躲开了。我急问道：“为什么？”“因为故事还没有结束。”“可我已经知道结局了——我爱上了你！”她淡淡一笑，“这只是旅途的点缀。”“可我是真诚的……你在伤害我。”“你不也在伤害你的妻子？”说着朝一边努努嘴。我抬起头，正遇上凡娜的似笑似怒的目光。她已换上了黑白相间的晚礼服，和奥斯卡站在一起。
一曲终了，我急忙回到凡娜身边: “头晕好些了吗？”她冷冷地笑了一声: “头晕也不能错过好戏啊，多亏奥斯卡先生及时叫醒了我。”舞池里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咪咪又舞起来了。凡娜看了一会儿，把酒杯塞到我手里，提起裙子滑下舞池。我不知凡娜的舞姿竟如此优美，随着身体的旋转，晚礼服像一朵含羞的百合，缓缓绽开。她轻盈地移动着舞步，咪咪也转向她，伸出了双手。两人终于拥在了一起，像黑色的蝴蝶追逐着芬芳的花朵，翩翩起舞。我似乎也在随她们一起旋转，只觉一阵眩晕。恍惚间，仿佛见两人的唇紧紧贴在了一起，饥渴地吮吸着。众人狂呼起来，我的脑中却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灌下一杯杯酒。
当我醒来时，天已微亮，凡娜不在床上。昨晚的一幕幕逐渐回到记忆里，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我疯了般冲向DSI舱房。房门没锁，我轻轻推开门，奥斯卡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诡异地笑着，指了指床。我瞥了一眼，头“轰”地一下涨大了，凡娜和咪咪赤裸着身体相拥在床上，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奥斯卡赞叹着: “如此美丽而平静，真是上帝的杰作！没想到，主角竟是你太太！”我一把扼住他细弱的脖子，他挣扎着，脸涨得通红。突然，一个硬物抵在我腰间，我断定是故事中提到的那把枪。他挣开我的手，冷笑道：“这才是故事的结局……”话音未落，枪已指向床上的咪咪。“砰”一声，那个身体反弹了一下，随即又重重摔落到床上，鲜血汩汩流出来。凡娜惊叫了一声，扑到我怀里。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奥斯卡已将枪伸进了自己嘴里，扣动了扳机……
太阳升起来了，我和凡娜相拥来到船边，大海仍是那么波澜壮阔。刚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现在想来，已恍若隔世。印度人父女俩也来到船边，丽塔远远跑过来: “爸爸让我祝你们新年快乐！”说完，又蹦蹦跳跳回到父亲身边。那小小的身影，像一朵娇嫩的小花，在阳光下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