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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180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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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籍名:《感官180度》    作者:隋锡君


                                    师傅压徒弟,徒弟再压徒孙,一辈压一辈。这种旧习惯和心理观念,并没有因工厂的国营性质和机器厂房的扩大变化而消失。锻工生产集体操作和由掌钳师傅说了算的特点,延续了这种带有宗族色彩的旧习惯传统,就是讲究谁是谁的徒弟?谁是谁的师傅?其技术优点和成就是相互炫耀的借口。并凭借这种师徒传承的裙带形成一种势力关系网,其他因素则很难插进它或试图改变或左右它。这网中的上下关系有一种看不见却感得到的规矩——师傅唯上。这种习惯传统是很坚固的,而如果一旦与权力相结合就既有了坚固的根基又有了明正言顺的权力保障,成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权威,这权威又往往是以个人意志来体现的,因而对于这权威的子民来说就有了一种威慑力的淫威色彩。

            论工龄论工匠级别,邱明哲在三车间都是最高的。是全车间唯一一个八级工。

            车间里以师徒传承为裙带网的核心,就是邱明哲,他平时动辄带点儿炫耀崇拜的口吻常挂嘴边宣扬他的师傅,锻工的祖师爷黄锦嵘,则是这关系网凛然不可侵犯的精神象征。他的这种宣扬,把师傅的绝对权威和徒弟的无条件服从,用一种日常的暗示性的聊天,传递给了一辈又一辈的工人们,潜移默化地在工人群中建起了以他为首的权威心理机制。

            柯雷曾多次听邱明哲讲黄锦嵘的故事,也听过工代会主席潘洪祥、班长周忠权、二班班长遇明臣等这些个辈份小于邱明哲的人零星地讲过。在柯雷心中感觉作为祖师爷的黄锦嵘都有些神化了,而当他看到模样像庙里的金刚罗汉似的他本人时,就将这神化更具像化和逼真了。对他的徒弟邱明哲,自然而然也有了一种连带的神化,每当邱明哲出现在跟前,就产生一种被这神化威慑而生出对他莫名的敬畏。

            其实,邱明哲这一辈儿的徒弟,不只他自己,还有两个。一个叫柏良,一个叫郑德林。郑德林前些年到厂技术科当了技术员。而柏良在十年前就疯了。这三个徒弟技术都不错,属柏良最好,最受师傅黄锦嵘的喜欢。柏良人也长得帅气,个头虽不高,身材匀称,五官端正,爱说爱笑。小他好几岁漂亮的女司锤工鞠芳喜欢上了他。锻工这行里女人少,鞠芳又长得漂亮,包括三个师兄弟不少人都暗恋着她,也遭到鞠芳同时入厂做司锤工长得其貌不扬的李珍的嫉妒。经过一番你争我夺之后,鞠芳还是跟柏良结了婚。

            柏良是暗中被人刺伤后发疯的,这一直是个谜案。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柏良夜班。他家住在原来被称做“十栋平房”的家属区的第四栋。中午吃饭时柏良还喝了两盅白酒,饭后迷糊糊地躺在靠窗的床上睡觉。鞠芳上白班,中午回来吃完饭匆匆赶回厂子里去了,家中只有柏良一人。天有点儿热,柏良躺下时就没关窗。这是后窗,窗外是各家都有的按每家房子的宽度栅栏起来的小菜园,种着豆角、茄子和一些零星的向日葵。地心的茄子秧上已挂上了紫嫩的茄子妞儿,地边的架豆角也爬上栅栏墙老高,星星点点地坠着小豆角儿,向日葵则拔起身杆儿,葵盘刚刚有个雏形。地表面一棵杂草也没有,满眼是松软、黝黑、匀细的泥土,上面清丽飘逸地挺起一片嫩绿,这风格很像待弄它们的主人——柏良,干活做事儿一贯这样讲究。

            沐浴着从后窗这小园田地荡漾进来的习习微风,柏良熏着下肚的三两白酒,沉沉地睡过去了。约摸过了有半个时辰,仰面而卧的柏良,突然感到前胸一阵剧烈的刺痛,他大叫着惊醒了过来。在他醒开双眼的那一瞬间,看见后窗外紧贴窗户立着一个人影。同时柏良也已扫见自己穿着白色短袖棉织衫的前胸一阵剧痛,并已浸出鲜红的一片。人影和鲜血对他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惊恐刺激,他失声地又大叫了一声昏厥了过去。窗前的人影儿也在柏良惊叫之时,悠地一下消失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柏良再次醒来时,上身已成了血葫芦,前胸的伤口渗出大量的血,柏良恍惚迷离中不是好声地乱喊乱叫着,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了。他胡乱惨叫了半天,后园子过道对面那栋平房的一个行人,路过柏良家后园子,听到了从敞开的后窗传出的惨叫声,见柏良家后园门被扯开了,便从这园门进来,穿过菜地走到柏良家的窗前看发生了什么事,一见柏良浑身鲜血大吃一惊,抽身又原路返回到他们那栋平房去喊人,菜园里刚才那行刺人的痕迹就给踏乱了。

            感官180度  第二章(4)

            喊来的几个人从前院门里进了屋,见柏良前胸受伤,家中没别人,问柏良,他已说不清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乱语什么“后窗户、鬼影、扎我……”几个人也觉着这事儿蹊跷,有人暗杀他?清平世界,谁会有这么大仇恨下此毒手?几个人忙着一边找来一辆推车,把柏良送厂卫生院救治,一边报告了厂保卫处。

            卫生院的外科大夫给柏良作了紧急处理,发现右前胸有一处三厘米长的刀伤,深度也有三厘米,穿透胸肌,从两根胸肋骨间刺进,刚刚挨进肺部,没有什么大碍。但柏良的情绪不稳定,精神恍惚,有些胡言乱语。大夫说他是精神受了刺激。需要转院到市里有精神科的医院治疗。在车间干活的鞠芳和柏良的师傅及师兄弟,还有车间领导,听到信儿后都赶到卫生院。厂保卫处处长先到了卫生院,想询问柏良当时受伤的情况,但柏良什么也说不清楚。保卫处长又电话通报给当地派出所,一起来到柏良家查看现场,现场已被破坏,没有丝毫有价值的痕迹。至此,成了无头悬案。

            柏良从此成了精神病人,每年都要犯一次病,住一次精神病院。不犯病也是半精半傻,做一些常人不做和难以预料的事。在垃圾堆里捡回别人家扔的瘟死的病鸡,趁鞠芳不在家,自己就烧水屠戮毛炖了吃。要不就是一走几天不知去向,害得车间派人四处找不到时,他又突然不知从何处回来了。每当这时,车间领导就很棘手。柏良是原来车间的技术骨干,他妻子鞠芳还是本车间的。不管不是。管!的确牵涉精力。于是索性每年在柏良犯病时就让他在医院长住,宁可工厂多负担医疗费。所以,最长时柏良被送往吉林省的一个精神病院,一住就是三年。

            闲寂难忍,空房难耐。柏良被刺时是和鞠芳婚后的第二年。柏良出事以后四个月,鞠芳生下第一个女儿。柏良被刺住院半年,精神有些好转出院后,才见到自己的女儿,但不久就又犯病被送回医院。从此,柏良在以后的岁月里,在医院的时间长在家里时间短。鞠芳那时年龄正当二十六七岁,哪里守得住空房?柏良被刺后,家属区院里、车间和工厂传出许多说法,传的最盛的是说风流倜傥的柏良,在众多追求漂亮的鞠芳的情战中取胜,娶了鞠芳做老婆,加上他技术过硬受黄锦嵘的青睐,遭情敌的妒恨,所以寻机刺杀他,欲置死地而后快。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柏良和鞠芳结婚后,发觉鞠芳并不爱他,婚姻生活并不幸福,怀疑鞠芳还另爱着原来的哪个情敌,一时想不开而自杀。但大家都认同情杀的说法。虽然是没有线索的悬案,但情敌是明明白白的那几个人,首当其冲的是柏良的师兄弟邱明哲和郑德林,因为这两人和柏良是当时车间里黄锦嵘手下最打腰提气的工匠,其他年青男工的资格都低于他们,对鞠芳有想法也只能默默地暗恋。而邱明哲和郑德林两人中的郑德林,在这场情战中劲儿显得不大。且在柏良与鞠芳结婚之前就已调往技术科,不久就与技术科白嫩漂亮的描图员冯皎皎恋到了一起。这样,就把邱明哲闪了出来,邱明哲当时与柏良是争得最厉害的,而鞠芳对邱明哲也很有意。所以,私下里人们议论,认为邱明哲的嫌疑最大,但怀疑终究是怀疑,没有丝毫线索和证据表明是邱明哲所为。案发后保卫处长与派出所民警也曾到车间调查了解情况,找邱明哲谈过话,但没有发现珠丝马迹。案子没有头绪,慢慢就被搁置起来。随着柏良成了精神病患者,丧失了劳动能力,在车间的消失和在医院的长住,案子成了历史悬案,柏良本人也渐渐被人淡忘。偶尔在工人的闲聊时成为谈资,柯雷对于柏良的故事就是这么点点滴滴汇集起来的。因为鞠芳和柯雷在一个班干活,柯雷入厂时,鞠芳已三十七八岁了,仍有年青时漂亮的余韵。那些风流韵事和暗杀这种具有强烈刺激意味的故事,使柯雷觉得鞠芳多少有些神秘。

            柯雷在车间见过一次柏良,在两次住院之间,好像状态挺好,来车间转悠,这站站那看看,偶尔呲牙一笑,跟谁也不打呼,他走路像醉汉,左臂不动垂在边,右臂大幅度地甩动,迈着大步,步间超出正常的步幅,走起来身子左右晃动得很厉害。他上身穿件白衬衫,外套一件旧藏兰色西装,一看便知是50年代的款式。腿上却穿一条劳动布的工作服裤子,脚上更可笑,着一双反毛的劳保皮鞋。看到柏良来到车间,鞠芳毫无表情也不靠前。柯雷觉得鞠师傅应该上前关照一下柏良,她怎么会无动于衷呢?前些日子柯雷他们一班的副班有人病休缺人,班长周忠权派柯雷去打替补。副班的烧火师傅老石头是车间里岁数最大资格最老的工人,车间里有始以来发生的故事,他都知道,他还是个嘴闲不住的人。柯雷去替了一周的班,老石头像逮着了个倾注的话筒,跟柯雷不避忌讳地讲了鞠芳在柏良疯了后的风流韵事,让柯雷听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