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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露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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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二十章 重逢

书籍名:《凝露无声》    作者:萧凌霄


                                            不能说这件事很荒唐,因为他们并不清楚我已婚的事情。而我也的确到了该出嫁的年龄,有人来提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一口气喝完杯中的水,抬头问道:“哥哥是怎么回答的。”

        哥哥看着我的眼睛,道:“我说我没意见,但这件事情还要看你的意思。”

        我放下茶杯:“谢谢你的尊重,哥哥。”哥哥对我是真得很好,时时处处顾及我的感受。

        哥哥摇头:“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自然不能让你受委屈。金家虽然不是武林世家,但在江湖上还是很有地位的,他们家的‘威武镖局’闻名全国,在很多地方都开有分局,家中也积攒了不少资产。金大哥的儿子金一鸣我见过,是个很不错的青年。武功虽比不上乃父,但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最难得的是他为人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讲江湖道义。他现在已开始独自带镖行走,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做事越发稳重了,有他照顾妹妹,哥哥倒也放心。还有一点,金家‘威武镖局’与咱们‘福来’关系向来就不错,要是成了亲家,两家联手实力就更大了。依哥哥的意见,这件婚事倒也使得,就不知道妹妹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是不能答应了,可哥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好处,我要回拒也不敢回得太过果断。我低头装作思考略略沉吟,忽然想起一点,不由笑道:“金老爷子刚被我折了面子,就来提亲,莫不是想把这个面子找回去?”如果我答应这门亲事,那金钟被我破招的事,就算传到江湖上去也不算很丢脸,毕竟他是败在自家人的手里。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借此机会告诉江湖人,金家“威武镖局”又多了个有力的帮手,以后出镖就更有保障了。这金钟不愧是个老江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这么个一举数得的好办法。

        哥哥讪笑道:“这个意思自然是有的。不过我认为,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看重妹妹你这个人。”

        我不以为然:“他那么老奸巨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并不知道。不过,我对他这个并无好感。”

        哥哥道:“金钟名利之心的确重了些,可总的来说还算是个好相处的人,不然我也不会于他相交多年。再说,你要嫁的人是他的儿子又不是他,只要你对金一鸣有好感就行。”

        “哥哥,这话说的是,可我并不认识金一鸣,哥哥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对他有好感?”

        哥哥笑道:“这个不难。我已得到消息,金一鸣接了一趟镖,要从京城来扬州,到时候你就可以见他了。”

        “京城?”我心猛然一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桃花树下,沈晋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影像。

        哥哥兀自说道:“是啊,听说他下个月就要动身,你说,你们俩是不是很有缘?”

        我含糊应着,心思早已飞出很远很远。

        这天晚上,我思绪万千,辗转难眠。

        次日起来,我揽镜一看,却发现自己容颜憔悴,双眼无神。我扣下镜子微微叹息,我年纪虽不大,但是心中已苍老。如今的我整日恹恹无所事事,如盛开的鲜花失去了水分,再没有一点斗志。

        事实上,我还能有什么斗志呢。以前拼命地练武,是为了活命;委曲求全,是为了哥哥;果断嫁给沈晋,是想要自由;决定离开皓月,是最痛苦却最无奈的选择……如今,再也没有什么来逼迫我了,可是没有了压力,我也失去了奋斗的方向,我不知道今后的路到底该怎样走,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无精打采地推开房门,我意外地发现张文张武两兄弟端着盆盘在门外恭候。

        我不解:“你们一大早的不去前面帮忙,守在我们口做什么?”

        张文笑道:“我给莲姑娘端洗脸水来了。这水不烫也不凉,温度刚刚好,请莲姑娘梳洗。”

        张武道:“我给莲姑娘送早点来了,这是厨房刚出炉的水晶玲珑饺,味道可鲜了,不信,您尝尝。”

        我看着他俩一脸的媚笑,只觉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你们今天这是唱哪出啊?都把我弄糊涂了。”

        张文谄笑道:“哎哟,莲姑娘,瞧您说的,您是我们‘福来’的二小姐,侍候您是小的们应该做的。来,给您毛巾。”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双手环抱:“两个小子,少给我来这一套,无事献殷勤,准没什么好事。还不老实给我招来!”

        张武忙道:“哎呀,真不愧是莲姑娘,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

        我眉毛一挑:“我很老吗?”

        张文赶紧补充:“不是,不是,小武的意思是,姑娘您冰雪聪明,天资出众,眼光独到,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停!”我赶紧制止,再让他说下去我还不成精了。我围着他俩上下打量:“你们俩今天嘴上抹蜜了,嘴这么甜,话说得这么顺溜。说吧,你们究竟有什么事要求我,直说好了,少给我灌迷魂汤。”

        张文张武扭扭捏捏地说道:“呵呵……这个……莲姑娘,你也知道,我们两兄弟最喜欢学武……这个……这个……”

        我不耐烦:“喜欢学武那就去学啊,我哥武功那么好,叫他多指点指点不就行了?”

        两人陪笑道:“老板的武功的确好,可是店里生意太忙,老板忙不过来。所以,所以……我们想……”

        “你们到底想干嘛?”我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

        两兄弟对视一眼,忽然双膝一曲,双双跪下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咳咳咳咳……”茶刚一入口,就把我呛得不行。

        “师傅,师傅,你没事吧!”两人赶紧上前为我捶背。

        “咳咳……我说……我说你们俩不要吓人,行不行?”我一把推开他们,不悦地说。

        “我们俩是认真的。师傅,你就收下我们吧。”二人又重新跪下。

        我叹道:“不是我不收你们,昨天你们也听到了,我身体受损,再也不能练武了,我又怎么能做你们的师傅呢?你们还是另选良师吧。”

        张文道:“您虽然不能练武了,但以前所学的还在啊。您能在瞬间破了‘惊天锏’,这说明您的武学修为甚至比金老爷子还高。我们两兄弟有一点武功底子,就是苦于没有名师指点,就请您收下我们吧!”

        张武也道:“是啊,求求您哪!”

        我认真看他俩,二人虔诚地跪着,年轻的眼睛里俱是期待。我沉吟道:“你们想学武,可你们学武是为了什么?”

        张文道:“为了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张武道:“为了做大侠,就像‘白衣侠士’那样。”

        “白衣侠士?”我呆住了。

        “是,他是我们兄弟俩的偶像。一身白衣,飘逸俊朗,锄强扶弱,侠士风范,实在让人向往。”

        我冷冷一笑:“你俩太天真了,你们知道‘白衣侠士’是什么人吗?你们又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张武道:“‘白衣侠士’沈晋是华山派有史以来最有天分的大弟子,同时也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侠士。你……你是我们的二小姐啊。”

        我摇头:“你说的不对,沈晋他是华山派有史以来最有天分的弟子,却也是华山派没前途的一位弟子,他曾经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侠士,但他现在只是江湖上人人辱骂的叛徒。我是你们的二小姐,但我更是江湖上人人痛恨的西域圣殿的妖女。你们要想当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侠士,你们找错了偶像,也找错了师傅。”

        “我不这么认为。”比起张武的直率,张文更要稳重些。他道:“沈大侠虽然娶了圣殿的凝露阵主为妻,可这并不能抹杀他以前行侠仗义的事实。他娶妻之前并不知道凝露的身份,娶妻之后也不曾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因为他娶了圣殿的女子,就把他看作叛徒,这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再说莲姑娘,你的确是西域圣殿的人,但你是不是妖女应该看你的所作所为,凡是圣殿的女子无论她有没有做过什么,一概被冠上妖女的称号,这样的做法也太过武断。都说圣殿的人恶贯满盈,如何如何恐怖,可老板、你,还有无涯姑娘,你们都是圣殿的人,我也并没有见你们做什么坏事啊。并且,老板若不行侠仗义,我们兄弟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我认为:为圣殿做事与行侠仗义之间并不矛盾,凡事应该靠自己的眼睛去评判,不该单靠舆论来判别。”

        张文的话对,却也不对。他不是圣殿的人,并不了解圣殿的□□。但在他这样小的年纪,就有这番见解,倒让我刮目相看了。“好吧。”我点头道,“反正我最近正无聊,就收你们俩为徒,打发时间吧。”

        张文张武喜不自胜,慌忙下拜道:“多谢师傅。”

        我心中微叹:也不知道这是在帮你们,还是在害你们。

        既然做了人家的师傅,我当然要为人家负责,因此教起他们来相当认真。

        圣殿的内功与断情岛同出一门,断情岛的武功号称武林正宗,因此圣殿的内功也是最上乘的。当年圣姑为了训练我们组阵、破阵的能力,故意将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拿出来供我们破解、参考,故而各门各派的武功我都有涉猎。我从小修练圣殿的内功,学习各家武艺,要教他们是绰绰有余。

        小文小武立志学武,一直学得十分认真,也十分刻苦。他们也真有点学武的天赋,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学会了圣殿的内功心法。

        内功教授完毕以后,武功的教授却让我犯了愁。这两人因为崇拜沈晋的缘故,都想学习华山剑法,教他们华山剑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他们俩毕竟不是华山弟子,万一日后华山派的人追究起来也许会连累他们。转念又一想,华山派的弟子那么多,弟子当中也有在江湖上收弟子的先例,到时候随便胡诌一个人的名字也应该能够过关。想到这里我便不再犹疑,立即将我所会的华山剑法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

        哥哥见我教小文小武学武只是呵呵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每日在“福来”忙碌,一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就飞鸽传书回圣殿,而圣殿也用飞鸽与他保持联系。小文小武是哥哥的得力助手,故而对江湖上的消息也相当灵通。

        一日,忽见小文小武面色凝重,我不由觉得有些奇怪,笑问道:“怎么啦,没干好活被老板骂了?”

        小武低着头不说话,小文却叹道:“‘白衣侠士’真可怜。”

        我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文道:“我们得到消息,说是‘白衣侠士’面壁一年已经出关了,他一出关就去西域打听凝露阵主的消息,可是……”

        我心急,赶紧问道:“可是什么?”

        小武嘴快,立刻接嘴道:“可是听说那凝露阵主已经死了……”

        我惊呆了。

        小文接着说道:“沈大侠真可怜,他不顾自己的前程,毅然离开了师们去寻找自己的所爱,又不顾西域圣殿的凶险,闯入圣殿,却没想到……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我呆立半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说凝露阵主死了?”

        小武没注意我的表情变化,顺口说道:“是圣殿传出的消息。”

        我顿觉手脚冰凉。

        小文低声道:“以前,我们和老板还怀疑师傅您是凝露阵主呢。”

        我深感意外,惊讶道:“这是为何?”

        小文道:“凝露阵主在中原用的化名是莲儿,与师傅您的名字一样。而且我们打听到凝露阵主也曾经是少主人身边的侍女,所以有此怀疑。”

        我要呆一呆,才能回过神来:“你们既有这个怀疑,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小文摇头道:“老板说,你不说肯定有你的理由,叫我们不要去刺探你。”

        想到哥哥,我心中一暖,忙又问道:“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了呢?”

        小武道:“我们打听到凝露阵主是上上个月死的,而师傅您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在这里,所以您肯定不是凝露阵主。”

        我淡然一笑,也不欲多说。小武的话倒让我有些释怀,之前我以为圣殿宣扬凝露已死,指的是我。可如果是指我,在我离开圣殿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这样宣布了。他们当时没有这样做,要现在才说凝露上上个月死了,这么一来,他们所说的凝露应该不是指我。不过,这其中肯定有人故意误导沈晋。只是不知道这人会是谁?

        正想着,忽见哥哥乐呵呵地走来:“妹妹,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不解:“什么好消息?”

        哥哥笑道:“我接到消息,说是金一鸣已经从京城出发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来到扬州。”

        我微微皱眉:“不是说他早就要过来了吗,怎么现在才起身?”

        哥哥道:“原来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听说后来出了一点状况,所以拖到现在才出发。妹妹不用着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谁着急了,哥哥你胡说什么啊。”我心烦意乱地跺了跺脚。不行,我得尽快想个办法推掉这门婚事。

        入冬以后,天气逐渐变凉,我犯了喉疾,每日咳嗽不停。哥哥给我请了好些大夫,都说这是旧疾断不了根,只能喝药减轻病症。我心里明白,定是那次大病留下了病根。手中正好有皓月给我开的几张方子,我也不再另找大夫,只叫人照着方子抓药吃。吃了一两剂药,是比原来要好多了。

        这日,我正在房中跟着嫂子学刺绣,忽见小武又惊又喜地跑了过来。

        小武这人品性率真,很是可爱,我一直很喜欢这个徒弟,见他这样开心,便笑着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华山剑法那最后几招终于学会了?”

        小武看着我只是摇头傻笑。

        嫂嫂不解:“小武这孩子虽然没他哥哥精明,但平时也挺机灵的啊,今儿这是怎么了?”

        正巧哥哥进屋来找我,一进门就乐呵呵地说道:“金一鸣来了。”

        嫂嫂恍然大悟:“我说小武怎么傻了呢,原来是看见未来师公了。”

        小武闻言,却依旧摇头傻笑。

        嫂嫂更觉奇怪:“不是学会了剑法,也不是见到了师公,那你到底傻乐个什么啊?”

        哥哥笑道:“那是因为他见到偶像了。我忘了说了,跟金一鸣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江湖上人称‘白衣侠士’的沈晋,那可是小文小武最崇拜的人啊。”

        我手中的剪刀应声而落。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沈晋重逢。不过才分别一年多,沈晋的变化着实惊人。

        他廋了,俊朗的面孔微微下陷,越发显得下巴尖尖。向来温柔含笑的双眸变得沉静而深幽,仍旧是一身白衣,却少了往昔那种让人不敢逼视的阳光气息。

        他太安静,太过于沉默,即使偶尔一笑,也如风中弱蝶般苍白无力。这样的沈晋不像沈晋,反倒有了几分皓月的味道,叫人看着心疼,瞧着揪心,竟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是我,都是因为我,我是罪魁祸首,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

        介绍我时,他微感意外,看了我半晌才说道:“原来姑娘也叫莲儿,与先妻的小名一样。”

        那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夺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