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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书籍名:《皇后》    作者:蓝色偏爱


                                            正劭帝二十二年。

        龙曜四十二岁了。

        昭明王朝国泰民安了十多年,百姓对当今天子的德政赞誉有加,感恩戴德。

        民心所向,龙曜圣德日隆,对君王而言,意气风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仓廪足而知礼节!

        天下安而行乐矣!

        这一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前,朝廷组织了大型的赛花灯活动,既是举国同庆佳节,更是以此向皇后庆贺三十华诞。因此,不但京城百姓各自大展奇思妙想设计花灯,各省各郡也派出代表携花灯进京参赛,花灯从初十起就挂满每一条大街两侧,供人观赏评议。于是乎,每日每夜,居住在京城本地的或是他乡他郡赶来的观者如潮纷至,京城热闹得无以伦比。

        皇宫门前的长安大街聚集所有工艺最精湛的花灯,能够挂到这条街上的花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上上之选,供皇族及达官贵人观赏。

        元宵节当夜,皇上、皇后、太子以及其他皇子公主们都出现在皇城的城楼,端坐在高大的城楼上远观绵延数里灯火辉煌的壮观景象,与民同乐——生而高贵的身份,给他们无上的尊崇,也决定了他们的不自由。

        “父皇、母后,孩儿想到街上看花灯。父皇、母后可否容许?”十二岁的龙颢不安于远远观望,他是个活泼的孩子,更希望到花灯下走动。

        “不行,颢儿。”龙曜干脆地回绝。街上行人简直如潮水,龙颢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皇上,让颢儿去吧?”怀珏反倒替儿子求情。

        “珏儿,朕不放心啊!”龙曜对怀珏摇摇头,口气有些松动。从来,他就驾不住她的恳求。

        “皇上,颢儿天生喜欢自由自在,让他坐在这儿只会烦躁难安,让他去吧!多叫几个侍卫跟着,不会有事的。”怀珏看着丈夫,带些浅笑,也带些坚持。

        这些年来,年岁渐长,龙曜对孩子的管教渐渐慈多于严,对孩子的担忧多于放孩子自主,她不希望孩子们变成温室的花朵,经不得风雨。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有时不得不扮演严厉母亲的角色,以至孩子们敬畏她更甚于他们的皇帝父亲。

        “好吧!但必须早点回来。”龙曜松了金口,点头答应。

        “谢谢父皇、母后,孩儿告退。”龙颢高兴地奔下城楼,玩儿去了。

        “硕儿,你不想去吗?”龙曜转头问站立在怀珏身后的太子——他最为钟爱的儿子——龙硕。

        龙硕虽然才十四岁,举止言行却已沉稳至极,不冲动,也绝不莽撞,龙曜从来不担心这个儿子,不认为他会像龙颢一样渴望到民间走走。

        不过,他错了——

        “父皇,如果孩儿说想去,您会同意吗?”龙硕以一双承袭自母亲的眼睛注视高贵的父亲,温文询问。

        龙曜禁不住苦笑,这个不知像他多些还是像怀珏多些的儿子,他也猜不透了。

        “问你的母后吧!”他直接交给怀珏裁决。

        “硕儿,你想出宫,以后再出去吧!今晚陪父皇、母后一起,好吗?”怀珏对大儿子不像二儿子那般随他喜好。

        “是!”龙硕恭敬地回答。在所有兄弟姐妹中,龙硕是与母亲感情最为亲近的孩子,也许因为他是第一个孩子的缘故,他被精心养育。母亲花在他身上的心思、精力很多,关爱极深,他清楚母亲爱极自己,而他也深爱他的母亲,所以,对母亲从不忤逆。

        “过来,硕儿。”怀珏让大儿子坐在自己身边,她不让他出宫是有原因的。

        作为未来皇位的继承人,龙硕从小一直受严苛的训练,不论习文练武,还是跟随父亲参与处理政事,他都必须下足苦功,尽力做到最好,因此,最近几年,母子俩相处的时间并不太多,就连今天,龙硕也是暂时丢开功课陪同父母与弟妹们来同赏花灯。

        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言,他太累了,作为母亲的怀珏,除了心疼儿子想让儿子好好休息放松,同时也是想与儿子多聚聚。这个伴她度过最艰难时日的孩子,她给他的爱比所有孩子都多。她的硕儿,十四岁了……一晃眼,十四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她的硕儿已长成英俊少年,她与龙曜,也已经厮守了十四年……

        他们在一起,竟然已经十四年了!

        怀珏不曾料到,自己能与龙曜携手走过这么多年!

        从他宣布专心一意对她开始,就没再沾染其他妃嫔,一心眷恋她的同时,让所有妃子在宫中寂寞地苦苦地煎熬,煎熬尽了青春,也绝望了情爱——她的幸福,建筑在所有无辜女子的伤心与痛苦之上!

        她从来看得清楚,却始终勘不破!龙曜要她,就必须给她专一……她要他的专一,也得到他的专一,对一个君王后妃而言,她得到的爱是难以企及的,更是女人梦寐以求的,她享受他的宠爱,却并不心安理得,并不——

        哦!不!

        一阵剧痛骤然袭上脑侧,怀珏压抑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眉头紧蹙,冷汗悄悄沁出。她尽力压制那股剧痛,不让身边的龙曜与龙硕察觉她的异常。她被头痛折磨已经有两个月了,开始只当作一般的感风寒,传太医诊过几回,疼痛不但未消,反而日渐沉重,太医始终说不出所以然,她渐渐明白:她的惩罚来了!

        从她独占龙曜起,她就清楚,自己终将受到惩罚——作为剥夺无数女子青春与幸福的代价!

        她,是该受怨怒的,也该受谴责与惩罚!而惩罚过了十四年才来,已是上天对她的厚爱!

        “珏儿,明天就是你三十岁的生日,我的子民以如此热闹的灯节作为贺礼,喜欢吗?”百姓欢度佳节,使得龙曜兴致极高,他没注意到身边怀珏的异样,离开龙椅,踱到城墙边,俯身往下望他的皇城,眼前灯火璀璨,熙来攘往的人潮和乐融融,呈现出来的一派升平景象使他满意而且骄傲。

        “是的……皇上!”怀珏看着丈夫的背影,以轻松的语气回答他:“万民有了皇上,是天下的福分……”不容讳言,龙曜是个好皇帝,真正为民着想,能以犀利的眼光洞察局势,以有力的措施管理臣民,以果断的手段处理政事,对此,她不能不由衷地崇敬。

        “那么,珏儿,有了朕,是你的福分吗?”龙曜忽然回转身,问怀珏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也是一波措手不及的剧痛再度袭上脑侧,怀珏匆匆举起衣袖,想要在龙曜的目光下掩去苍白的脸色和细密的冷汗。

        但来不及了,龙曜锐利的眼睛清楚地看出她的异常。

        “珏儿,你不舒服?”龙曜一个箭步跨回来,在怀珏身边坐下,抱住她依旧纤秀的身子,伸手想要扯开她遮住容颜的衣袖。
        “不——皇上!不要——”怀珏捂住脸,埋首在龙曜怀中,她头痛欲裂,痛得几乎承受不住,不用看镜子,也能感觉到自己面部的扭曲,要不是她苦苦压抑,也许有可能跳起来呻吟吼叫狂奔一番发泄难忍的疼痛,她不想龙曜看到她这副模样,不想!

        “珏儿,让朕看看你。”龙曜担忧地拍抚怀珏的后背,不知道她怎么啦,却能隐隐感觉到她在承受痛苦。

        “皇上,你听过汉武帝与孙夫人的故事吗?”

        好一会儿,龙曜听到怀珏在他怀中问。

        “没有!”

        这一刻,他的心思根本无法凝注到哪个古代故事上,只想知道,他的珏儿怎么啦!

        “孙夫人极得汉武帝的宠爱,却因病先汉武帝而去,她去世前,因为病体折磨憔悴了容颜,害怕汉武帝看见,希望汉武帝只是永远记住她美丽的样子,于是以被遮颜,恳求汉武帝不要看她,汉武帝答应了,直到孙夫人咽气,也没有揭开被子看她最后一眼,此后多年,汉武帝记忆中始终留存孙夫人年轻美貌的动人模样,以至于相思日深,才有灵巧之人模仿孙夫人影像作皮影戏为汉武帝纾解相思之情的逸事。”怀珏以轻缓的语气在龙曜怀中叙述。

        “珏儿,难道你以为朕只看重你的容貌?”聪慧如她,怎么不明白她牢牢牵住他的心的绝不仅仅是美貌,美貌他看得太多,绝不认为那是吸引人的特质,他爱她,是因为她的心灵。

        就让他这么以为吧!

        怀珏静静伏在龙曜的怀中,不再说话,

        “珏儿,明天朕一定让你过一个开开心心的生日,你会看到,朕的心意——”龙曜伏下身在怀珏耳边轻轻低语:“朕要你记住朕给予你的,把所有不需记住的全部忘记。”

        他无法忘记,她心里住过人,即使这么多年走来,他丝毫看不出她在怀念谁,也始终心有芥蒂。她是个太深沉的女子,她的心事他始终猜测不到,他不知道,她忘记那个人没有,她——可会把心上那个人换成他?

        唉!他呀他——怀珏心中苦笑,她自作聪明的痴傻夫君啊!他知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还是不需记住的好,那会伤透一生的,她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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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珏三十岁生日过后第二天,忽然昏倒,继而缠绵病榻,从此一病不起。

        龙曜焦急万分,一面鞭策太医,一面广寻良医。每个医生都诊断皇后娘娘患了偏头痛,却都对皇后娘娘的病情束手无策,始终没法对症下药,更别说药到病除。

        龙曜焦躁至极,几乎想要砍掉那些庸医的脑袋。

        怀珏病发后,头痛每天都在加剧,短短半个月内,不时出现昏厥状态,时常令龙曜心跳停止地以为:她不再醒过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心爱的打算一生相守的女人会患上莫名的病症,她似乎在渐渐离他而去,他不能接受这种结局!

        怀珏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朦胧地找到龙曜的身影,他就在她的身边,每一次从昏迷中醒来,她都能看到他——他呀……她该拿他怎么办?怎么办?

        “珏儿——”龙曜伏在怀珏的卧榻边,执着她纤细苍白的手,凝视她苍白却仍然绝美的容颜,心碎欲裂。

        他深爱的女子,要这样离他而去吗?她怎能忍心舍他而去?

        初相逢,她数次踏入鬼门关,都被他轻易抓回来,牢牢把握,而这回,他能力再强,帝王权威再大,地位再尊崇,也无力回天了啊!

        十四年来,他眼里、心里只有她,习惯了她的恬淡优雅、温声软语,没有她的日子,他该如何度过?

        “珏儿,你怎能忍心……”他哽声低语。

        “皇上——”怀珏尽力凝聚最后几分渐渐飘散的魂魄,深深望着龙曜。

        她昏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她总在迷迷茫茫的混沌中挣扎,竭力回来,想再看看他,看看他们的孩子,这一次她挣扎得好苦、好苦,醒来并不容易,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将要离开他——永永远远……

        龙曜,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的……爱人!往事一幕幕回旋,那个肆意妄为的龙曜、狂放的龙曜、深情的龙曜、绝断的龙曜、专注的龙曜……全印在她脑海里,一丝也没少。

        她恨过他,而那些恨,早不知在何时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她对他只有不舍与心疼:不舍他孤单,心疼他孤单……

        他给她的爱,狂烈到不顾世间万般阻挠,她也不过是想爱的女子,如何能躲得过他的深情?是的,她爱他!早就爱上了他!也许在他一心一意专宠她时,也许在他仲秋月夜撇下所有后妃来救她时,也许早一些在她逃走后追回她时,又或许更早一些在船上时……她爱上了他,却不肯让他知道,把爱悄悄藏匿心底,像陈酒般让它一天比一天醇厚、深浓。

        她爱他!可现在,她要走了,再也不能陪伴他了——其实,她不应该悲凄,她应该高兴,至少她陪了他十四年!上天,对她厚爱至此,没什么好埋怨的!

        执子之手,也……难以携老啊!天命如此!

        忧只忧,他会因思念她而受苦……

        “皇上……别难过!这世间还有……许许多多好女子,我走了……皇上不须再冷落妃子们……好好待她们吧……”

        他那些妃嫔并没有错,是她欠了她们,上天责罚她之后还有补救吧?

        “珏儿,朕只要你!你不能撇下朕一个人走!”

        “怕是……不行的了……”怀珏勉强笑笑,眼神依恋地看着龙曜,以前她想死时,他总能拦回来,现在——他做不到了!人毕竟是人,即使身为天子,也无力回天。

        是的!龙曜绝望地意识:他是做不到了!

        他心爱的女人就要死去,他却毫无办法、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活力一点点从她体内消失。

        他一生的爱恋,将会彻底消了形体,从此只剩绝望的思念……如果先走的是他,也许会好一点吧?至少她不会如他一般心碎吧……

        “珏儿,告诉我!你爱我吗?爱过我吗?”他要知道,一定要知道,她是带着对他的爱走的,才不会遗憾。

        爱啊……

        “你心里的人——是谁?”他又哀痛地问。

        她该告诉他吗?

        以为她不爱,会让他不甘而抱憾终生;知道她爱,会让他的心更痛……她该告诉他吗?

        “曜……对不起……不能与你……长相守了……死生契阔……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怀珏看向龙曜手心里她的手,轻轻回握,十指相缠,低低吟咏着缓缓闭上眼睛。

        “珏儿——珏儿——”

        她的手逐渐冰凉,龙曜的心也在冰凉——他失去她了!永永远远……失去她了!

        心太痛会麻木,爱太深——心便没了!

        他的心已给了她!

        她呢?

        龙曜举起俩人十指交握的双手,他送她的翡翠扳指犹在她的拇指上——她一直没脱下来过……从戴上的那一天,就一直没有!无论她怎样恨过、怨过,他亲手套住她的徵物,她不曾丢弃!

        一线阳光蓦地从撕开的云层透进他结满寒冰的心湖,融了冰面,解了他的冻,冰层下的苦痛却更加泛滥成灾。

        他知道了——

        她——是爱他的!她心里的人——是他!是他!是他!

        她爱他!她想一生相守的人——是他!是他呵!

        她并非冷情绝爱,而是太至情至爱,她要的,从来不多……该死的帝王三宫六院,后宫三千!是他害了她,让她短短的一生始终活在亏欠他人的负疚里,终至愧疚太深香消玉殒。老天!应该受惩罚的人是他!却要他心爱的女人替他偿还罪过,上苍太不公平!太不公正!

        她走了,但把心留给他!她的心,就是他的心!只要她的心还在,即使上天入地,来世重生,他必定会再度找到她。再相逢,他——永不再负她!

        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