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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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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藤原道无篇] 六

书籍名:《那一场风花雪月》    作者: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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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德元年五月,检非违使连续几日上报的公文里都提到京都近日有平民感染疫病。

        一开始,藤原道?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件事情,他跟所有的贵族一样,都认为那是平民才会得的脏病,但当年仅二十六岁、官爵品级为正二位的大纳言小野贤治,以及经历四朝七十二岁、官爵品级为从二位的中纳言源保光相继因为疫病暴毙后,所有的贵族、整个宫廷都为之震动起来。

        天皇先出逃城外嵯峨野的御苑,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王公贵族紧随其后,当天,二条院也在准备暂时搬迁出城躲避瘟疫。

        不似别人家那样慌乱无序,因为藤原道?向来严厉管束,所以即使是这种时候,二条院里的下人至少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各自紧张匆忙的收拾了必要的行李物品,按照主人的命令分批轻装出城,前往京都北郊岚山上的别庄。

        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藤原道?回到主殿,刚刚坐定,就感到一阵晕眩,没有多久,脑壳里竟好像有锤子在不断捶打钉凿,闷的疼痛起来,隐隐的,他觉得不妥,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

        二条院里备有三辆牛车,藤原道?让菊地带着几个侍女先乘坐一辆离开,第二辆车子,他交予?一郎,命令他带那个孩子离开,马舍中还有二十匹马,全部拨给武士侍从,跟拉运物品的人力板车一起离开。

        最后一辆牛车的车辕已经架好,宰相君进来通报,此刻,藤原道?满头大汗,全身的筋肉越僵硬无力,他目光迟钝的扫过宰相君,皱着眉勉强的站起身,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湿了,两条腿打着颤一步一步慢吞吞的向外面走。才走出两步,他的膝盖忽然一软,整个人笔直的跪倒下去,门旁边的宰相君吓得尖叫了一声。藤原道?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他自己的眼睛里也盛满了惊诧,宰相君捂着嘴瞠目不知所措,片刻回过神,膝行着向前试图伸手去搀扶藤原道?,藤原道?微微抬起脸,从自己侍女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和恐慌。

        那么,不是疲倦,自己是染病了,他垂下了眼帘,静静的坐了一刻,心里越来越清楚,据说这种病一开始的症状就是乏力、头痛、晕眩、出汗,现在,他甚至开始想要呕吐。

        最后,四名侍从、六名武士和宰相君随藤原道?一起留下来,二条院紧闭起大门,往年从延历寺请回来的佛像和由高僧赠与的各种符咒都搬取出来,他的寝殿被设置成一个临时的结界,武士面向东北的鬼门鸣弦,密香投入最大的薰炉里点燃。

        吞饮了数枚符咒纸灰后,藤原道?在铺好被褥的寝榻上躺下,他浑身冰冷,冬天的棉被被翻出来,盖到他的身上,但他的身体仍然不受控制的一阵阵打着冷颤,耳朵里都是轰响,力气和精神犹如被什么抽空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除了鸣弦的声音,房间里很安静,外面,落日橙色的光辉透过糊在格子门上的绵纸映照进来,那种金灿灿的橙色异常眩目、漂亮,但登在房间里的人都感觉不到,他们脸色苍白,战战兢兢的连气也不敢转。

        谁也没有想到,房间的门突然被拉开,原本贴在门缝上面的符纸呲得一声被撕裂开,房间里的下人都惊骇的瞪着眼睛,看向正站在门外面的小公子。

        那个孩子瞥了宰相君一眼,径直的走进房间,毫无顾忌的跨过了寝台周围的绳结,走到藤原道?的被褥旁。

        藤原道?睁开眼睛,看到那个孩子,心里不由的涌起一股烦躁的怒意,他明明下令让?一郎带走的人竟在这个时候回来,还无礼的跑到自己的寝台上盯着自己看,他狠狠的瞪着一双已经变得红肿的眼睛,挣扎着半撑起身,困难的出几个模糊而嘶哑的声音要人将那个孩子**去。

        接下来的日子,藤原道?完全无法控制,有时候他想自己也许已经落到地狱里了,有时候却能够清醒,身体一迳的疼痛不堪,没有任何食欲,却要命的口渴,不停的呕吐。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要他清醒,那个孩子始终都在他旁边,喂他吃喝,帮他清洗,后来,他渐渐的不再去赶那个孩子,顺从的接受那个孩子的照料。

        为什么,那个孩子会这么坚持、几乎拼命的看顾自己,藤原道?无法理解,他只是觉得难过,第一次为一个人而感到难过。

        一天晚上,藤原道?从一种挖骨钻心的疼痛中醒来,他再也克制不住,手脚划动着激烈挣扎,进入了没有理智的癫狂状态。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狂是因为他身上的两处疫肿破开了裂口。待脓血流淌干净,伤口被包扎好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失去知觉、绝无动静的躺着。

        等他再次醒来,他觉得自己就好像经过了一片无边无尽的深渊,那仿佛是一个梦,很漫长,他醒来,茫然若失,可是当他的眼睛看到那个孩子,一瞬间,他的心里就涨满了喜悦,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毫无负担的喜悦,轻轻的在他的四肢百骸中跃动,那一刻,他不由自主的就笑了。

        刚刚醒来的几天,藤原道?还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他便静静的看着那个孩子,用小小的身体和肩膀照顾、服侍他,他看到那个孩子本来还算圆润的脸颊变得削减,他看到那个孩子的眼睛下面重重的阴影。

        那个孩子是自己的,虽然他一直以来都不去承认,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打算要解决掉,可是,那确实是自己的孩子,这就是原因吧,藤原道?想着,那个孩子为他所做的事情,他对那个孩子所产生的关注和念想,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因为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的血脉。

        疫病,感染的时候是不分年龄、性别、身份或地位的,也不管你之前是身体健康还是虚弱,但是到了恢复期,原本身体健康、强壮的人就会恢复的快一点。

        藤原道?恢复的很快,七月初,他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因为从心里接受了那个孩子的存在,所以决定对以前的一些计划作出改变,第一件事,就是要处理掉地牢里的那个人。

        几个月前,藤原道?派出影武士将藤原伊家秘密的抓回来,安置在地牢里,由一名亲信负责看管,即使是瘟疫期间,也没有忘记送水送饭。

        藤原道?一能够走动,就令两名亲随扶他去地牢。

        看到藤原道?,藤原伊家显得很惊讶,随即,又像是了然了。

        藤原道?本来是想将藤原伊家关着,到以后需要解决那个孩子的时候使用,现在既然没有必要了,他就不会再留着这个会威胁到那个孩子的隐患。

        回到主殿,那个孩子已经在那里,安静的等待着他。

        刚才的走动和站立令藤原道?十分疲倦,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

        京都,从前夜就开始下起了雨,雨势越来越大,已经变得有些吵闹。不用睁开眼睛也能够清楚的感到那个孩子专注的目光,他突然伸出手抓住那个孩子正抬起来准备为他掖汗的手腕,眼眸幽深的直视那截从衣袖中露出来的手臂,比他想像的更加纤细,上面分布着青紫的瘀痕和抓伤,他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弄的。眼睛里露出了懊恼的神情,下意识的问那个孩子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染病吗。

        那个孩子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笑容里收拢着淡淡的苦涩和讽意,他侧过脸,看向外面占据了整片天空的灰色雨幕,看到了跪在雨中的?一郎。

        藤原道?看到那个孩子皱眉,看到他低头思索,看到他抬起头目光闪烁,看到他伸手略微拉开衣领。

        那个孩子开口说,他用刀以自己的生命威胁?带他回来。

        这是藤原道?第一次真正听到那个孩子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声音有些单薄,凉凉的,同时,又有些甜软。

        藤原道?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很多事情突然就变得无法理解起来,他凝视着那个孩子,良久,是高兴的吗,还是为难的?

        将那个孩子抱进怀里,觉得他很可爱,好像小动物,那么娇小、脆弱和无助,令人想要怜惜,原来拥有自己的孩子就是这么一种感觉,藤原道?的嘴角勾出一抹笑容,仿佛是相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