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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江山更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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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籍名:《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


                                    

            他终于开口,温和地指给我看:“妙莲,长江以南便是齐。”

            地图上密布着用猩红笔墨勾画出的战略要冲。我极快地扫了一眼,微笑道:“如今还是萧赜在位么?”这一句颇为冒险。我心中忽然惴惴,怕他不喜欢女子谈及政治,更怕他的疏远和设防。何况我是太皇太后的侄女,身份原本就很特殊。

            他诧异,深深地注视了我一瞬,然后说:“你知道这些,很好。”语气平和得听不出丝毫褒贬。我却蓦然感到一阵凉意。过了片刻,他又问:“是你父亲教你的罢?”

            我摇摇头。其实父亲并未刻意教过我这些,只是我刻意留心罢了。然而听拓跋宏的语气,似乎对我父亲有一种潜在的戒心。我迟疑了片刻,镇静地说:“皇上怎么忘了,臣妾之父已有许久不预世事了。他老人家笃信佛法,在洛阳六年,以家财建了七十二所浮图精舍,虔心为皇上和太皇太后祈福。”

            “哦。”拓跋宏应了一声,却是不以为然的神情。我又说:“父亲不大过问州务,常与名德沙门为伍,日与讲论,精勤不倦。也许,人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得不与世无争了。”最后一句是真悲凉。拓跋宏的目光轻轻投注,含着渺茫的歉意。我犹带微笑,却侧过脸,得体地隐藏起细微的委屈和怨气。

            “盛名所累。”他叹了一句,忽然蔼然说道,“太师的学问是极好的。日后若有机会,朕一定登门求教。”这一句多少有些安慰。沉默片刻,又重新拾起刚才的话头:“你怎么知道南朝的形势?”

            我心中一惊,轻描淡写地说:“未进宫时,街闻巷议,多少有些入耳……”我抬头凝视他,真挚而深切地道出:“臣妾明白,皇上有雄心壮志,藏于中心,待时而发。臣妾但恨所知不多,不能为皇上分忧。”

            他微笑,目光中渐有和煦的暖意。“你如此知心解意,早已在我意料之外了。”神色忽然一黯,又道,“可惜,有些事并非我所能决定。”他依然微笑,眼中却泛出一抹悲凉,“妙莲,你看我这个皇帝,当得像也不像?”

            他问我,却不需要我的回答。我亦无话可答。只是不忍他这一瞬间偶然流露的颓丧和阴郁,不禁温言劝道:“皇上正当年少,可以慢慢等待。”

            他微怔,轻问:“你陪我一起等么?”

            我心中却是一震。说者未必有心,于听者而言,却无异于一种取舍。我心中惴惴,不禁想,如果太皇太后与皇上有冲突呢,我该如何自处?如今想来,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入宫前,我也曾悄悄地问过母亲。她闻言一怔,笑意慢慢地隐去,沉吟道:“眼下,掌权的是太皇太后,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她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妙莲,你心里要有个分寸!”我未曾和母亲说过什么。但从那时起就隐约浮起的念头,此刻却忽然清晰起来:是站在拓跋宏身边罢!毕竟,他再怎么不得志,也终究有亲政的一天。

            我蓦然抬头,声音微颤,却清晰突兀得犹如晨钟暮鼓:“臣妾永远都是站在您这边的。等着您亲政,等着您变法改度,等着您开创盛世……”说得急了,微微变了调,似乎不是我自己的声音。

            他怔怔地望着我,似重新认识一般。许久,才迟疑道:“你忘了,你是太皇太后的侄女……”

            “但我是您的妃子啊。”我即刻接口,失望而又悲哀地。我不敢说“妻子”,说到底,我也只是他的妃子!这一刻,忽然体味到名分的虚无。

            他无语,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温柔如旧,却又分明不同旧时。我眼中的泪,打了个转,到底没有落下来。

            “我昨天读到一首汉诗。”他忽然说,无关任何话题。“我背给你听。”他依然握着我的手,那声音原本也是有棱角的,此刻却温和淳厚:“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其实早已成诵,但听他吟哦,却仿若初次相闻。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这是卓文君在得知丈夫司马相如准备纳妾后,写下的一首诗。这个勇敢而坚贞的女子,当初选择私奔时是绝对料想不到,后来显达的夫君竟有“两意”。

            我从此不再艳羡《凤求凰》。世事无常,女子的痴情往往敌不过岁月的无情。

            咫尺相对的拓跋宏却依然动情地念下去:“唧唧复唧唧,嫁娶不须啼……”我心中忽有所感,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声音微微地颤,既惊且忧。

            四周忽然静了。拓跋宏惊异,目光中却有淡淡?span  class=yqlink>南玻嵘?“妙莲,你知道这首诗?”

            我的神思在那一瞬间恍惚起来,答非所问地呢喃道:“这世间可有一心人?”忽然想,什么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只要一个“一心人”,天长地久地宠着我……我望向远处,又深深地念了一遍:“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拓跋宏怔住,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揽住了我。一瞬间,只有一种欲落泪的心疼。

            作者按:

            冯润,小名妙莲,是冯熙庶出的女儿,但她究竟是第几个女儿,或者冯熙究竟有几个女儿,那就不好说了。

            《魏书》上说冯熙:“因事取人子女为奴婢,有容色者幸之为妾,有子女数十人。号为贪纵。”可见他儿女成群。他的儿子,明文载于史册的只有冯诞、冯脩、冯聿、冯夙。至于女儿,实在不容易考证,为便宜行事,我索性将妙莲当作长女来写。实际上,根据她几个妹妹的墓志铭推测,她应该行二或行三。

            妙莲是野史中的名字。她的两个妹妹在野史上分别叫冯姗和冯媛。但我终究没有采用这种说法。妙莲这个名字是保留了,用作小名,大名是冯润;她的妹妹——就是那位后来出家的废皇后,依然采用貌似权威的说法,叫冯清。至于冯润的另一个妹妹,实在无从考证,但是,既然她们姐妹都是取三点水为偏旁的单字,于是就叫她冯滢。“滢”是水波清澈微闪的样子。

            根据墓志铭来看,冯后的五妹、八妹叫季华和令华。难道她也叫某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忽略考古的发现了,就叫妙莲。

            第二章一春梳洗不簪花(1)

            1残冬过后,便是太和九年。

            正月里,太皇太后在太华殿大宴群臣,言笑晏晏间,颁布了她亲笔所作的《皇诰》十八篇。这是为告诫皇家子弟要勤勉好学、戒骄戒躁而作的。

            那日,拓跋宏着明黄便袍,束玉色腰带,于殿上朗声宣读《皇诰》。他用的是鲜卑语,而另一位翩翩少年——着青色翻领袍子,窄袖管的贴边却用了明黄;面上犹带几分稚气,神情却清奇从容;与拓跋宏并肩而立,两人几乎一般高,但他的身形似乎稍稍怯弱了些——他随后以汉语重复《皇诰》的内容。

            一幅画屏迤逦于殿角,隔出一个精致的所在,用来招待女眷。我尽管在说笑,心中却留意着画屏之外的声响。那清雅的汉语,让我屏息静气,暗暗叫好。只是,但闻其声,不见其人,心中不免疑惑。

            后来,终于小心翼翼地向拓跋宏询问,他笑道:“是朕的六弟,名勰,字彦和。”我这才恍然。献文帝有七子,拓跋宏居长,底下六个弟弟,年龄相仿。拓跋勰行六。“彦和年龄虽小,却是众兄弟中天赋最高的。”拓跋宏如此赞誉。

            到了三月,皇帝下诏分封兄弟——自然是通过太皇太后认可的:拓跋禧为咸阳王,拓跋干为河南王,拓跋羽为广陵王,拓跋雍为颍川王,拓跋勰为始平王,拓跋详为北海王。

            分封之后,各位亲王陆续搬离宫廷,独辟王府。我依然没有见到拓跋勰。时日渐久,当日那口闲雅从容的汉语,已渐渐淡忘。

            这一年开春,因分封六王,宫中宴饮频繁。觥筹交错的喧闹中,我寻一个间隙,悄悄移步至偏殿,方有机会单独见母亲。千言万语在心头翻转,她问出来的却只有一句:“妙莲,你过得好不好?”

            我心中感伤,又不免自矜,只是深深地点头。

            娘拉过我的手。一双皓腕,覆着一截藕色罗袖,精致而不张扬的碎花疏密有致地铺陈于袖口。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衣袖,握住我的臂,欣然叹道:“这宫中绝无仅有的汉装,便是他对你的情分了。”

            我心中微微怅惘。五个月来朝夕相对,我为他栉发,为他沏茶,为他抚琴,为他吟唱南朝乐府,为他诵读汉家诗赋……他却不知,我心中的顾盼。

            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总会经过昭阳殿——那是皇后的居所。殿前繁花似锦,万木含春,晨曦映照下的琉璃砖瓦,白玉雕栏,总是别样华丽。但这座宫殿却寂寞地空着——拓跋宏并没有立后,似乎也无意立后。

            正因此,才留给人隐约的期许和疑惑。

            我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声:“他的情分,也不过如此罢了。”

            “妙莲,他如此待你,已足够了。”娘先是欣然一笑,随即正色敛容,低声嘱咐道,“若为长远之计,你应该争取未来的太子。”

            此时,拓跋宏已经有了一位皇子。

            比之北魏的前几代皇帝,这个孩子晚了几年。文成帝十五岁得子,献文帝十四岁得子,而拓跋宏是十七岁。

            皇长子的母亲林妃,是已故平凉太守林胜之女,分娩不久,太皇太后就以皇长子将为储君之由,命她自尽——北魏有两条残忍的祖制:一、立皇后,须让待立女子亲手铸一个铜人,成之,方得立;二、立太子,须杀其母,以防母后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