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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江山更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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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书籍名:《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


                                    

            在公主出嫁之后,拓跋宏赐予冯夙太子中庶子之职。然而冯夙毕竟是孩子心气,此时已觉心灰意冷,连官署也不大去了。不过领个空衔罢了。

            这是太和十四年的春天。

            6开春,距离冯滢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我自己还生着病,亦勉强支撑着去看望她。室内燃着安神的香,糅合了淡淡苦涩的药味。却见重重锦缎的覆盖下,只有瘦小的一涡,微微凸起。冯滢消瘦,隆起的腹部便显得格外沉重。我一阵目眩,就势半跌半坐地靠在床帏之畔。

            “姐姐,你的病可好些了?”她先问我的病,苍白的脸上有淡淡的喜色。我却无暇顾及自己的病。只为一种身不由己的惶然,近日一直盘踞在心头。我问:“你怎么样了?一切都好么……”

            其实,我日日都打发人过来探询。冯滢的贴身侍女亦曾悄悄来见我,张惶地和我说:“小冯贵人的情形有些险,求娘娘您拿个主意。”可是,我又能拿什么主意呢?

            冯滢才说了几句话,就倦了,便将双目沉沉地阖上,似睡非睡的样子。我忧虑地端详着她。翠羽走过来,悄声道:“奴婢刚才去问过了。小冯贵人夜间惊醒四次,口干,虚汗;午后吐过一次,饭菜和药汁都吐了出来……”

            我不禁皱了皱眉。冯滢却听见了,她这般虚弱,然而精神却是病态的敏感。她睁目叹道:“御医来诊了许多次,也换了不少药,还是这样。”言毕苦笑,“姐姐,你说,这是命罢?这个孩子若有不测……”

            “不许胡说。”我心中又急又悲,声音亦岔了调,什么都顾不得,只是一气说下去,“你不可以这样想。你不知道这孩子对你有多重要,对我们有多重要,对冯家……”冯滢的目中忽然流露出凄苦的神色。翠羽已然觉察到不妥,她遽然咳嗽了几声。我一惊,咬住了唇,声音戛然而止。

            “姐姐,我……”她欲言又止,楚楚可怜。我转过脸,调匀呼吸,亦将蓄了许久的泪意忍下,才对她一笑,道:“你千万不要害怕,生了这个孩子就好了。”

            临去,翠羽刚扶起我,冯滢忽然在身后叫了一声:“姐姐!”声音不响,却仿若生离死别的大悲。我猝然回头,脚步虚浮,几欲跌倒,只听她脆生生地叫:“姐姐,你当心!”然后,她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凝眸看我。她的面庞削下去,眼窝亦陷了下去。格外清亮、幽深的眼睛,一直一直地看住我,许久不动。

            “你……怎么了?”我心中不安。冯滢的睫毛轻轻一扇,眼睛蒙上了迷离的轻雾。她说:“没事。只是想好好看看姐姐罢了。”

            这话不祥。然而,我直到后来才真正明白。

            看过冯滢之后,我前往太皇太后宫中。

            甫一进门,便已听闻温言笑语。我恍惚站住,许久之后才辨出,竟是冯清的声音。脚下犹疑了片刻,我终于上前,行礼如仪。

            太皇太后斜倚着熏笼,关切地问我:“身子可好些了?”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转向冯清。

            我记得,她今年应是十七了。冯清颀长、秀丽。眉眼间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恬淡如水,隐约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漠然与傲气。然而此刻,她又是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我心中莫名的烦忧。

            她亦起身向我问安。我勉强道:“这几日好一些了。”我深恨自己的憔悴。尤其此刻,面对着冯清青春健康的容颜。

            她说:“今日是奉了爹的命令,进宫来探望两位姐姐的。”向我仓促一笑,她随即垂目,微笑着转向另一侧,“我许久不见姑妈,心中惦记,便先过来瞧瞧。”见太皇太后微笑颔首,她又接下去说,“可巧在这里遇到大姐,也省得我多跑一趟了。稍后我再去看望二姐吧。”

            冯清这番话,说得厉害。我一惊,蹙起了眉头,但随即又以微笑抚平了那一丝不悦的痕迹。我如平日般微笑:“有劳三妹了。”

            随后,闲话家常,时有笑语。仿佛我们三个人,毫无嫌隙。我想起此行的目的,再三犹豫,终于启齿,向太皇太后请求,允许我母亲进宫,照顾冯滢生产——她虽然不是冯滢的生母,但如今,也只有她能够如此了。

            “妙莲,你糊涂了。”太皇太后的拒绝,没有丝毫温度。我几欲落泪,说道:“冯滢现在的情形,非常糟糕……”她不语,短暂的沉默之后,才解释道:“皇上已经有了四位皇子,从来没有娘家人进宫照顾分娩的先例。”我无奈,心中担忧,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太皇太后并不看我,冷静地说道:“我不能让冯家人破坏了规矩。”

            凉意霎时笼上心头。我疑心,这话是另有所指。心中惶然,也觉得委屈,眼眶不禁微微一红。

            “清儿,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你的二姐了。”太皇太后忽然说道。冯清会意,随即起身,默默退下。却又转向我,遗下一束漠然的目光。

            她走后,太皇太后终于问了出来:“妙莲,你是在为冯夙的事感到委屈么?”目光中有了些许笑意,声音却依旧冷静,“我知道,你先前求皇上赐婚,皇上也答应了你。”

            我低头道:“是。”

            她唇角的刻纹,骤然加深了,沉声问:“这么大的事,你先前为何不问问我的意思?”我惘然抬首。她又说道:“迄今,已有两位公主下嫁冯家了。你的嫡母博陵长公主,和你的大嫂乐安公主。够了,已经够了。锦上添花倒未必是好事。”

            我心中一凛:然则,太皇太后也在阻挠冯夙与公主的婚事么?又听她冷然问道:“你还不了解冯夙么?你明知他承受不了这般恩遇。如此勉强,莫非是有别的打算?”

            我惶恐至极,连声辩解道:“不,不,妙莲如何敢呢?”别的打算,那是指我的私心,为我们母女胞弟筹谋的私心啊。我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太皇太后知道。

            “你我都是为了冯家。”她的声音柔和了一些,然而那凌厉的目光,依然逼迫得我不敢正视。她又说:“但我不允许你有私心。”

            我惶然道:“妙莲不敢。”

            她转过身,留给我一个冰凉的背脊,冷然道:“均田令,以及冯和冯夙的事,我不预备再和你提起。只是要你记住,不要做危险的事,不要使冯家担上一点风险。”

            第七章一时回首背西风(1)

            1冯滢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分娩的。

            我卧病,挣扎着起身。拓跋宏却按住我的手,忧心忡忡道:“妙莲,你且躺下。”声音柔和,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说:“你不要担心。朕这就过去看看。”

            他匆匆离开。翠羽挨了过来,我昏沉沉倚在床栏,凄惶地唤她:“翠羽,翠羽,怎么办,怎么办?”她见我如此神色,也深为不安,劝道:“贵人,时辰尚早,您再息一息吧。小冯贵人那边,自有人照料,您不必担心。”

            我无语,只饮了些水,默默等候。日头却慢慢移上了窗格的淡粉绫绡,晨曦映上倦意沉沉的脸,我却始终没有等来回话的宫人。

            “皇上在哪儿?他在哪儿?”我惶惶地问着,欲下床来。然而,脚一点地,便是头晕目眩,身子微微一晃,翠羽急忙奔来扶住。周围又是一阵惶惶。

            “贵人,您不要急啊!”翠羽拖着哭腔。我一惊,忙问:“小冯贵人那边怎么样了!”翠羽惊慌失措,只摇头道:“您快歇歇,喝点水,缓过气来再说……”我急火攻心,几乎是怒喊:“我问你,她那边究竟是怎样了!”

            翠羽退后一步,跪下了。我心中一震,无力地跌坐在床沿。我终究是无情之人,首先问询的,竟然是:“孩子生下来没有?”翠羽凄然道:“孩子……一生下来便死了……”

            长久以来的不祥预感,在刹那之间,得到了印证。我再问:“那么小冯贵人……”翠羽嗫嚅道:“难产,也过去了……”

            我胸中大恸。五脏六腑,仿佛被强行撕扯着,喉中即刻涌上了一股腥甜之味。这一瞬间的绝望,让我如飘零之秋叶,身子晃悠悠地向前一倾,喷出一口鲜血,仿佛连心肺也要倾吐出来。黏稠的液体,猩红的颜色,猝不及防地溅在足边青砖之上。

            我的身子又往后仰去。周围大乱,惊叫声、奔跑声、呼喝声……然而,我顾不得,只是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转之时,纱帐外只见一个青衣剪影。我喉中轻轻出声,纱帘轻卷,那影子亦随之转身,竟是太皇太后。

            “姑妈!”我凄然唤她。再不叫她“太皇太后”,这一声家常称呼,或许可以唤来些许亲情的温暖。她面色黯然,柔和而悲悯地望着我,叹道:“妙莲,你怎么病得这么重。”

            “姑妈,冯滢……”我喉中又有了哽咽之意。她以眼神制止我,轻声道:“妙莲,你如此伤痛,我现今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我恍恍惚惚,却想起那日,冯滢的那一声“姐姐”。如今响彻心头的,只是凄凉的回声。她说:“没事。只是想好好看看姐姐罢了。”而这一句,竟是永别。她声音里的绝望,以及泪眼中的诀别之意,我竟全然不觉。而我,又何曾好好看过她?

            此刻,情不自禁,向着我眼前惟一的亲人,悲泣道:“我不曾照顾好她,我对不住滢儿……”心头千回百转,然而,这一层愧疚是无法以言语尽述的。

            “妙莲!”太皇太后微带谴责地打断我,须臾,又叹道,“我的两个侄女,如今已经去了一个,我总该尽力保住那剩下的一个……”她的眼睛微微红着,然而泪水毕竟没有落下来,只是以一种看彻生死的绝然与凝重,最后向我说道:“冯滢已经过去了,你得顾着自己,好生养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