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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书籍名:《山匪》    作者:孙见喜


                                    马克斋见了银子也就识了时务见好就收,强龙不压地头蛇,回话说都是给冯大人于司令效忠哩,只要打垮了刘镇华陕西人安生了就啥都好说,又说你要给我个地方我休整七天后就凯旋西归。老连长应允,着大参议矮胖子具体安排。矮胖子就请“马团”在白杨店休整,说这地方交通方便百姓富庶,是岭南有名的大镇子,镇上有一街三面岭一百一十一间庙,马克斋闻听此言心想有如此庞大的庙宇必是有油水的地方,可兵马开到,举目所见,却是荒街野店,所谓的大庙只是一柏一石一间庙,马团长受此捉弄怒不可遏吊起矮胖子就是一顿饱打。还是二参议土包子机灵,以老连长的名义连夜往白杨店呈送了若干猪肉和药品才把事情按住。

            流岭槽(16)

            莫说镇嵩军过州川一路疯抢留下多少祸患,却说有人火中取粟因祸得福。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孙老者的外甥唐靖儿。唐靖儿在孙校长婚宴上与饶她大哥铁绳同桌,铁绳答应给他搞一支枪令他终日振奋,他今儿等明儿盼,从麦忙到秋后,也没得到铁绳半句音信,就自个儿筹了几十块银元去了南山,逛了一圈之后方知所有逛山都在搞枪。且他那点儿钱连个枪梭子也置办不了,回头来看还得先搞钱!适在这时,镇嵩军从州川过队伍,眼见着长枪短枪流水一般从官路上过,唐靖儿心急手痒老虎吃天没法下爪!人家荷枪实弹敢抢人敢收拾女人敢杀猪宰羊,他唐靖儿只有藏在院墙背后躲在老坟丛中看热闹流涎水。后来他邀了一同从河南国民二军逃回来的赵振华、李万绪、雨生策划搞枪。四个小逛山躲在半坡上的老爷庙里,队伍过了一天一夜,他们商量了一天一夜。他们也总算看出了名堂:越是走在后头的越是些伤兵、老兵、娃娃兵,他们到了各村的饭食棚,只有刮锅底喝洗碗水的份儿,连说话的口气也硬不起来。天麻麻黑的时候,唐靖儿终于下了决心,他招呼小兄弟们吃了庙里的献食,扯下黄幡在腰里勒了,又把“有求必应”的红布撕成条裹了三只磨秃的糜篾笤帚往腰里一别,一蹦三尺高直奔镇嵩军的队伍。他们先躲在官路畔的地塄上,眼看着三个伤兵相搀相扶着进了一处饭棚,就蹦下地塄突然出现在棚口,一声:“举起手来!”就拔出腰间的家伙顶到三个伤兵的后背上,三个老少伤兵正爬在饭桶上舔食面汤,他们长途奔逃困乏无力,忽有硬家伙顶在后腰,哪里还有反抗的气力,早腿一软瘫在地上,口里大爷大爷地叫着,说家里还有老人哩千万留一条命,四个小逛山就轻而易举地下了两长一短三条枪,又朝三个伤兵尻子上一人蹬了一脚,骂一声:“妈的个逼哟!”就扬长而去。

            唐靖儿四人得了枪没敢在州川停留,连夜晚窜山到了碾子凹。在碾子凹一是躲风声二是练枪法。他们猎兔打野猪,吃肉喝血啃骨头,第一次体验了有枪人的胆气和逛山们的豪壮,这样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多天。一日,四人在一破碾盘上抹“花花”牌赌麻钱儿,正聚精会神间突然一声大喊在耳边炸响:“举起手来!”三人正要摸枪,来人却哈哈大笑,看时竟是铁绳。铁绳手持一把黑格铮铮的“十字连”吧吧朝天放了两枪,问:“声音咋样?”四人就轮换着抚摸观看,铁绳说:“我给你说麦毕弄不到秋后无疑,你看咋样?咱君子一言可不是耍耍哩!”唐靖儿说:“你开个价!”铁绳说:“三百现大洋,你把货看好!”唐靖儿脸就变了,高声道:“咱今儿也是有枪的人,我才剁了镇嵩军的尾巴,你可趁当着!”说罢也抽枪朝天扣了板机,可嘎吱一声枪没放响。那三个弟兄围了上来,拿白眼窝仁儿一齐斜着铁绳。铁绳一笑,平身子一躺仰天倒在破碾盘上,口唇操着对天说话:“咱这可不是镇嵩军手里的破铜烂铁,价是高了点儿,可你认准了货啊!”唐靖儿拉开枪拴,用小拇指抠那卡了壳的子弹,另三人就扎成三角势恶恶地俯视平躺着的铁绳。唐靖儿抠了半天没有抠出,就呼哧哧地气儿不顺,他真想拿过弟兄的枪,一枪给铁绳来个五官开花。可转眼一看,这位能飞檐走壁的“三只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十子连”套在右手食指上,中指一拨转一圈,中指一拨转一圈,满不在乎的样子纯粹是为了践其承诺而来,如此的情义又是多少银子能买来呢?这样一想就说:“你要三百现洋,你把我兄弟们杀了算啦!”铁绳蛇起身子,说:“我撵几十里来寻你,主要是我应承过你,也叫你看看枪我弄到了。”唐靖儿终于抠出了那枚子弹,扔到脚下,气愤地踩了两下,又搬起一块石头砸下去,“嘣”地一声子弹响了,弹头在碾滚子上打出一个白点,飞溅的石沫子吃了唐靖儿一脸!唐靖儿幽幽一笑,抹一把脸,没事儿般地对铁绳说:“是这啊,你洗了‘三只手’跟我闹事,枪是你的枪,我还封你个参谋的衔哩!”铁绳就拍着大腿说:“好表亲哩,我弄枪就为换俩钱,得了钱就想抽几葫芦子烟,兄弟你是弄大事哩,带上我个大烟鬼不坏你的事儿吗?”唐靖儿身子朝后一趔,蹲尻子坐下,也动着真诚说:“兄弟我实在是没那么多钱,要么,枪先叫我使着,钱,开过年了我给。”铁绳说:“我就是等着用钱哩,要赊账我在州川就出了手还能等到这会儿?是这,咱不说啦,一百二十块你要了就给现洋不要了我走呀!”唐靖儿与他的三个小兄弟嘀咕了几句,爽快地说:“行!你原旧在这碾盘上躺着,我四个到上沟里去一下,一个时辰后来给你送钱。”铁绳闻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说:“哎你别别别,你叫我走远些再去抢人,我是换钱抽烟呀,你这沾血的钱我抽了睡不着觉。”唐靖儿伸手说:“我得去试试枪火利不利,你胆小了你往沟口走。”铁绳把枪高高地抛过来,撅尻子就走,走远了又喊:“我在高陵沟口的大核桃树下等你!”

            铁绳刚在大核桃树下坐定,远山深处就传来雾沉沉的枪响。他一脚把个碌碡大的石头蹬下沟去,一时间心里就像钻了蚂蚁。当唐靖儿四人提着枪到核桃树下给他数钱时,铁绳就开口骂了:“你狗日的给我说打死了几个人?”唐靖儿显然还在兴奋中,他说:“没打死人,不过这枪真真是好枪!”铁绳把现洋掖到腰里,又用手背拍着唐靖儿的胸说:“好兄弟哩!实话给你说,这是马克斋的枪,我亲自拿竿子从他床头上挑出来的,为此他枪毙了两道岗的四个卫兵,那四个血身子这会儿还在白杨店的河滩里挺着,我得回去花二十块银元把这四人埋了。”说罢“噼儿噼儿”地打自己的嘴巴,一边骂着:“抽大烟呀,抽你妈乃屁哩抽!”

            流岭槽(17)

            一听是马克斋的枪,唐靖儿来了精神,问:“马团撤啦?”铁绳反问:“不撤还等着叫人剁尾巴呀?”又低头把腰带勒紧。唐靖儿说:“好兄弟哩,你是真正的英雄!说实话,马团过州川时,我找一个小连长说要跟上去吃粮,人家说现在不扩编,看我撵得紧了就踢了我一脚说,吃粮?吃你妈乃屁去!唉,人家那军纪呀,真正的正规军!”

            铁绳系紧了鞋带,挽起裤腿,又正儿八经地说:“唐靖儿!我给你说啊,这枪啊,最早的主儿是杨虎城!知道吧?靖国军的老东西,你好好拿着。”

            收拾了南路镇嵩军的残部,送走了马克斋的人马,老连长也起身回商县城呀!商县城是他的老窝子,被迫离城快十个月了,十个月里,苟县长、“毛团长”不仅在商县城搞出了十大怪,也为镇嵩军围西安刮尽了银钱粮秣,如今老戏又唱回来了,且看你“狗”、“猫”又如何吃屎逮老鼠?

            可是,老连长的轿子到了离城十里的东龙山,就被人团团围住。先是市民百姓,再是商会士绅,一排排跪在官路上,光“呈子”就递上来十几封!有人哭冤有人叫屈,老连长不得不下了轿子,扶一把跪着的人,作个揖给递“呈子”的,又双手在空中挥着对大家说:“好乡党哩!咱人是旧人车是旧轮,我回来了咱该咋就咋,来日方长啊!”矮胖子土包子就吩咐副官和护兵的马队在前开路,又千说万劝请老连长上了轿子。可走到离城五里的东店子,又出现另一番热闹景象:有人燃放鞭炮,有人敲打锣鼓,有人打着欢迎的横幅,有人提了酒端了献食招待士兵……人群排列着,直到东门。东城门口,是一帮或长袍马褂或西装礼帽或四兜制服的县府政要,苟县长、“毛团长”在这一堆人的簇拥下,双手捧了金色绶带躬腰逢迎,旁边甚至还有七零八落的洋鼓洋号响。老连长照例高抱双拳左边拱拱右边拱拱,咧嘴歪脖子接了绶带,随其左肩右肋地挂了,又接受一轮鞭炮的庆贺,一行人就顺着苟、毛二人的接引径入县府大堂。大堂四周贴满了“老连长万岁”之类歌颂其丰功伟绩的红绿标语,大堂中间十张方桌上的庆功酒宴已经摆好。老连长径入主席位,苟县长整了整胸前别着红布绺绺的中山装,手掐一页纸念着欢迎词。老连长屈指一敲桌面,就有副官附耳过来,老连长低声交代了一二三件事,副官迅速离去。这时,苟县长正在欢迎词里声讨镇嵩军的罪恶,又说到地方政府应付时局的艰难,说到老连长抗击敌军的英雄气慨,说到本县将在老连长主持下成立国民议会,把民主政治的建设推进到三民主义的新阶段等等。另一桌上,“毛团长”正与二位参议谈得亲热,忽见苟县长高举了酒杯向全场示意,就邀诸位一齐起身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