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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书籍名:《黑箱》    作者:罗珠


                                            14

        “厕所文化”事件败露后,夏瓦士渐渐地变成另外一个人,为人做事,总是畏畏葸葸。

        他开始把自己的心作为一只黑箱,收集起自己的所有的秘密装在里面,不让任何人窥探。

        就这样,他日复一日守护着它,使自己的性格变得沉默寡言。夏瓦士不但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秘密,也怕自己看到别人的秘密,时间一久,他就觉得自己心里装的秘密多了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同时,他也认为别人与他一样,心里装着许多不可渲露的秘密,越是如此,他就越对别人的秘密感到好奇,他人秘密的诱惑力,折磨得他焦躁不安。

        最终,他对一切事物都疑神疑鬼了。最初,他对妻子戴茜频繁地洗窗帘产生了怀疑。

        戴茜每过一两个星期,就把办公室的窗帘带回家来洗,夏瓦士见了,心里充满嫉妒,便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地说:“这窗帘不是很干净吗?”

        “我总觉得上面有精液!”这样的问答重复若干次之后,夏瓦士真的对戴茜从办公室里带回来的窗帘产生了好奇。

        戴茜每次带窗帘回来,他总是暗暗地观察一番,看看窗帘上有没有精液。

        于是,他开始怀疑妻子在办公室里垫上窗帘与别人做爱,于是,他就往更深的一层想象:这个不会呻吟的女人总是声明自己喊叫得很响,是不是她与别人做爱的时候喊叫得很响。

        于是,夏瓦士心里,真正地充满了醋意。开始,戴茜觉察到,在他们夫妻之间谈话时,夏瓦士要么闪烁其词,要么语焉不详,后来,她发现他日甚一日地神态异常,便深深忧虑起来。

        她琢磨,可能是他工作太劳累了,于是,便给夏瓦士备齐文房四宝,劝他从古书堆里钻出,脱离开那些枯燥的古代汉语,抽空画点国画,借以松弛一下精神。

        夏瓦士望着眼前的笔墨和宣纸并没有惊讶,心里反而异常地冷静,他认准这是妻子为他设下的一个圈套,诱他就范。

        他想按照妻子的意态行事,来等待事情的结局。事情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一支没有墨水的钢笔,一页刚打开的书,一个古陶片上的象形文字?一幅没画完的画?

        夏瓦士把宣纸在写字台上铺好,右手执笔,蘸足墨水,构思着画点什么。

        他想在宣纸上画一株兰草,抑或画一只虾,正犹豫着,笔锋已经落在宣纸上。

        15必须交待一句:夏瓦士是色盲。因为他是色盲,在一个阶段,他把所有的景色和事物都看成红色的。

        比如在初夏的时候,比如杨树,他把嫩绿的杨树叶子看成一片火红,热热烈烈,如火如荼。

        这时候,夏瓦士情绪激昂,文思畅达。睡下后,能一夜把妻子折磨好几回,直至她死去活来,他仍方兴未艾,兴趣盎然。

        戴茜一旦发现夏瓦士把杨树叶子的嫩绿看成一片火红,她就开始战战栗栗,魂不舍守。

        她经常问他:“现在,杨树叶子是什么颜色?”

        “绿色!”有的时候,夏瓦士为了安慰戴茜,无论自己的感觉如何,他总是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两个极其现实且又极其缥缈的字眼。

        开始戴茜还相信,后来她发现远不是这么回事,于是,她拼命地为夏瓦士烧鱼烹虾,拼命地往他嘴里塞菠菜油菜之类的东西,为他增加营养。

        渐渐地,夏瓦士便把杨树叶子看成一片老绿,他的情绪也就稳定下来。

        由于经济上的原因,夏瓦士不能天天吃鱼吞虾;由于季节的原因,夏瓦士不能天天食菠菜嚼油菜,于是他又把所有的景色和事物都看成黄色的。

        这时候,夏瓦士的心绪焦躁不宁,整天坐在写字台前,什么东西也写不出来,什么书也读不进去,屁股在椅子面上磨来磨去,不几天裤子便磨出两个大洞。

        这时候戴茜就更加惊恐,夏瓦士也有些担心,骇怕这样地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把所有的景色和事物,都看成白色的或黑色的。

        夏瓦士是变幻形的色盲。这足以证明夏瓦士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美术家,或者是一个美术评论家。

        要命的是,经过戴茜的引诱,夏瓦士却迷恋上了国画。无论画什么画,都要求艺术家的视觉要准确,可夏瓦士并不这么想,他觉得如不用丹青之类,只要用好墨,仍能分出层次和色彩,这全靠感觉。

        正如他感觉到戴茜每过一两个星期,就从办公室里带回窗帘来家里洗,内里充满着秘密一样。

        夏瓦士就是凭着这种感觉画国画的。通过画国画,夏瓦士发现自己对颜色也有一种深刻的认识,他暗暗地思忖着,这种认识是别人无法认识的,正如戴茜不能认识他所看到的杨树叶子是一片火红一样。

        这样,夏瓦士便产生一个极自信的观点:事物的质是固定的,而人们的认识却无法固定。

        他想,如果所有的人把杨树叶子看成是火红的颜色,而戴茜一个人却看成是绿色,他就会得意地大喊一声:她是色盲!

        基于这种观点,夏瓦士惶惶地认为:别人都是真正的色盲,他不是……16夏瓦士在宣纸上面画一株兰草或是画一只虾,他的思绪却一忽儿被色盲的事情萦绕,一忽儿又被那个缥缈不定的结局萦缠。

        他懊恼地抬头看看女儿卧室的门,那扇门已经紧闭很久很久了。那扇女儿卧室的门,紧闭了有多久?

        这时候,夏瓦士才开始认真地想这个问题。他清楚地记得,他最后一次进女儿卧室,是在他与戴茜在地板上做爱被女儿发现之前,女儿的卧室里有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橱和一个衣帽架,室内整洁明亮,散发着一种三色堇花的馥郁气息。

        女儿的卧室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尘不染的写字台面上,时常敞着一部新书。

        女儿写字台的某一个抽屉里,装着一些女儿喜欢的东西,譬如一只布熊、一张明信片、一块造形美观颜色鲜艳的橡皮、一小团红色的毛线……后来,他与妻子便被女儿拒之门外了。

        那年,夏天十八岁。按说,十八岁的姑娘该有自己的秘密,十八岁的姑娘拥有自己的秘密,也是能使人理解的。

        可是,夏天把所有的一切都隐藏起来,十八岁的心事,十八岁的感情,十八岁的语言,十八岁的烦恼,等等一切,她都当作一笔财富,珍藏在她的卧室里。

        使夏瓦士感到悲哀的是,他们做父母的,还不如女儿卧室里的那只白猫。

        女儿的卧室是一块禁地,女儿的卧室是一只黑箱,女儿躲在里面,不与任何人接触,不与任何人交流,她只与白猫朝夕相处,心心相印。

        夏瓦士在宣纸上画一株兰草或是画一只虾的时候,他呆呆地想,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一块禁地,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一只黑箱。

        我,妻子,女儿。这时候,夏瓦士隐隐地看到,有一种危机正远远地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