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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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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书籍名:《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    作者:邦雅曼·贡斯当


                                    产生所有这些灾难,都不是因为合法自卫,而是为了掠取遥远的国家,侵占那些国家对民族的繁荣毫无增进,除非我们打算把一小撮人愚蠢而又恶毒的名声叫做民族繁荣!  

            然而,我们应当保持公正。这些命中注定要在地角天涯战斗到死的牺牲者也会得到一些安慰。你看他们,踉踉跄跄跟在领袖的身后。他们沉浸在陶醉状态之中,由此在他们心中激发出一种粗俗而又无奈的欢乐。空中回荡着他们刺耳的叫嚣;村庄里响彻着他们放荡的歌声。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种陶醉,这种叫嚣,这种放纵——谁会相信那是真的?——就是他们长官的最高成就!  

            于是,征服的体制便给权力行为造成了不可思议的颠倒。二十多年来,你一直教导人们庄重节制,热爱家庭,辛勤劳动。可是现在是征服世界的时候了!还是这些人,被抓了、被训练,被煽动着蔑视那些很久以来反复灌输给他们的德行。他们因为酗酒而麻痹,又因为放荡而复苏:这就是他们号称的重振公益精神。  

            10.战争体制带给文明和知识阶层的后患  

            我们的论说尚未结束。压在这个不幸民族身上的,不光是上述那些历历如在眼前的可怕罪恶。还有其他一些罪恶,也许不像它们当初那样引人注目,却更加无可救药,因为它们把所有未来的希望都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在生命的某些时期,一旦我们的思想能力被打断,那将是无法恢复的。尚武国家那种孤注一掷、粗陋狂野的习性,所有家庭关系的突然破裂,在敌人没有露面时机械地依附于人,在最为激情澎湃时道德上狂放不羁,所有这些现象不可能对道德观念或知识水平毫无影响。开明阶层像一座宝库,储藏着学问、矜持和正义,储藏着豪侠、高贵和优雅的传统,只有这些能使我们有别于野蛮人,毫无必要地让他们的年轻后代在军营生涯中受罚,将导致整个民族犯下永远无法弥补的罪行,无论是虚妄的胜利,还是它所激起的毫无益处的恐怖,都不可能弥补这一罪行。  

            不管是商人的儿子、艺术家的儿子还是行政长官的儿子,不管是专注于文学、科学还是研习某种艰深技能的年轻人,只要他献身军旅,他早期教育的所有成果都将被洗劫一空。那种教育本身也难免会面临半途而废的痛苦前景。如果军事荣耀的辉煌梦想迷惑了青年人的想像力,他们会蔑视每一种和平的研究、每一种静坐的职业以及任何需要集中精力的工作,因为这与他们的爱好和尚未成熟的天赋所具有的勃勃生气不相称。如果他们因为意识到自己被迫远离家乡而悲痛,如果他们考虑到几年的牺牲将会大大耽误他们的进步,他们自己就会感到绝望。他们不会再去费力追求,因为它的成果会被一只铁腕取走。他们会对自己说,既然当局不给他们积累知识所必需的时间,与暴力作对就是毫无意义的。民族将因此而陷入道德堕落和不断增长的无知。它会由于胜利而变得野兽般残酷无情,它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自己误入了歧途,迷失了真正的目标。  

            毫无疑问,我们的所有结论仅适用于无缘无故又无益的战争。这样思考问题并不等于贬低抵抗侵略者的必要性。在那种情况下,各阶层都必须迅速做出反应,因为他们毫无例外都受到了威胁。然而,由于他们的动机不是卑鄙的掠夺,因而他们决不会遭到腐蚀。由于他们的热情是基于信念,强制便成为多余。社会职业被打断是为了最神圣的义务和最可贵的利益,因而不会造成被无端打断时的后果。人民能够看到它的限度,他们会欣然从命,把它作为重获安宁的手段;这种状态一旦恢复,他们就会把自己重新焕发的青春、可敬的技能和充满力量的感觉,用在既有益又有价值的事情上。  

            但是,保卫自己的祖国是一回事,攻击一个保卫自己祖国的民族却是另一回事。征服的精神企图把这两种观念混为一谈。某些往各地派遣军队的政府仍在大谈什么保卫自己的家园,人们不免会想,凡是他们能点燃战火的地方,他们都能称之为自己的家园。  

            11.一个征服性民族今天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成功  

            现在,让我们考察一下征服体制的外部结果。  

            使现代人要和平不要战争的那种品质,最初有可能使在政府强迫下成为侵略者的任何民族占到到很大便宜。耽于享乐的民族可能会迟于抵抗。它们准备放弃一部分权利以保护其余权利。他们可能会期望通过牺牲自由来保持安宁。一种奇怪的悖论是,民众的精神越是爱好和平,一个坚决与其作对的国家就越容易取得最初的成功。  

            但是,这种成功到底会给从事征服的国家带来什么结果呢?既然很难期望这会增进它的真正幸福,至少它也应该从中找到一些自尊心的满足吧?它会表明它的那份光荣吧?  

            离它远点。这就是当前对征服的厌恶,人人都会迫切感到需要放弃征服的责任。到处都会出现抗议,并且不会因为它是沉默的抗议而不那么强大。政府会看到成群的臣民站在一边,像一群阴郁的旁观者。整个帝国只能听见权力冗长的独白。这个独白可能会一次次被打断,但至多不过是奴性十足的聆听者在向他们的主子重复他的演说。但是,臣民们很快就不愿再去听这种永远不允许他们打断的令人生厌的夸夸其谈。他们的目光会离开这种他们只能为其承担费用和危险的虚荣炫耀,因为它的意图同他们的愿望截然相反。  

            使我们惊奇的是,最神奇的事业在我们的时代竟然不会让人产生激动。那是因为人民的常识告诉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并不代表他们的利益。既然只有领袖们能够在其中找到快乐,因此也只有他们可以满载奖赏而归。对胜利的兴趣集中在取胜的权力那里。在不安分的权力和毫无生气的人群之间竖起了一个道德屏障。成功不过是一颗没留下任何痕迹的流星。我们甚至懒得抬起头来看它一眼。有时我们确实为它悲伤,就像鼓励一种疯狂。我们为牺牲者落泪,又在暗暗祈求失败。  

            在尚武年代,人们崇拜军事天才甚于一切。在我们的和平时代,人们祈求的是中庸和正义。  

            当一个政府大肆向我们炫耀英雄主义的壮丽景象,炫耀数不胜数的创造和毁灭时,我们想要作出的回答却是:“也许最小的一颗米粒更合我意。”最辉煌的功绩及其壮观庆典,不过是我们起舞于坟茔的葬礼。  

            12.这些成功对被征服民族的影响  

            孟德斯鸠说,“罗马人的国际法在于消灭被征服民族的公民。”我们今天所遵循的国际法则是指一国征服另一国家后,根据其原有的法律继续进行统治,不过要给自己保留政治与民事管理权。[1]  

            我并不是建议审查这个陈述到底有多么正确。在古代社会肯定能够发现很多例外。  

            我们经常看到,俯首称臣的国家继续享有所有先前的管理形式和古老的法律。被征服国家的宗教一丝不苟地受到尊重。多神论——即推崇异邦的诸神崇拜——鼓励尊重一切崇拜。埃及的祭司在波斯人统治下保住了自己的权力。冈比西斯的例子不值一提,因为他是疯子:但是我们可以引用大流士的例子,他想在一个神庙里把自己的雕像竖立在塞索斯特里斯的雕像前面,遭到了祭司的反对,他却不敢对祭司使用暴力。罗马人把臣服地区的大多数百姓交给他们自己的市政当局,他们在宗教上只干涉了高斯人一件事:禁止他们使用活人祭。  

            无论如何我们也应当承认,征服的后果在过去几个世纪已经变得相对温和,并一直保持到十八世纪末,其原因就是征服的精神已经走到了末路。路易十四本人的征服与其说是名副其实的征服精神,不如说是一个狂妄的君主自命不凡和傲慢自大的结果。但是,征服的精神在法国革命的暴风雨中再现于世,而且比以往更为狂躁。因此征服的后果也不再是它们在孟德斯鸠时代的情形。  

            确实,被征服者不再被迫沦为奴隶,他们不再被剥夺土地或被迫为别人耕作,也不再被宣布为征服者的属民。  

            因此,从外表上看,他们的地位与过去相比更可忍受。一旦暴风雨过后,似乎一切都恢复正常。城镇依然存在,市场又挤满了人群,商店重新开业。还有偶尔的抢劫——那是一种环境的不幸,还有习惯性的傲慢——那是胜利者的特权,还有种种捐税——那是为了得到正常生活的温和外表而进行的系统征收,一旦征服完成,这些情形就会消失,或者说应该消失,除此之外,人们可能首先会说,发生变化的不过是一些名称和礼仪而已。不过,让我们更细致地考察一下这个问题。  

            古代的征服者经常毁灭整个民族。可是当征服者并不毁灭这些民族时,它也不会触动人们最为依恋的对象: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律法、他们的风俗习惯、他们的神祗。现代的情况则不同。文明人的虚荣比野蛮人的狂妄更折磨人。后者只看到了整体,前者却热衷于详细探查。  

            古代的征服者们满足于一般的顺从,不去调查他们奴隶的家庭生活或当地关系。在遥远省份的腹地,顺从的百姓会重新发现,生活的魅力几乎一如既往:他们儿时的习惯,祭祀活动,一系列尽管有政治上的臣服仍令人感受到家园存在的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