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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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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谏太叔参谋失宠 探大牢侠女如愿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太叔段派了暇叔盈和高渠弥去攻打颖考叔,指望一战而下,生擒颖考叔,以解除南征的后顾之忧。祝盐无因为深知颖考叔智勇兼备,又疑暇叔盈不肯出力,所以禀明太叔段,又遣祝聃率领五千人马去援助二将。此时太叔段得到南鄙战胜的消息,十分高兴,但遗憾的事只有两件,第一是未能活捉颖考叔,第二是高渠弥受了伤。他想,目今颖考叔已经溃不成军,仓皇逃窜,已经不是什么心腹之患了。于是便把众将都招到太叔府,做临出兵荥阳之前最后的商议。

        但是祝盐无并不认同太叔段即刻就要南征的意见。他先奏道:“目前颖考叔虽然已经败逃,但实力未损。不仅并未抓到他们的一兵一卒,而且还伤了我们一员大将。我探得军中情报,暇叔盈先是阵前只是绕舌,不肯出战,中途又无故鸣金收兵,按情按理,都应该首先治暇叔盈攻打不力之罪。”太叔段听了,用眼斜睨着暇叔盈,方想问话,却见暇叔盈早已跪下,磕头出血道:“我虽则一向敬重祝伯,然对此见地却不敢苟同。想那颖考叔勇力过人,且深悉兵法之奥妙。高将军那样一等威猛,尚且胜他不得,更何况叔盈之辈耶。况我先劝高将军谨慎行事,他只不听,后又鸣金收兵,无非见他与颖考叔相斗,如有好歹,第一我有主将失职之罪,第二在太叔未出征之前先损大将,其势不利,其兆亦不祥焉,第三则是邀他商议计策,即使生擒颖考叔不得,也必得斩杀之,以除太叔后患。怎奈高将军不听,硬逼着下令。那颖考叔只是佯装败逃,诱使高将军中计,我深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因此不敢大开杀戒,也只能跟着他。幸亏祝将军来的及时,不然只因高将军莽撞,不仅他性命不保,连我两万子弟兵也必为颖考叔所擒矣。伏请明断,不胜涕泣之至。”这暇叔盈平时并无这等利口,但如今面临危难之时,情急生智,倒叫他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不仅让太叔段疑虑全消,就连祝盐无也一时无话可说。太叔段听了,转怒为喜,急忙下座扶起暇叔盈道:“孤一向兴深明叔盈将军之心,今日剖心白肝,更令我深信将军忠义。将军不仅勇猛,而且行事谨慎,这倒真是令孤刮目相看了。哎,如若我手下诸将都如暇将军,我南征又有何虑焉!”说罢请暇叔盈上座。众人倒不觉得什么,暇叔盈却惊出了满头满脸的大汗。他装做拭泪,连忙用袍袖把汗擦了。

        太叔段环顾众将道:“如今颖考叔已经在我大军攻打之下,如丧家之犬,惶惶逃窜去了。卫国军兵,也已经出发,不日将到京城。我意拟择吉日出兵,过廪延,度制邑,直抵荥阳。你们如今还有什么意见,只管说来,孤自当斟夦采用。”众将群情激动,如祝聃,薛飘和赵大胆等,都主张马上出兵,杀奔京都。太叔段见只有祝盐无抚扇沉吟,就向他问道:“祝伯,你还有什么意见,只管说来。”祝盐无本来就怀疑暇叔盈是假降,因此处处给他设考,只望他露出什么破绽,好使太叔把他除掉。今日见他又轻易地过了这一关,虽然心中不十分相信,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正沉吟间,听太叔段问话,便签着身子答道:“恕老臣直言,太叔不宜马上出征。”太叔段“哦”的一下,惊讶地看着祝盐无道:“祝伯如何有这见解,愿听其详。”众将正都擦拳磨掌,听祝盐无这样说,也都安静下来,侧耳静听他有何高见。

        祝盐无道:“不宜立时南征原因有五:颖考叔虽兵败,但元气未伤,我军南征,安知他不会从后方少骚扰?此其一。公孙贵人虽然借了兵来,只怕还需要十五天才到。只有我们这六万兵将,力量稍嫌不足;此其二。千里奔袭,粮草乃是根本,但如今我军运粮,只得从后方转运,粮道首先不畅;此其三。京都遥远,国母的信息难以通达,我很疑她老人家的书信被人做过手脚,虽然并无实据,但却不得不防;此其四。至于其五,或因高将军正在养伤,或因当今之谋,或因制邑守将不力等等。有此五大原由,我觉得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太叔段笑道:“祝伯虽然多智,但以孤见,恐怕此虑亦属多余矣。想那颖考叔虽然元气并未大损,但其营地已失,士气尽丧,我只派暇将军在南鄙防之尽可。高将军伤好之后,宜可助守。再说,我南征之时,必留祝伯在京城,与南鄙成呼应之势。又再,卫兵不久就到。有这三个条件,还怕他颖考叔有什么作为?此其一不足虑矣。其二,滑儿已领卫军前来,也就在十五之间,我先行一步,他从后接应,如若前方有什好歹,亦可有个强劲的帮手。若等他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反不如现在自然之势的好。其三粮道之疑,却属难题,但也不足虑者。我自可在出兵之时多携粮草,兵行之处,可以借取,不唯仅从后方周转。其四国母书信,乃我亲眼所睹,实为太后所书,且送信之人是我心腹。此亦不可虑。至于其五道是寤生多谋,我且不敢苟同。他如多谋,必不会先封京城,后封制邑,任我搜受财宝,讲兵练武,坐视我强大到如今地步。如今我已经成势,他去天子朝中参政,却只吩咐各处守将小心防备,并不教人进击于我。且他入朝参政之举,已发明诏,郑国皆知,天下皆知,断不会有假。关于制邑,此处乃是紧要之处,先有我的心腹安庆在彼,吾关过后必增五千人助安庆防守。而且我马上修书一封,待滑儿一旦到此,即可分兵在此驻守,只让卫兵前来助吾。如此盘计,万无一失矣。”众将先听了祝盐无的话,都不禁丧气,及至又听了太叔段此言,却又都不禁兴奋跳跃起来,一片声的夸赞着太叔的文韬武略。太叔段微微笑着,受之无愧。

        太叔段正自得意,不防祝盐无冷不丁地道:“兵行将至,请太叔严肃。”太叔段连忙正言端坐。他咳嗽一声,众人又都安静下来。只听祝盐无又说:“刚才听太叔之高见,老臣也觉有理。只是那寤生老谋深算,他朝中有祭足这等多智之人,他岂肯不用?又兼朝中猛将如云。大敌当前,太叔却视如儿戏一般。且刚才所言,看视有理,实则轻敌。要知兵凶战危,一旦杀机启动,两下之间不唯胜败,而且关乎生死。太叔果然不听老臣之言,执意出兵,则老臣仅有一言上告:万不可随地征粮,宁可从京城转运。”太叔段道:“然则前线缺粮,那又如何?”祝盐无道:“宁可缺粮,不可失民心。”太叔段笑道:“祝伯之言,适于盛世,却不适于乱世矣。盛世大治,缺人心可致乱;乱世纷扰,成王败寇。况且此六万子弟兵,与孤荣辱与共,孤怎肯让他们饿腹去战寤生?此时孤仍未得大郑,何议至于此耶?”遂不听祝盐无之言,就议出兵日期。

        须臾议事毕,祝盐无出府长叹道:“天亡太叔,我等危矣!”适其子祝聃在后听见,忙掩其口道:“父亲大人慎言!刚才你处处规谏太叔,不合其意,已经触犯了他。只因倚重我父子二人,所以并没有责难。你老平时谨细,怎么此刻说此犯禁的话?让太叔听到,我们还有命吗?”祝盐无厉声责骂道:“孺子刚才不帮我劝谏,反而助太叔说话。那朝中英才挤挤,如不策划周详,怎能轻易出兵?汝平日持已之勇,贪功自大,恐他日不死于荥阳城下,亦必死于自已之手。”说罢再也不理睬祝聃,拂袖而去。

        且说晏珠别了师兄,离山神庙往制邑行来。她先是骑马,后来嫌马太慢,竟然弃了马匹,施展轻功而行。只是白天不敢露面,只在夜里奔驰,果然觉得快了许多。只一夜一日功夫,她便到得制邑。晏珠等到二更天时,趁着天色阴暗,仗着郁离子教授的绝技梯云纵,连攀再跳,登上关邑。


        关卡上此时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晏珠不敢托大,伏在关口正门殿顶上,直等到四更天巡哨少了,才趁人不备翻身下关,来关内寻找被囚禁的原守将公孙获。

        制邑的监狱与别处不同,是依山而建的。进出只留一个小小出口,只依靠通出关顶的一一个小孔透气。光线阴暗,空气十分稀薄。这些内情晏珠早就打听清楚了,仅止里面没有去过罢了。

        晏珠潜到离门口不远处,仔细望去,只见有八个彪形大汉目不斜视地按刀防守,心想硬闯怕是不行,就是闯进去,只要有人在关顶把透气孔一堵,公孙获和自己没有空气可供呼吸,一起都得完蛋。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呢?即使救不出公孙获,就是探到他的方位也好。可是这里现在守的这么严密,自己本领再高,也不可能通过这八个守卫而不惊动他人。饶是晏珠聪明绝顶,想破脑瓜子,也始终想不出个妥当的计策出来。

        正在踌躇间,忽然远远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官儿带着四个兵丁走来。那四个兵丁手里,不是捧着饭盒,就是抱着一坛美酒,随着那个官儿逶迤往这边行来。列位看官,你道这个瘦小官儿是谁?原来就是那个曾被颖考叔哄到南鄙大营的制邑守门官。当时依着公孙阏,杀了他算了,颖考叔却说这人并无用处,不如放了,因此就留了他这条狗命。后来太叔段知道了这事,就派人把这个官儿要了回去,不但不怪罪他,仍然要他回制邑任他的守门官。由是此人死心塌地地效命于太叔。后来太叔段把安庆派来,他又帮着安庆把公孙获一干人等下到牢狱之中,因功被安庆委任为监狱的牢头儿,亲自监押公孙获等一干要犯。他从此一身兼着两职,竟成了制邑中层官员中的头脑人物。此前他得到消息说太叔不日就将带兵路过制邑,且又领了太叔的密命,因此他要在深夜用毒酒害死在押的公孙获及其一般属下。晏珠见他们要走过一条长长通道,而通道又与牢狱之门之间又有拐角,不由得灵机一动。

        制邑的守门官兼牢头儿再也想不到在如此戒备森严的关口仍然有人会劫持他们。他带着这四个兵丁,丝毫没有防备的朝监狱这边走来。晏珠在阴影中看他们越走越近,正想出手点住他们穴道,然后再胁制他们一起进入牢中,却突然见其中一个兵丁把手中的食盒往另外一人手中一放道:“我去方便一下,你们先走,我稍后就来。”那个兵丁说完就来到晏珠身边,因为从明亮处猛然到这阴影里,一时眼花没有看到晏珠,所以匆忙脱了裤子就地小便。事毕正闭目吁气,忽然间感觉胁下一麻,登时浑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晏珠此时顾不得害羞,把那人拖进阴影深处,脱下那兵丁的衣服穿了,回头不忘照那人身上啐了几口,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才一路小跑,跟上前面四人并接了先前放在另外一人手中的饭盒。所幸连那官儿在内,都没有觉出有什么异样。

        到了关口,那八个人见他来了,不等验证,就侧身往里让。晏珠只顾手都捧饭盒,低头跟着四人往里走。只见监狱中地方十分宽敞,却不似入口那么狭小。里面但遇关卡,仍然象外面一样,有了那个官儿,一切都畅通无阻。晏珠心中暗暗纳罕,心想这个小老儿治下还真有一套。经过两道门,往左前方一拐,又过了一道门,走不多远,前面几人就在一个单独的大牢房前停了下来。晏珠看看四周,牢房都是空的。再看那牢门,用了一个特大号最新式样的锁锁着;周围的栅栏,根根也都有手臂粗细。又往里面一看,只见公孙获及三个亲信手下蓬头垢面,脖子上架着达百十斤的铁枷,两脚间连着沉重的铁链,都坐在这个房间里。等走近了,只觉里面污烟秽气,迎面扑来,熏得晏珠一阵恶心。晏珠勉强忍住,随了四人走进这个牢房。

        虽然听见了有人进来,公孙获及另外三个人却头也不抬。那官儿走近四人,吩咐晏珠等把饭菜摆在公孙获面前的矮腿长条桌上。晏珠等四人遵命摆放毕,都起身立在一旁。只听那官儿嘿嘿一笑,对公孙获等说道:“公孙大人,你乃公族中人,当朝下大夫,太叔一再嘱咐下官,要好生服侍,不得冒犯。今儿下官事务繁忙,虽然晚了些,还是给你送来了酒菜。请公孙大人体谅下官的这点孝心,就用一些吧。”公孙获仍然头也不抬,冷冷一笑道:“哈,你这个奴才,平时你并非这样殷勤来着,今天这么晚了,你却带来这么丰盛的酒菜,恐怕不是孝敬我,是来给我们送终的吧?”那官儿脸色一变,喝道:“公孙大人,你是明白人,岂不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你先是不肯投降,接着又骂太叔,如此顽固不化,太叔仍然加恩于你,让你死有全尸。你这等不知抬举,难道非让下官动手杀你,你才趁愿不成?”公孙获不紧不慢地道:“死有何难,一刀而已。只不过你刚才说的君啊臣啊的,请问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奴才,他太叔段是什么君,我又是他什么臣?在荥阳的那位才是我的君呢。你这个狗奴才,刀已经架在脖子上,还在作威作福,你难道就不怕满门抄斩吗?”那官儿听了,恼羞成怒,一脚把刚才摆好的酒菜踢了,登时碗摔盘破,那坛美酒也流了出来,只见那酒流过之处,稻草如过火般化为灰烬,地上滋滋地冒着黑烟,瞬间都一块块的起皮隆起,令人触目惊心。晏珠不想此人如此恶毒,心下也不禁骇然,与另外三个兵丁一道,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