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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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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战乱平大宴功臣 忠良殁痛哭猛士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庄公平了太叔段之反,心中高兴,又因众将从制邑出征之前,他曾许下诺言:一旦平乱凯旋之时,从军将士不论官职大小,均官升一级,另赐庆功宴。现即叛乱已平,虽然卫军仍在不分日夜的赶来,众将士也都有军务在身,庄公却不肯拖延兑现诺言的时间,于是下令就于当晚在共城大肆封赐众将士。

        公孙阏一向最会揣摸庄公的心思,因此这次宴会办的极为隆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君命不许将士们过量饮酒。公孙阏也知道庄公此时不愿让众军士饮酒过度,以致误事,所以也不敢大量购置美酒。他奉了君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遣各将询问各自下属的酒量,以及是否有人不好饮酒的。等众将报上总数,然后再按人按量购买。至于菜肴,都是共城最稀有的。不拘荤素,唯其少有,才显尊荣。所有在共城的将军,有兼当朝大夫之职的,都在太叔旧殿中领宴,不兼有大夫之职的,都在城外驻军中领宴。城外驻军及共城守军均分做两班轮流领宴。为方便计,守城将士领宴的地点,就在各自所辖的城门附近。如公子吕兄弟及暇叔盈等在驻地不及领宴的,公孙阏也奏请庄公着人送去银两并赐宴酒菜清单。至于封赐官职的消息,也都派人在各自宴会地点处颁布。所封的官职,无论大小,都等君主返朝之后再下文书。也就半天的时间,公孙阏就将这一切办的井井有条,妥妥当当。庄公见了,心中十分欢喜。

        当晚公孙阏来报一切准备停当,庄公才带着柳如烟,在原繁和曼伯的护卫下从殿中步出。因赐宴的场地就在太叔段旧殿后面的空地上,所以走不多远,庄公就听到众将军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庄公好静,见众人乱哄哄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公孙阏偷眼看了,忙在远处大声喝道:“主公驾到!”众将士顿时停止说笑,都连忙跪下口称:“主公千岁千千岁!”庄公满面含笑道:“众爱卿请起。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你们都不必过于拘礼。来呀,赐坐!”于是各人都由一名宫女领着,来到各自的坐位前,看庄公在上首坐了,才敢按位份一一坐下。

        赐宴的场地在太叔段的几次更改修缮之下,虽然比原先空旷很多,但仍然被挤的满满当当。场地当中有个双耳大鼎,里面盛满灯油,除中央一个大灯芯之外,周围另分布有八个大小相同的灯芯,灯火煌煌,照的整个宴会有如白昼般明亮。在场地四周,却分布着九十九盏雕着花鸟鱼虫,山石水榭的宫灯,灯光柔和,与中间的大鼎之灯相映成趣。庄公入席,待众人都坐定了,庄公方才站起来走到场地中央专设的三个大酒缸前,面向东南方向,举杯过顶,口称:“这第一杯酒,用来祭祀天子,愿我王万岁千秋,江山永固。”说罢倒酒在最东边的缸中。柳如烟原持壶跟随庄公,此时忙又给庄公斟满。庄公又同样举杯,口称:“第二杯酒,用来祭祀先君圣武公。愿圣武公在天之灵,恕儿臣不孝之罪,保我大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说罢倒酒在中间的那个缸中。柳如烟同样又斟满一杯。庄公面色严肃,同样又高举酒杯,口称:“第三杯酒,用来祭祀在太叔之乱中战死的将士及遇害百姓,愿你们在黄泉之下的灵魂安息。”说罢泪流满面,倒酒于最西边的缸中。众将见景生情,尽皆泪下。

        祭祀已毕,庄公回到坐位之上。陪侍宫女端来金盆并手帕等物,庄公洗脸净手毕,看众将士一一按他的礼数祭祀。约有半个时辰,方才祭祀完毕。众人也在各自侍奉的宫女端来的银盆中净了面,这才算是正式开席。

        庄公举起酒杯,谓群臣道:“寡人在位一十三年,蒙天子之威,先君圣武公之灵,朝中文武百官之力,弹精竭虑,废寝忘食,想让郑国百姓享受太平盛世。无奈太叔段内恃当朝国母之宠,外挟卫国兵力之雄,搜刮民财,讲兵练武,大肆搜罗不法之徒,荼毒百姓,陷害忠良。寡人一向以孝治国,碍于天伦之爱,手足之情,步步退让,原以为段会知足裹步,不料其贪心欲炽,竟尔把寡人的一片苦心视若无物。更可恨者,其竟假传旨意,借口寡人让他监国而称兵造反。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今幸赖众文武之力,一举荡平太叔之反,郑国百姓,又可享若干年之太平矣。此乃大郑之福,周天子之福也。虽然此乱已平,但官员百姓,人命财力,俱都大损。寡人至今尚不敢苟同太叔为这个出力不讨好的虚名,悍然不顾百姓死活而称兵造反的理由;这真是个愚蠢至极的想法。事实已经证明,乱臣贼子终究没有好下场。然寡人虽恨太叔之凶残,更恨寡人无先见之明,以好心而换来百姓的灾难耳!”说完又以袖试泪,状甚惨痛。在坐众文武早已经哭的哽咽难言,一时间一个原本欢欢喜喜的宴会,给庄公逗引的如治丧一般。

        颖考叔看看庄公,兀自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心想这样下去,这宴会也不用进行了,于是离开坐位奏道:“主公在上,听微臣一言。如今太叔之乱已平,百姓虽然连遭荼毒,但所幸并无大面积损伤,因此恢复元气,亦只在两三年间。主公万乘之尊,不宜伤痛过甚。臣请主公止泣,以主持今日之宴。”庄公听了笑道:“爱卿所言极是,是寡人失态了。众位爱卿,你们不必再哭了。寡人今天高兴,却不想说着说着就又牵动衷肠,哭成了这个样子。以后众爱卿定要以太叔为戒,用心办差,不为寡人,亦为郑国万千百姓耳!”众将听了,个个都吓得汗流浃背,连忙都起身跪下道:“微臣等岂敢如太叔等做那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主公在上,臣等愿为主公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庄公微笑虚扶众人道:“尔等虽然说的是真心话,寡人之言亦不谬矣。现在时已过半,众位爱卿尚未进一点酒菜,此皆寡人之过也。众位爱卿可以归席,敬过寡人之后,即可随便享用。”众人连称“不敢”,方才战战兢兢地坐了。随后给庄公敬酒,庄公亦回礼,众人耳听庄公说“各位随喜吧”,这才敢举箸进食。在坐的虽然都早已饿的前胸贴着后背,但素知庄公是个极重小节的人,所以也不敢大吃大嚼,只稍稍的吃一点,把酒沾了沾唇,就都又放下了。

        庄公见众人吃的不畅快,知道是自己在场的原故。他本欲让臣子吃的开心点,但是他又怕放纵了这些兵油子,更何况京城防御将士亦未全部到位,卫军又在日夜兼程的赶来,所以也就不以为意。他自己稍微吃些,又喝了三杯酒,才至半饱就把筷子放下了。众人见他停箸,也都停箸。庄公回头洗手,见公孙阏也和原繁曼伯站在身后,就说道:“我知道大家伙有我在场都放不开;我马上要去殿中休息,稍后即来。你和子衿两个,也去席上吃些,然后挨个替寡人敬酒,只不要吃多了就好。我有无忌在身边也就够了。子衿吃完,来换无忌。”三人答应了,公孙阏和原繁下去吃饭劝酒,曼伯护着庄公和柳如烟自去殿中休息。这边自有宫女拣了些饭菜给柳如烟送去。

        闭目休息片刻,原繁来换了曼伯。曼伯亦不敢放量吃喝,也吃半饱,就来禀报庄公:“宴会已毕,众臣子都在原地侍候。”庄公这才睁开眼睛。如烟端来香茶,庄公漱了口,着原繁在前面引路,如烟跟随,曼伯在后,又折回原地。此时宴会所剩酒菜已经撤下并打扫干净,原班众将,都分做两班在原地侍立。庄公上前在原位坐下,就吩咐公孙阏把中午拟好的封榜宣读。公孙阏等庄公点头,就在庄公右前方站定,朗声说道:“众臣子听封。”两班众将听了,都跪下静听封赏。公孙阏按榜单读去,念到所封颖考叔的官职时,见上面写道:着即原防守京城南鄙正将军颖考叔为当朝下大夫,太子少傅兼抚远大将军。公孙阏心下忖道:这也就是说,主公想让他与我共掌兵权,但他与我不同的是,他在外,我在内。这不明摆着分我的权吗?他脸色十分难看,心里就如吃个苍蝇似的难受。他心里思忖着,念榜单也就停了下来。原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停下,看到众人正跪在地下听封,怕他停顿久了会惹庄公生气,就趁人不备用胳膊碰了他一下。公孙阏猛然醒觉。他咽了一口唾沫,才把给颖考叔的封赏读出来。下面封赏的官职名单他也没有心思再去细想,照着念了一遍,就只差没有念错了

        封赏已毕,众臣子都山呼“千岁”,磕头谢恩。庄公受了礼,方要站起来,却见颖考叔从班中走出,躬身启奏道:“主公封赏,微臣原不该推辞,只是臣以一个边防守将,骤然受此大恩,臣心不安。求主公收回成命,臣万不敢当。”在颖考叔手下效命的众将如王学兵,张小山和刘大川等人,均为颖考叔受到重用而欢喜鼓舞,不想听颖考叔如此说,都十分诧异。在场的众将,素知颖考叔兵法武艺都是上乘,且为人中直,有国士之风,是以无不信服。唯有公孙阏听颖考叔这么说,正中下怀,不由得拿眼看着庄公,恨不能庄公即刻答应颖考叔的要求。不料庄公却道:“子衿也曾只是一个边防副将,然而他受恩之重,也不比爱卿少到哪里去。爱卿何太谦耶?”颖考叔奏道:“原将军与微臣的情形又不相同。当时他冒死给主公送信,在围场又舍命救驾,此次平乱,又立战功。况其随侍君上,更能尽忠守职。又兼公忠廉能,因此受恩隆重,那都是该当的。然微臣才德浅薄,以布衣之身,先被主公倚重,数年之间,升任一方守将,受恩已深矣。而微臣做为南鄙守将,先有劫狱之事,次后又丢守地,平乱时亦未能立下大功,主公不加责罚,微臣已觉万幸。所以微臣不敢受封,再请主公收回成命。”庄公笑道:“且不论爱卿受名师教导,通晓兵法武艺,仅南鄙一战,重挫高将军而未损一兵一卒这一件,举朝文武,概莫能为。子封攻打太叔老巢,爱卿又设计连破南鄙大营和险关‘狭谷’,令子封顺利攻占京城,这是其二。荥阳一战,爱卿及时救驾,与子都子衿酣战太叔,致其败走共城,何云未立‘大功’耶?爱卿不必太过谦虚,否则各位将军都以汝为故做姿态焉。”颖考叔方待说话,却见一军校手拿讣告文书,悄悄向公孙阏耳语一番。公孙阏听了,脸色大变。庄公早已注意到手拿讣告的那个军校,又见公孙阏听了脸色有异,不等他呈上讣告,就一把夺过来拆开看了,尚未看完,庄公已经哭倒在地。众将不禁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祸事。

        原来庄公所看的那讣告上书:御赐前平西大将军,内廷侍卫副统领兼当朝下大夫吴琼,于三月三日在国母武姜氏宫中遇害。经查死者系中毒身亡。尸体在其遇害之后第四天被其同门师妹名晏珠者在太后宫中一花树下被发现。掘出尸体之时,其面目被人刻意破坏,头部骨肉分离。因其所佩祭足大夫所授禁宫通行牌及其所佩风雷剑,已确认死者为上述之人。落款签名是当朝上大夫祭足。

        众将先前因庄公并未明发廷寄文书,所以除了公孙阏,原繁和曼伯几个知道内情的之外,大多不知讣告所报是谁,更不知道讣告所述之人已被封为当朝大臣。众将之中唯颖考叔因和吴琼有师兄弟关系,乍听如此恶耗,不仅深怜其才,也顾念同门之情,亦不禁失声痛哭。公孙阏等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也跟着哭了。众将见庄公和这些位高权重的将军们哭得这样热闹,虽然不明就里,看他们都动了真情,也哭起来。那些宫中男女侍应和城内外百姓,有那等在战乱中死了亲友的,也跟着号啕大哭起来。一时间共城哀声遍地,哭声震天。

        原繁等几个受宠的亲信将军,怕庄公连日劳累,再哭坏了身体,因此都婉转规劝庄公。不久颖考叔止了哭声,也哽咽着来劝。众将不敢太过于悲伤,也都止住眼泪。又过了一会,殿中诸人连男女侍应在内,除庄公一人还在痛哭之外,哭声都止住了。庄公方想也止住悲痛,侧耳听殿外城中哭声仍然此起彼伏,又不禁大哭起来。颖考叔连忙派人到殿外及城内外,教说:主公哭声不止,都怪众人引起;倘若各人再不抑制,哭坏了君上金体,一律按欺君之罪论处。命令所到之处,众人都不敢哭了。

        庄公坐在虎皮交椅之上,被几个亲信大将军围住劝解,这才渐渐止了哭声。良久他才哽咽着命公孙阏念了讣告。众将这才听出点眉目。等公孙阏念毕,庄公才向众人说道:“你们或许不知道吴琼其人,但你们终究会知道他的事迹的。别的不说,仅他那一手‘风雷剑法’,朝中诸将就无人能及。当今之世,唯有死去的太叔段能与之匹敌。若得子歌在此,寡人何用三上将以敌太叔耶?”众将相顾骇然。颖考叔,公孙阏和原繁三人却都惭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