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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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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惜良将儿子绝亲 感忠臣女婢谏主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庄公因死了吴琼,况且封赏众将已毕,所以草草结束宴会,除要随君入朝的臣子之外,就教其余诸将各自奔赴守地。众人再想不到在那么隆重的宴会之末会乐极生悲,也都各各无趣。唯有一些人不十分信庄公之言的,都互相打听吴琼其人其事。后来听说颖考叔和吴琼曾一道学艺,都一起来询问颖考叔。颖考叔所知有限,但对“风雷剑”一说却因是亲眼见过的,所以这一节说的十分详细,至于其它的,也便就自己所知道的大概向众人说了。众将听毕,都各各嗟叹不已。

        众人散后,庄公留下颖考叔和公孙阏等,立刻传谕明日起程,限三日返都。又让颖考叔拟旨:国母姜氏,以貌取人,宠溺次子段无度,致令段肆无忌惮,搜刮民膏,聚众造反;忠良遇害,百姓遭灾。恐其不服,着即上大夫祭足把姜氏与段的来往书信等证随此谕一并呈送姜氏。着其即刻离宫,囚禁于颖谷。又立下誓言道:不到黄泉,誓不与姜氏相见。颖考叔拟旨毕,又听了庄公誓言,觉得庄公情绝人伦,有伤德化,就伏地奏道:“姜氏之罪,罪大弥天。然主凶段现已伏法,姜氏亦无能为矣。主公以囚禁之罪降于国母,又立下如此重誓,恐招国人及众诸候议论。”庄公原本十分孝顺姜氏,但唯其过于孝顺,对姜氏这种荒唐的做法就更为失望。他正值盛怒之际,哪里听进去颖考叔的劝谏?此时见颖考叔犹自替姜氏说话,不禁大怒。他本来面貌就生的不甚协调,此时更是气的五官错位。他双眼冒火,恶狠狠地盯着颖考叔道:“颖考叔,你不要自恃文武双全,又深受寡人倚重,就上鼻子上脸,处处和寡人做对。那姜氏有何才德,受寡人如此敬孝?更可恨者,她身为国母,不知母仪天下,却先绝人伦,残害骨肉,借外国之兵,害本国之民。不为天下女人做标榜,反而做天下所唾弃之人。我没有赐她自尽,已经是对她法外施恩。仅治她小小的一个囚禁之罪,你犹自不平,还敢来替他说情,难道你与他们是一伙的吗,咹?”颖考叔伏地磕头,不敢再言。满殿人等,包括公孙阏在内,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原繁见颖考叔不言,庄公又怒气难平,深怕庄公一怒之下以同坐之罪杀了颖考叔。于是跪下奏道:“主公息怒。据为臣之见,颖将军并非是段的同党,否则早已背叛了主公,何至于现在才为他们母子说情?他口出此言,不过替主公的名声着想。颖将军一片忠心,不仅微臣,主公亦常给臣等说及……”他话未说完,庄公就向他摆手道:“你且休言。先跪到一边去。”原繁不敢再言,只好膝行到殿角,伏地跪下。庄公怒犹未息,向颖考叔厉声喝道:“你颖考叔现今年近三十五岁,尚不知如何做臣子之道耶?寡人实话告诉你,你百般皆好,只是性子过直,须知曲者劲,直者脆。要不是寡人知你素来忠心,就似你刚才之言,就是死罪。寡人现已失了吴琼,不愿再失一个忠臣。你且好自为之,否则别怪寡人无情。”说罢拂袖而起,在殿中来回走动,须臾站定,背对颖考叔道:“你死罪虽免,但寡人刚刚给你封赏的官职想是太小,你颖考叔看不上眼,也罢,就依你所求,免去你抚远大将军,当朝下大夫兼太子少傅之职,一并连你京城南鄙正将军也免了,你来时布衣,去时也布衣,这正合天道。但你别想无官一身轻,寡人现在就着你回到颖谷监视姜氏。她若死了,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寡人连你的母亲一起治罪。只不过君无戏言,你明天还是跟寡人一起回都,先探视了你母亲再说。起去吧!”颖考叔磕头谢恩,起身低头后退而出。庄公身边的人,除原繁素与颖考叔亲厚外,曼伯亦深服颖考叔,他见庄公虽值盛怒,但处置颖考叔显然过重,正想出来替颖考叔说句公道话,见原繁也被庄公骂了,也就不敢开口,只在心中替二人鸣不平。唯有公孙阏深忌颖考叔之才,此时觉得很是称心如愿。

        庄公处置了颖考叔,也不理睬原繁,就与柳如烟转身回到内殿去了。公孙阏假惺惺地向原繁说道:“子衿,主公处置颖将军,不仅是你,就连无忌和我,都为他叫屈。只是你想替他说话,也等主公气消了再说。如今主公盛怒之时,我也不敢替你说话了。哎,这是何必呢?”原繁从他读封赏榜单时那一停顿之举就已经知道他嫉妒颖考叔,所以十分鄙视他的人品,此时听他惺惺作态,不禁厌恶的扭过头去,连他的号也不称呼了,口中说道:“多谢公孙将军盛情,小将心领了。”公孙阏听了,也不介意,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曼伯除了干好自己的事儿,别的都不管,即使觉得公孙阏有点过分,也不好说什么。他走到原繁身边安慰道:“主公也是一时情急,子衿也要多替主公想想。你先在这里,等主公气消了,我得空奏请,让主公原谅你的冒失。”原繁感激道:“我也知道主公心里不好受,但我更替颖考叔鸣不平。颖考叔确系我大郑奇才,正如主公的左膀右臂。失去太叔他尚悲痛,失了臂膀他难道就不疼吗?否则吴琼为太后所害,他又干吗那样悲伤呢?我就是不明白。”曼伯被他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想想今夜该自己值班,只好叹息一声,也到内殿去了。

        原繁自从五年前送信入都,就一直陪侍在庄公身边,因平时倍受庄公宠爱,从不曾见他发这么大火。此时跪在殿中,觉得似颖考叔那样文德才识俱佳的人也被责罚,更何况也是为了君主,因此深信古人“伴君如伴虎”之论。

        不说原繁心里如何感叹,却道庄公在柳如烟的陪侍之下进入内殿之后,心中仍然为颖考叔的直莽感到十分生气。他坐在床沿之上,想找个人发火,看看左右,止有柳如烟在侧。此时灯光之下的柳如烟,更显娇柔妩媚,特别是她那对似戚非戚的柳叶弯眉,和那双如睁似闭有如水雾弥漫的眸子,总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让人观之心动。庄公看得发呆,心中的怒气不觉消去了大半。正怔忡间,却忽见柳如烟在脚旁跪下了,他不知何故,连忙伸手扶起她来,笑问:“爱卿何以突然跪下,寡人似乎并未责怪于你嘛.”柳如烟泣道:“贱妾以残败之身,受主公宠爱,自以为此后有了终身归宿,所以连日庆幸不已。只是据贱妾现在观之,又觉心中似有不妥。请主公赐贱妾留在共城出家,否则也赐贱妾与太叔同坐之罪。太叔英魂不远,此时赐贱妾以死,贱妾之魂想必还追得上太叔。”庄公惊道:“爱卿这是从何说起?寡人初次想临幸你之时,岂不知你是段的人?寡人对内宫嫔妃,只有恩重,却从未有刻薄的。你说观我行止有所不妥,以致你又想反悔,却不知你所指‘不妥’为何事?”柳如烟道:“臣妾常听太叔生前说‘社稷为重,君为轻;黎民为重,官为轻’等语。今上德隆智厚,旷古未有。连太叔那等昏瞆之人尚有此说,主公见地何连太叔亦不如也?”庄公笑道:“这可奇了,你倒是说说看,寡人怎么不以社稷和黎民为重了,又怎么不以君和官为轻了?”柳如烟道:“主公若以社稷为重,就不应重责社稷栋梁之臣;若以黎民为重,就不该申饬黎民父母之主。若以君为轻,就不应在忠臣面前施逞淫威;若以官为轻,就不该在黎民不知原由的情况之下对他们的父母官员大加挞伐。主公所说所做,以臣妾看来都相背相反。如此下去,贤者灰心,百姓失望,不久朝中奸臣便当道,四野百姓就遭殃。届时不唯主公,就连臣妾亦无立身之地。所以臣妾觉得追随主公不妥。此实属女子浅薄之见,仅为自己将来着想,并非为什么国家,君主,官员和百姓而讨主公之厌矣。”庄公大为讶异,盯着柳如烟道:“爱卿此言,寡人闻所未闻。照你这么说,寡人倒什么也不是了?”柳如烟道:“臣妾斗胆妄言,哪敢说君主的不是?”庄公大笑道:“你已经说了,而且说的如此绝妙!太叔啊太叔,你有如此福份,却不知怜惜,还想什么造反,寡人要有你这么一个女人,别说是一国之君,就是去做天子,寡人也万万不肯。”说罢向殿外喊道:“无忌何在?”

        曼伯听唤,连忙进来跪下道:“曼伯在殿外值夜,不知主公唤我何事?”庄公笑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没人在时,不要这些虚礼。难道此刻有剌客要杀寡人,你也这么先跪下请示之后再来救驾吗?”曼伯见庄公高兴,也笑道:“可是此刻别说剌客,就连鬼神也都睡觉了。就算鬼神没有休息,见了主公这么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英明睿智的君主,也断不敢沾上主公的一根汗毛儿。”庄公笑道:“你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些奉承话了?少扯你娘的臊,好好干你的本职是正经。你马上去外殿去告诉子衿,就说寡人说了,刚才不过是一时之气,让他委屈了。你替寡人向他道个歉,叫他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是他的班,要是寡人在路上掉根汗毛儿,叫他别想娶寡人的黄鹂。去吧!”曼伯听了大喜,刚想出去,却又回身问道:“启禀主公,颖考叔怎么办?”庄公笑道:“你怎么这么会顺杆子爬?不劳你虑,我自有安排颖考叔之法。”曼伯故意装做不懂,呆着脸道:“怎么安排?官都扒了,还叫他去颖谷监视国母呢!”柳如烟在旁边“哧”地一声笑了。庄公也笑道:“我说有安排,就有安排,寡人的深意,你懂什么?横竖不叫你们失望就是了。你还在这里罗嗦什么?快去!快去!”曼伯从来没有见过庄公这么和蔼过,听他这么说,想必颖考叔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于是也不再问,欢天喜地的去殿外向原繁传旨去了。

        春秋时期大臣治丧,周礼明确规定是五天,此外天子是十五天,国君是七天,百姓是三天。庄公因急于赶回荥阳见吴琼最后一面,因此限从征将士三天内赶回京都。君臣仆役一行五万余人,都餐风露宿,星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在第三天的早上回到了京都荥阳。此时当朝国母武姜氏已经接到祭足送来的庄公旨意,并看了随谕而到的自己与段的几封绝密信件。她羞愧难当,自觉也无颜见庄公之面,于是即刻收拾出宫,往颖谷而去不提。

        庄公即到京都,不及回宫,就急往吴琼停灵的原繁之府而来。原来吴琼在太后姜氏宫中未暴露身份之前,和黄鹂(原宫女刘琳)之母情同母子,曾于姜氏面前多次周全。他被发现遇害之后,因在都城没有府第,所以黄鹂的母亲刘王氏就和祭足商议,又把决定奏请了世子忽之后,就把他的灵柩停放于未来女婿原繁的府中。黄鹂本与杜鹃(原宫女小桃,和吴琼是兄妹)情同姐妹,当然也没有异议。庄公来到原繁府中,见吴琼停灵于大院之中,祭足的家将晏海清正在张罗诸多事宜,忙的团团乱转。晏珠,杜鹃和黄鹂也披麻戴孝,在吴琼的棺前守灵。庄公不及细看,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一头扑在吴琼的灵柩之上大哭起来。晏珠等三人不防,倒给他吓了一跳。晏海清见庄公亲自驾临哭灵,连忙教人端来一把椅子扶庄公坐了,自与一众人等跪下行礼。庄公也不回礼,就坐在椅子上放声大哭。稍后祭足也闻讯赶来。众人陪着哭了一会,祭足和公孙阏等都上前劝解。庄公略略止住了哭声,就命人揭开棺盖。往里看时,吴琼脸上蒙了一块龙凤白帕,绣工精良,不知是出自哪位姑娘之手。庄公揭开白帕,往吴琼脸上看时,只见他头部仅剩一具头骨,上面刀斧痕迹犹自历历在目,让人触目惊心。庄公又气又恨又悔又痛,不由得又哭起来。众人又劝,庄公只是不理,抚着棺朩,语无伦次地哭道:“子歌啊,都是寡人害了你,我悔不当初就准了你的要求,都是寡人害了你啊。”晏珠起初还深恨姜氏,几天以来不是祭足竭力阻拦,早已经把姜氏碎尸万段了。她之前从未见过庄公,此刻忽见一个丑陋的青年男人被众人蜂拥而来,穿着打扮很是华贵,又见众人对他执礼甚恭,就断定他是庄公无异,不由得又把怨恨姜氏之心又转移到他的身上。此刻见他哭的声咽气嘶,哀痛欲绝,也不禁被他的真诚所打动,把一腔怨气也化的十去七八。

        正在痛哭的庄公那里想到晏珠心中此刻发生的变化?他心中早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乱世之中,正是用人之际,偶因自己疏忽,失去了这么一员猛将,无异于是去已一条膀臂,因此哭的格外伤心。众人不知就里,还以为他真的是出自真心为君臣之情而哭,竟没有想到他与吴琼也不过仅有一面之缘而已,哪里谈的上是心腹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