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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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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考叔忠谏气郑侯 庄公借机夺兵权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自出周王京师洛阳之后,郑庄公于路声播宋公不臣之罪,闻者大都信以为真。消息传到郑国,颖考叔半信半疑,此时公子吕病虽已愈,尚在府中休养。颖考叔便到府请教。公子吕明知其中有诈,却不敢明言,只说:宋公历来骄横,天子让主公奉天讨罪,或许真有其事。考叔犹疑不定,心中忐忑不安。

        这边颖考叔心中疑惑,却想不到外面的庄公一路宣扬王命,竟渐渐的自以为真。直至快到京都荥阳,前面有世子忽的人来报说:公子吕,颖考叔和叔詹等众臣率世子并众位公子出城五十里相迎时,他才忽然警醒过来。庄公到底心虚,又深知考叔为人耿直,深怕他又劝谏时不能顾及自己的面子,便与公孙阏商议道:“我先前怕颖考叔又来直言相谏,谋于祭大夫,可惜他怕得罪人,没有明言。子都可与我想个法子,怎样让他深信我是奉命行事?”公孙阏密奏道:“让他深信主公讨伐宋国是奉了王命,除非有周王的旨意做为证据,否则以他的性格,必不肯信。然而若要让他不能唐突犯驾,这倒不难。”庄公喜道:“计将安出?”公孙阏道:“此计不可早泄,否则就不灵了。主公就把这事交给微臣去办,一定妥当。”庄公喜出望外,不及计较其中厉害,便准了公孙阏的建议。

        世子忽率领众公子和颖考叔等在朝的大小官员,早早等候在官道两旁。远远只见先是天子的仪仗摆在前面,众臣便都跪下了。天子仪仗过完,其后便是十车“天赐”之物,再其后便是庄公的侍卫先遣队,前面一队一队的过去,稍后才是侍卫们四面环护的青罗伞盖。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庄公并没有坐在青罗伞盖之下的御辇上,众大臣包括世子忽在内,都是一脸的茫然。因为郑国有礼法规定:臣子出迎,不见到国君不准回还,所以众人虽然都迷惑不解,但也只得跪于道旁,不敢私自归家。等到队伍过尽,后面便是零零落落的后勤补给马队。颖考叔还以为庄公为观察在朝众臣的行止,会藏在最后的队伍里。然而直等到队伍过的一个人也不剩了,别说是庄公,就连随庄公入朝的祭足和公孙阏也没有见到。众臣不禁傻了眼,一个个跪在那里呆若木鸡。

        还没等众臣子缓过神,身后却飞马来了一骑,只见马上骑着一位太监,跑到众臣之前又勒马回转,就在马上道:“众臣接旨。”于是众人都伏地听旨。只听那太监宣道:“各位臣工辛苦。寡人已经入宫。各位请回。明日照常早朝。”说罢又掉转头,飞一般的驰去了。众人只好揉着跪得发麻的膝盖站起来,一个个的列队而回。颖考叔走在世子忽和众公子之后,眉头紧锁,对刚才反常的一慕仔细揣摩,却再也理不出头绪。当夜,不论是世子忽和众位公子,还是颖考叔等众臣,均不曾安睡。

        翌日早朝,众臣都早早起身,静静的侯在朝门之外,却唯独不见祭足和公孙阏二人。不久,便见执事太监出来宣道:“早朝开始,请诸位大臣入朝议事。”说毕转身在前引路,众臣便坠坠不安的跟着那执事太监列队进入朝班。

        进得议事大殿,众臣抬首向御座上观望,却见上面仍然是空空如也。众臣于是更加害怕起来。过了大约一顿饭功夫,那庄公才在祭足和公孙阏的陪侍下慢慢踱到座前。依旧是和蔼可亲的笑容,依旧是那一声不知念了多少遍的“众爱卿平身”,可是今日不知为什么,众臣反而觉得四周有一种无形的威压,随着庄公的到来,这种威压就更加强盛了。尤其是颖考叔,觉得庄公近来的言行举止变的越来越难以捉摸。

        庄公好似早已感觉到朝会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和谐活泼的气氛,但又明显故意的不做任何解释。坐定之后,庄公便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噪子,开始说话了:“众位爱卿,寡人此次入周朝见天子,受恩甚厚。不仅得复公爵,而且领了诸多赏赐。特别是天子托付寡人讨伐宋公不臣之罪,这真是不世之荣耀,值得寡人举国一庆。”说罢,面带微笑遍视群臣。群臣都低头不敢搭话,惟有颖考叔虽不言语,却直视庄公,面无惧色。庄公笑问道:“怎么,颖爱卿有话要和寡人说?”这本是庄公一向问习惯的的一句话。话一出口,庄公便后悔起来。果然不出所料,颖考叔听问,便出班跪下,磕头奏道:“臣在朝中,尝闻主公要代天子伐宋,声讨其不臣之罪。臣想请问主公,是否真有其事?”庄公脸色微变,勉强笑道:“正是。此事货真价实,焉得有假!”颖考叔又奏道:“按说主公奉天讨罪,传檄天下,以此而成不世之功业,微臣应该感到荣耀才对。然而此事关乎大郑的运数,更何况一旦兵马出动,就覆水难收。微臣不才,蒙主公器重,被赐为四方招讨使,总督大郑国的兵马,因此不得不谨慎小心。请问主公,既然天子赐主公以伐宋之权,当有旨意颁布。然而臣在朝中,并没有接到周天子任何御赐伐宋的书面文书……”他话未说完,庄公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他双手扶住御座两侧,刚想说话,旁边公孙阏跨前一步,指着颖考叔喝道:“你竟敢怀疑主公是假借王命,而且还咄咄质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颖考叔仰首反问道:“如若无假,子都又何必如此激动?可见我的话还是可信的。”公孙阏被问的哑口无言,回头去看庄公。那庄公早已经气忿填胸,直觉得头晕目眩,天地都在围着自己旋转,不觉一股血气倒撞上来,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便直挺挺地躺在御座上不动了。那些大臣们早在颖考叔开始质问庄公时都吓的面无人色,,尤其是叔詹,此时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见庄公躺在御座上一动不动,便一涌而上,呼喊的呼喊,掐人中的掐人中,慌乱间竟然没有人去叫太医。

        却说宋公子冯得知庄公回朝,便也随后赶来朝见。他刚进大殿,便见庄公晕倒于朝堂之上,诸臣忙乱,不及去叫御医,于是慌忙出殿去宣。不料宣来的那个御医却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一见庄公吐了鲜血,又僵直的躺着不动,便以为庄公已经死了,他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半天,就带着哭腔说道:“主公驾……”,他口中的“崩”字还不曾说出,众人就已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世子忽带着众公子当先就哭起来。他这一哭不打紧,众臣也开始大哭,于是接二连三,就连宫内外的太监和宫女也哭了。站在殿外的执事太监听到里面哭声大作,忙跑进来观看。然而他一看到这阵势,也立刻手足无措起来,连忙派人到姜氏那里报信。稍倾,就见太后姜氏扶着两个宫女的肩膀,气喘吁吁地走进殿来。她一看到殿内的情势,立刻觉得大事不好,但他年老之人,还算有点定性,便喝止众人,上前查看。她见庄公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嘴角尚挂着血丝,便忙叫宣来一个老成的太医切脉诊断。那太医切了脉,便奏道:“太后请放心。主公乃是急怒攻心,血不归经之证。待臣出个方子,煎一剂汤药服下,不过一个时辰便可醒转。”姜氏这才稍微放心,一面忙命煎药,一面便询问前后经过。公孙阏跪下奏说了。姜氏情急关心,便顾不得颖考叔立下的功勋,一迭连声地叫拖出去立斩。众臣慌忙跪下求情。不料姜氏在盛怒之下,就要牵连求情之人。众臣心中惶恐,眼看着脸色如常的颖考叔被侍卫们吆喝一声,就要架出去斩首。正危急间,不期那庄公悠悠醒转,见这阵势,知道姜氏要斩颖考叔,便咳嗽一声,那架着颖考叔的侍卫便停住手,静候庄公命令。庄公摆手让侍卫退下,便发话道:“颖考叔,你在寡人去朝周的时候,懈怠政务,以致世子和各位公子荒疏学业,不走正途,寡人还没有追究你的失职之罪,你如今却又来顶撞寡人。寡人知你权重,又好借中直之名,专行强逆之事。此时本应两罪并降,但如今寡人要谋划伐宋大计,没有闲功夫与你计较。现着既免去你的招讨大将军,当朝中大夫和太子少傅之职。你可安心在家听候处置,待寡人得胜归来,再重重的治你的罪。”颖考叔磕头谢恩,自己脱去官帽朝服,只穿一身白衣出殿去了。庄公随后宣布退朝。

        公孙阏欲借颖考叔贬官的机会,一举置他于死地,便在庄公退朝后密奏道:“颖考叔依仗主公器重,屡次犯主公之忌。若不借此机会除掉他,主公以后便难在朝野竖立威信,更别说将来让四方宾服。臣请主公以犯上谋逆之罪,杀一儆百,以立主公之威。”庄公看了看公孙阏道:“我就喜欢你象今天这样,即使对某人不满,仍能以大局为重,顾全我的脸面。这一点颖考叔不如你。但你有所不知,象他这样忠孝仁义,文武俱全的人可用则用,不可用可贬,但只不可杀。再说他性格中直,行事磊落,在民间军中素有威望,以你刚才所说的理由杀他,过于牵强,也不能使人心服。你是寡人的心腹,不可只记个人恩怨,而不考虑我的处境。你可明白?”公孙阏虽然唯唯连声,对颖考叔的恨意却更深一层。

        郑庄公依照公孙阏所奏,欲以懈怠政务为由革去颖考叔的官职,不料颖考叔因感庄公一味的独断专行,于朝堂上强谏,以致气倒庄公,更给了其罢免兵权的理由。庄公既夺去考叔兵权,静观诸臣动静,原来这一式敲山震虎极其有效,自此而后,朝中百官唯唯,不但不敢为颖考叔求情,更不敢再谏庄公伐宋之举,于是便觉诸事顺畅,与先前大不相同。对于当日的决定,庄公本来心中不安,见此,他便处之泰然起来,一边在怡情殿养息,一边加紧筹措伐宋大计。

        回国的第三天,郑庄公便收到齐卫两国的讲和国书,书中都俱言约期讲和之事。庄公以礼相待,只道随后会有回书。遣回两国信使之后,庄公把公孙阏,祭足,叔詹,原繁,曼伯,高渠弥,瑕叔盈和祝聃等一班谋臣武将俱延至怡情殿之中,随手把齐宋两国国书向地上一扔,冷笑道:“宋亦惧郑耶!但此时想和,迟了。”以公孙阏为首的主战派见庄公执意伐宋,俱都欢欣不已。庄公又问计于众臣道:“卫与齐欲与寡人和宋讲和,你们以为如何?”祭足便奏道:“齐卫欲与郑宋讲和,约主公在瓦屋相会。其中齐为大国,又与我国结盟,卫国近来又与我国相善,主公如果去了,未免被众诸候认为郑国软弱没有主见;如果不去,又恐被两国误会主公狂妄自大。如此两难之间,未审主公钧意若何?”庄公干脆答道:“我意不去。”祭足又奏道:“如果不去,亦应遗使奉国书向两国说明原因:非吾不欲讲和,实因奉天子之诏,不得不伐耳。”庄公笑道:“一并连国书也省了。”祭足慌忙离坐,跪下磕头道:“微臣实不知主公何意,还请明示。”庄公道:“齐虽大国,然与寡人有兄弟之谊,交情甚厚,必知我伐宋之意至决,因此决不会因我不应约就介怀。卫国虽然与我国近来相善,然而论交情,郑卫实比不上宋卫。因此无论我去还是不去,回不回书,卫国都会站在宋国一边。所以我不去,也不回书,实不欲多此一举也。”众人尽皆拜伏。

        又过几天,庄公接到密报,说齐宋卫三国结盟,便又慌请众臣商议。祭足奏道:“微臣以为,齐与宋国原非深交,其虽结盟,只因卫宣公晋居中纠合,并非是出于真心。主公如今以天子之命邀鲁侯共同伐宋,名正言顺,招之必来。然后可托鲁侯纠合齐侯相助。”庄公疑惑道:“祭爱卿,以你刚才所说,齐与宋结盟实非得已,既然如此,我想邀请齐侯共同伐宋,可即写书一封与齐侯,又何必转央鲁侯?”祭足道:“微臣虽然料得齐国与我大郑交厚,必不与宋真心相交,然而现在情势纷繁,亦不得不防齐国因利忘义。我只所以建议主公请鲁侯转央齐侯者,原因有三:其一,鲁国兵权,悉掌握于公子翚之手,此人有勇无谋,贪而且暴,主公又与他有山谷放生之恩,只要贿之以利,在诸侯当中称叔为尊的鲁侯之兵即可招之即来。其二,鲁国与齐国结壤,且世代联姻,鲁侯邀他出兵,他必不违。其三,如果齐国当真被利所诱,不欲出兵助我,那么由鲁侯转央,胜算就大得多。即使齐侯不来,主公也不会受齐国之辱。此为一举三得之计也。”庄公听罢大喜,赞道:“爱卿思虑周详,寡人不能及也。”祭足又奏道:“其它陈,蔡,卫,许和邾等国,也应该传檄召之,如此方见公讨。”庄公又道:“然则这些小国不来,如之奈何?”祭足再拜而奏道:“如有不赴者,可首先移兵伐之。”庄公称善不已,遂遣使者传檄诸侯。

        却说郑使入鲁,约期举兵,并说邀齐侯同往之事,许以得胜之日,所得宋国土地,尽归鲁国。公子翚贪横之辈,欣然同意,奏过鲁隐公,转约齐侯,约好与郑军在中邱取齐。齐侯疑郑国有疑他之意,为表诚心,遂使其弟夷仲年为大将,出战车三百乘相助。鲁侯闻得齐侯如此,亦出战车两百乘,使公子翚为大将,亲送出城来助郑国。

        随着出兵日期渐渐临近,奉命传檄诸侯的信使也都带着回书,陆续回国。不出祭足所料,齐鲁二国都派兵遣将的相助,陈桓公也亲自率一百辆兵车,多带粮草物资而来。只是蔡,卫,许和邾等小国见几个大国相并,因怕战火烧身,都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托不来。庄公谋于祭足道:“爱卿原说如有不赴约者,可移兵伐之。如今蔡,卫,许,邾等国公然不来,可伐之否?”祭足道:“古人云:三人成众。如今有齐,鲁两个大国相助,又有陈国做辅,兵已足矣,何必再强同他人?主公可暂且记下,等战胜了宋国,不怕他们不来降。”庄公然之,遂罢伐蔡,卫,许和邾等国之议,一心准备伐宋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