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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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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盟中明遵天子命 私下暗背费苦心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季梁寻见随侯,随侯面有愧色,谓季梁道:“孤不听汝言,乃至于此!”又问:“少师何在?”有幸存军士见其被杀,奏知随侯,随侯叹息不已。季梁道:“此误国池小人,主公为何至此仍不明白?为今之计,作速请降为上。”随侯欣然道:“孤今以唯你是从。”季梁便入楚军请降。

        熊通大怒道:“汝主叛盟拒会,以兵相敌。今兵败求成,非诚心也。”季梁面不改色,从容进言:“昔者奸臣少师,恃宠贪功,强我主与上国相抗,实非出我主之意。今少师已死,寡君已知其罪,遂遣下臣稽首于麾下。君若赦免,当率汉东诸侯,世代称臣,永为附属,惟君裁之。”斗伯比道:“天意不欲亡随,故去其奸佞,随未可灭也。不若允降,使其率汉东君长,颂楚功绩于周,借以位号,以镇蛮夷,如此,于楚无有不利。”熊通释然道:“卿言甚善,我当从之。”乃使薳章私告季梁:“寡君拥有江汉数十国,兵精粮足,与中原大国相比,亦不逊色太殊,今欲假以位号以镇蛮夷。若上国率群蛮诉于周室,幸得天子相允,则寡君之荣,实惟上国之赐。寡君自当休兵以待。”

        季梁归国言于随侯,随侯不敢不从。乃自以汉东诸侯之意,颂楚功绩,请王室以王号借楚,弹压蛮夷。桓王不许,熊通闻之,怒道:“吾之先人熊鬻,有辅导二王之功,仅小微国,远在荆山,今辟地纳民,以兵雄视江江,蛮夷莫不臣服,而王不加位,是无赏也;而鲁郑两国祭天,且郑假王命伐宋,王亦不能讨,是无罚也。无赏无罚,何以为王?且吾王号,先君熊渠亦自称过,孤亦光复旧号,岂有求他施舍?”遂于军中自立为楚武王,与随人结盟而去。汉东诸国,无不遣使称贺。桓王虽怒,却无可奈何。自此周室愈加暗弱,而楚国更加贪得无厌,时时派兵骚扰中原,中原诸国,莫能奈何。

        后来熊通死去,其子熊赀继位,号为文王,迁都于郢,群蛮拜服,麾下又有斗祈、屈重、斗伯比、薳章、斗廉、鬻拳等人为辅,虎视汉阳,蠢蠢然有侵犯中国之势,后来若非召陵之师,城濮之战,则其势难以遏止。

        待齐鲁二侯听季梁说毕,庄公便道:“我等既然替天行道,随国一事便不能不管。关于这事,两位有什么看法?”鲁隐公生性仁慈,听季梁这么一说,早就生慈悲之心,便附和庄公之言,道:“郑公说的极是。不过荆蛮已成气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齐僖公常受西北两戎的骚扰,本不欲分势去讨,但既然郑鲁二公的态度已然明确,他也不好示弱,便道:“二公所言甚是。兄弟倒是觉得此事可于明日正式会盟时向众诸侯商讨。”郑庄公道:“既然齐鲁二侯都同意兄弟的意见,兄弟倍感荣幸。不过有楚国使者在此,我们行事便不能不有所顾忌。我看那楚王有意让屈瑕前来刺探我等虚实,我等便于明日在会场派列精兵猛将,一来震慑楚王,使其不敢轻我中原,二来也使他不致逼迫随国太紧。待我等伐许之后,再于此地大会诸侯,商议讨楚之事。大伙以为如何?”齐鲁二侯没有异议,季梁也无话说。

        次日,便是时来正式会盟的日子。齐鲁郑三国都把自己所带的将士脚踏红毯之边,排列两厢,都是龙精虎猛之辈。会场之外,戒备森严,会场之内,各国绣旗都在所站将士的背后猎猎飘扬。祭台之上,设一青铜大鼎,里面注满美酒。大鼎两侧,各安放一张方案,方案摆满金,银,青铜等酒杯。酒杯按在坐各位诸侯国力的大小分派等级。大鼎之后,又放有一张大方案,上面摆着猪羊果酒等祭祀之物。祭台靠台阶的地方,摆有一张龙椅,这张龙椅当然是当今天子的,天子虽然未至,但为表尊敬,还是虚设了一张。

        会盟时到,三声炮响,撼天动地。炮声未绝,金锣声响起,只见各国诸侯身着朝服,依爵位大小依次排列,向会场鱼贯而入。领头的当然是在众诸侯当中称叔为尊的鲁隐公,次后是郑庄公,齐僖因未封公,国家虽大,仍是排了第三位。次后就是晋秦楚随四国的使者。俟后是齐郑的附属国陈徐邾三君。再俟后便是邢侯,荆侯和息侯。楚使屈瑕随大家肃容进场,眼光却不住地朝两边偷窥。他特意留心郑庄公的属下,见那原繁白袍银铠,按剑站在队伍之首,首先就吃一惊。原繁后面,就是公孙阏,次后是曼伯和祝聃,这几人都是青年俊杰,威风抖擞,品貌不凡。至于文官,打头是号称“智囊”的祭足,次者是叔詹和鄃敬轩。他左右顾盼,不见那个计破大宋防城,威名远播的颖考叔,心中颇感遗憾。看那齐国之将,有夷仲年,公子彭生,石之纷如和孟阳等人,俱都是成名的人物。再看鲁侯阵上,文官武将,也都不是泛泛之辈。屈瑕于是心中暗叹:中原不可伐也。后来屈瑕归楚,向楚武王熊通备说时来会盟之事,熊通果然畏惧,只是偃武修文,重视民生,至死都未敢踏入中原一步。

        众诸侯行至祭台之下,从左侧阶梯升台。先向供奉祭天之物的方案焚香膜拜。拜毕,又从右侧的台阶依次而下,在台下站定,向天子宝座行三跪九叩大礼。须臾拜毕,便是此次主盟国上祭台宣读盟誓词。庄公推举隐公,道:“鲁侯称叔为尊,王室素所礼让,可主此次会盟。”隐公推辞不受。庄公又推僖公道:“齐侯国大无匹,可主此盟。”僖公亦推辞不受。反来推举庄公。庄公见由一次普通的约会,演变成现在非正式的会盟,已经是意外之喜。明知众人惊其敢侵宋疆,这次会盟都是冲他而来,却仍然恍在梦中。此时见齐鲁二侯推举自己,却不敢受,只是推托道:“兄弟我才德浅薄,且郑国论位尊不过鲁侯,论国大不过齐侯,决不敢受盟。”随使季梁见三国推让不已,遂出班叫道:“如此推托不尽,何时才能证盟?我意郑侯为王之卿士,赐位公爵,才德兼备,威名播于四海,理当受主盟之位。”听他这一说,徐陈两君也应声附和,其它邾侯,邢侯,荆侯和息侯也哄然叫好。屈瑕只是低头向庄公拱手,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但那意思已经明确表示,他已经默认了。秦晋两国使者对望一眼,也道:“郑侯文韬武略,主持会盟,理所当然。请勿再辞。”郑庄公心情激动,眼角有眼泪溢出,他强自镇定,拱手向众人环顾一圈,道:“既蒙诸位抬爱,兄弟我也只好勉为其难,请各位恕兄弟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振臂一挥,会场立刻鸦雀无声。

        庄公从齐僖公手中接过誓词,正欲上台,忽见会场之外飞来数骑,其中一人扬起手中双龙戏珠的黄绸圣旨,大叫:“圣上有命,着郑公接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天子何事要给郑侯下旨。庄公止步不前,心中疑惑不定。只见那使者翻身下马,行至祭台之下,回身立定道:“郑公接旨。”郑庄公便率众诸侯跪下山呼:“微臣等接旨。”那使者展开圣旨,念道:“兹念郑公三世辅政,多负勤劳,特下旨赐郑公为此次会盟之主。又及,南方荆楚,不朝君王,不纳贡税,仗势欺凌江汉各国,特着郑公以此次会盟之师,代朕加以讨伐。钦此!”圣旨宣毕,人群中不禁又起了一阵骚动。那庄公不由得大喜过望,双手上举,接过圣旨,与众诸侯山呼“万岁”。这样以来,郑庄公便名正言顺地当上了盟主。这真是锦上添花的喜事了。

        那使者见郑庄公欲起,又道:“郑公请先跪着,圣上还有密旨,要本使交付。”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卷用火漆封好的密旨,双手捧起,递与庄公。庄公又如刚才一样做了一番,因是密旨,所以就只差没有听读圣旨了。庄公接过两道旨意,起身向使者逊谢,就欲留他证盟。那使者只道一声:“我有圣命在身,还要回去缴旨。郑公不必客气,请自便。”说罢翻身上马,与随从们一道走了。

        庄公又拱手向众人转了一圈,说道:“王命不可违,诸位还请稍等。等我看完密旨回来,我们再继续进行。”众人都道:“理当如此。”于是庄公留下武将,带着祭足三个文官入内去了。

        展开桓王密旨,庄公读道:“朕已经赐汝为盟主,代朕行征讨荆蛮之权。朕闻公欲讨许男,恐公不知:那许侯屡不进贡者,乃是朕念其国小力薄,私下免之。公乃大才,威名播于天下,可代朕讨伐蛮楚。楚平之后,定有厚赏。”庄公看罢皱眉道:“我欲伐许,他却要赦许。那荆楚远在南蛮,岂能说伐就伐?就算我要伐楚,也当在灭了许国之后。否则我大军远出,留下许国这个祸害,不定就与宋卫蔡三国结盟,图我后方。三位爱卿有何看法?”祭足禀道:“以臣之见,仍然先伐许。许平之后,再慢慢商议伐楚之事。但天子既有圣旨颁下,此事还需再计议一番。”庄公看向叔詹,叔詹不言。庄公又问鄃敬轩道:“老鄃以为如何?”鄃敬轩弯腰奏道:“若主公执意先伐许,微臣可想办法把密旨改一下。反正这是密旨,没有人知道。平许之后,主公再遵从天子旨意,和众诸侯共同伐楚。”庄公喜道:“寡人意正如此。那就按你的想法办。”祭足又道:“虽然如此,对外还是宣称天子让主公伐许之意。”庄公点头称是。

        众诸侯正等的不耐烦,忽见庄公由内而出。齐鲁二侯仰上去问道:“圣上对公宣的甚旨?搞得如此神秘!”庄公笑道:“也没有什么。虽然是密旨,于此时此地却可以稍微向各位透露一点。这密旨上说,那许男闻我等欲伐,派人去求过圣上,圣上恨其不朝不贡,却又不好拒绝,所以密令我加以征讨而已。时候不早,我们不说这个了,还是继续我们的订盟为是。”众人也不再问,就于队列中逐出楚使屈瑕,然后把庄公奉上祭台。

        庄公读那誓词,其中列数许男不朝不贡,着郑公与众诸侯奉王命以讨。众人不疑有他,一齐拱手道:“必如此,师出方为有名。我等谨遵盟主之命,奉命以供驱驰。”庄公大喜,便首先拿起祭台上的牛耳尖刀,破指滴血于酒鼎之中,随后齐鲁二侯与其它诸侯也都照样做了。庄公令祭酒叔詹手持一瓢,往各人的酒杯中斟满血酒,起誓道:“我等俱以盟主号令行事,先平许,后伐楚。如背此盟,神明不佑。”誓毕,都饮了血酒。然后就是参拜盟主,订下盟约。这一切都行完之后,郑庄公大排筵宴,以款诸侯。

        时来会盟的次日,众诸侯都来听命。庄公立于祭台之上,向众诸侯笑道:“本盟主奉天子之命,专行讨逆之权,先平许,后伐楚。目前伐许之事,除齐鲁二侯之外,不劳各位操心。各位务请记住今日之誓,在国中随时听命。”众人都齐声道:“愿遵盟主之命。”下令已毕,除齐僖公和鲁隐公之外,众诸侯都来请辞。庄公都一一温言欣慰,就令散去。这厢庄公又与齐鲁二侯安排伐许事宜,并约定本年七月末,在许地取齐。

        周桓王初闻郑庄公借王命伐宋,大怒,便欲号召众诸侯起兵讨伐。周公黑肩谏道:“郑侯如今国力强盛,谋臣武将极多,又兼与各诸侯国都有所勾连,势力之大,难以估算。圣上在盛怒之下,以现今王室的微薄之力讨之,如有不虞,则悔之晚矣。依臣之见,宋公亦不会坐而待毙。不若静观其变,若郑侯战败,再讨之不迟。”问计于虢公忌父,忌父也同意黑肩的意见。桓王只得从其言。

        不久,听得郑庄公又借王命伐邾,桓王怒气复炽,又要传檄各诸侯国伐郑。周公黑肩又谏道:“不说郑侯挟胜宋之锐势,此事更关系到齐国,且邾国此时已归齐国所有。圣上如伐郑,须连齐一起讨伐。先前一郑尚且难以征服,何况又添个强大的齐国?王上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桓王怒气填胸,但却无可奈何。又过一段时日,忽有许国大夫百里来朝向桓王求救,备言庄公在时来与齐鲁等国会盟,约期伐许之事。桓王见已无法禁止郑侯,但又想保全许国,于是便想出一个交换条件式的方法,先给他做个盟主,然后再让其伐楚,以竭其势,同时为许国辩护,让其把注意力转到伐楚之上。以桓王的本意,是想把这些用意都写在圣旨上。但虢公却奏道:“圣上不要忘了旨意中有‘私下’两个字。如果依圣上之意,都颁明诏,那么其它诸侯国也都会依许国之例生出不朝不贡之心,有事也来央求,如此下去,那可如何得了?”桓王情知自己这个天子在众诸侯的心目中早就不算什么,目前也只剩下这个年年受四方朝贡的权力了。所以他听了虢公之言,不由得悚然而惧,后悔不该听信许国的请求了。但自己既然已经答应百里的请求,那就不能不救。此时此刻,桓王陷于了两难的境地。如若救吧,那将会丢了自己手中仅有的这点可怜的权力,如若不救吧,又会失信于天下。无论救还是不救,结果都是一样。桓王十分惊惶,用眼茫然地看着周虢二公。黑肩皱眉思索片刻,献计道:“臣有一计,可为圣上分解此难。”桓王急问何计。黑肩奏道:“微臣以为可以把圣旨分为两道,一道明诏,一道密旨。证盟主之位,代伐楚之权,可以写在明诏上。而劝止郑侯伐许的内容,都写在密诏上。如此庶不失为两全之策。”桓王听罢大喜,遂按周公黑肩的建议办了,由是便出现了在时来会盟之时,郑庄公接到那一明一暗两道圣旨的一幕。

        百里从洛邑回国以后,许国国君知桓王答应劝止郑庄公讨伐,心中稍定。他再也想不到郑庄公竟敢使诈欺瞒当今天子,执意前来讨伐。他这一错误的想法让他没有做多少战略上的准备,加之许国实在过于弱小,所以后来齐鲁郑三国伐许之时,便没有耗费多少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