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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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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赘人人伦灭天伦 乱臣臣道犯君道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雍纠回府,见了其妻祭氏,终究是心虚,那脸色便异于常日。雍姞察颜观色,心下不禁起疑,便问道:“夫君今日上朝,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雍纠勉强保持镇定道:“经此连番征战,主公终于摆脱了宋国这个煞星。如今郑国四海升平,何来棘手之事?没有!”雍姞道:“夫君休要瞒我,我看你脸色不比寻常,便知今日朝中必无无事之理。我们夫妻虽非自愿,然自成婚以来,恩爱如初。古之先贤有云:夫妻同体。所以夫君遇事,无论大小,妾当共知。”雍纠被说的无话可答,只得说道:“君上欲使岳父往东郊安抚居民,我念父亲大人忠于国事,况又年事已高,便思要在东郊设宴为他上寿。余无他事矣。”雍姞疑道:“夫君要给父亲上寿,何必非郊外不可?”雍纠烦道:“此乃君命也,汝不必再问。”雍姞心中更加怀疑,却笑道:“吾虽非公侯之女,亦闻先君曾有命曰:‘妇人不得干政。’即是君命,那是你们爷儿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干。夫君天天耽于朝政,我们夫妻也许久没有在一起小酌了。我去吩咐厨房做些菜肴,我们夫妻二人痛饮一番如何?”雍纠见她不问,遂欢喜道:“如此甚好。你可快去!”雍姞出得外间,便叫来随侍之人吩咐道:“你去传我的话,令胞厨做几样精致的小菜,我要和老爷共饮。”侍女领命而去,雍姞仍旧入内,和雍纠道些闲话。

        片刻功夫,厨房便流水般送上宴席。雍纠见送上来的都是自己平时爱吃的菜肴,深感祭氏之贤,不由的兴致大发。雍姞趁势劝酒,雍纠也来者不拒。酒过三巡,雍纠便耳迷眼热。此时于灯下观看雍姞,那颜色越发添了上来。雍纠借色下酒,不觉大醉。

        雍姞让侍女将雍纠扶进内卧房,斥退左右,装成男声问道:“主公命你杀掉祭足,你却在这里饮酒,难道置君命于不顾乎?”雍纠在睡梦中糊涂答道:“此事关乎主公与我之命,雍纠何敢忘乎?”雍姞又问道:“那么君上又为何要杀祭足?”雍纠恨道:“祭足年纪愈老,权欲愈大。其自恃有立位之功,欺君罔上,不把主公放在眼里。吾不恨不能立除此贼,岂独君上欲杀之也。”说毕口中犹自喃喃呓语:“杀贼,杀贼……”。雍姞闻之,心惊不已。

        次日早起,祭氏谓雍纠道:“夫君欲杀我父的事,吾都已经知道了。”雍纠心慌道:“是谁告诉你的?绝无此事!”雍姞不悦道:“事已至此,夫君还想瞒我!这可是你昨日醉酒之后自己说的。此时还欲狡辩耶?”雍纠自悔酒后失言,谓其妻道:“设若真有此事,你会怎样?”雍姞道:“自古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我如今只唯夫君之命是从。”雍纠闻言,遂把与厉公合谋杀足之事尽告雍姞。雍姞说道:“你们的计划虽然妥当,但吾只恐我父行止未定耳。届时若我父不至,夫君又当如何?”雍纠挠头道:“咦,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事。如果至期汝父不至,那该如何办呢?”雍姞道:“妾倒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雍纠大喜道:“有何不可?汝若有计,请速讲来。事成之后,我代汝父之位,你也就跟着显贵了。”雍姞道:“夫君意欲明日行事,妾当于今日归省,就说你孝心可嘉,怂恿他去。”雍纠不信,再三试探其妻虚实。雍姞一再表明唯夫是从的决心,雍纠方才说道:“既如此,我准你去。为夫今天可就把性命交付给你了,你凡事须得三思而后行。”雍姞点头答应了。

        雍姞回到祭府,适值其父不在家。雍姞先见了母亲,问道:“父亲与夫君相比,二者谁亲?”祭夫人答曰:“都亲。”雍姞又问:“论二者之亲,哪个更甚?”祭夫人答道:“父甚于夫。”雍姞再问:“为何?”祭夫人遂道:“没有嫁出去的女子,夫无定而父有定。而已经嫁出去的女子,没有夫婿可以再嫁,但没有父亲,就不会再有一个亲生父亲了。夫妻合于人道,父女合于天道,人道又怎么能与天道相比?因此父亲比夫君更亲。”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雍姞听了母亲的话,恍然而悟,遂令左右退出,哭道:“古有‘忠孝两难全’之语,我只道那仅是对男人们说的,不意我一介女流,今日也碰上这种两难之事。吾今日为父亲之故,不能顾全我夫矣。”祭夫人惊道:“我儿何出此言?难道是女婿有对汝父不利之事!”雍姞遂把厉公与雍纠合谋害父一事悉数告知其母。祭夫人听罢大惊,急欲派人去寻祭足。雍姞含泪拜道:“女儿就此别过。若女儿有幸能再回到父母身边,定奉双亲以终老矣,誓不再嫁!”祭夫人忙道:“我儿不可再去。就算想去,也等你父亲回来再说。”雍姞道:“女儿借口怂恿我父去东郊,才得脱身来告。现今他在府中听信,我若不回,其心必疑。我还是先回去,请娘亲速速寻回父亲,赶紧商议一个万全之策。母亲珍重,女儿去了。”说罢叫来随从,登车回府。

        雍姞回府,雍纠接着,责怪他道:“你怎地去这许久?”雍姞陪笑道:“适值父亲不在家,我就与母亲多说了几句。再说夫君要办大事,何惜这点时间?”雍纠亦笑道:“正是,你可将你先前之言,告知夫人?”雍姞道:“你可真是!我是为什么事去的?我可是在母亲那里把你一顿好夸。”雍纠忽然拉下脸道:“然则你屏退从人,乃意欲将实情告知耶?”雍姞神色镇定,反问道:“你助君弑父,这是何等机密事?你难道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吗?再说了,我不想让未来的上卿夫人担上助夫弑父的罪名!”雍纠转怒为喜,诞着笑脸陪不是。雍姞佯装生气,摔手入内去了。

        祭夫人寻回丈夫,将女儿所述转告说:雍纠意欲如此如此。祭足道:“汝等不要再说有关这件事的话。我自能临机应变。”祭夫人又说及女儿的安全,意欲派人去接。祭足怒道:“你真糊涂!女儿临走之时说甚话来?在这种紧要关头,你这么一折腾,岂不是成心让那白眼狼起疑?若然如此,我们全家命皆不保,岂止于女儿哉?我素知吾女的能耐,不必去接,她亦能自保。”祭夫人不敢回话,只在府中焦心不已。

        当夜,祭足命晏海清率亲信虎卫把守宫门,令其从明日一早开始,任何人不得出入。又命家将公子阏率数百人伏于郊外人接应。至明日,祭足使心腹强鉏率勇士十数人,暗藏利刃贴身而行。

        祭足安排妥当,遂向东郊行来。雍纠于半路接着,寒喧道:“岳父大人为国操劳,一向辛苦。小婿见这郊外春色可娱,聊备薄酒以劳。”祭足肃容道:“吾乃郑之上卿,虽年事已高却不敢怠君之事。为国事奔走,乃礼之当然。贤婿客气了。”言语间两人来到一处凉棚之下,其间设有丰盛的宴席。雍纠就于席间满斟一大杯酒,跪献于祭足面前,满面含笑,口称:“为父亲大人上寿。祝我父长命百岁,岁岁无忧!”祭足假意搀扶,先用右手握住雍纠的手臂,左手接过酒杯,却不饮下,而是将酒杯倒倾。那酒浇在碎石之上,火星乱迸。祭足大声喝道:“匹夫何人,竟然敢帮着君上来谋害本相?左右还不给我动手!”强鉏与众勇士一拥而上,将雍纠就地按到,也不管他如何求饶,一刀斩之。祭足既杀雍纠,遂传令给公子阏,让其尽搜余党。厉公为助雍纠,原先在郊外伏有甲士,此时被公子阏尽数搜得,杀的落花流水。祭足又传令给晏海清,让其入宫去寻厉公。

        有从郊外死命逃回的雍纠余党,欲从宫门而入,却被晏海清的人拦住不放。几人遂向宫内大呼:“大事已败,雍纠大夫已经被祭贼杀了。贼兵倾刻即至,主公快走。”厉公闻言大惊,忖道:“事即已败,祭足必不容于我。”意欲从侧门而出,不期侧门也有人祭足的人把守。幸而厉公未雨绸缪,先就于宫下挖有地道,直透宫外。厉公遂钻入地道,止带二三随从出奔蔡国。蔡侯捐弃前嫌,待其甚厚。后来有人把雍纠泄谋于祭氏,以致祭足有所准备的事告知厉公。厉公遂叹道:“让妇人参与国家大事,雍纠死有余辜。我所托非人,致有此败。”自此每常以此为憾事。

        祭足带兵入宫,遍寻厉公不见,询问宫人,却道是从地道走了。祭足追之不及,乃聚群臣于朝堂之上,将自己忠心国事却被奸臣谋害一事如实告知。祭足交待事情完毕,便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日本相为探逆臣子突虚实,只身入宋,不期为宋公所劫持,遂导致旧君弃位逃亡。吾每忆及此事,均感无地自容矣。此皆老夫之过也。如今旧君在陈,当迎回为郑国之主。”原繁素来不喜子突篡位的行为,因此率先表示同意。高渠弥曾参与逐忽立突,此时见祭足欲为子忽复位,哪敢说一个不字?其余众臣,也都唯唯听命。祭足遂派大夫公父定叔前往陈国迎回郑昭公。末了祭足轻松向众臣说道:“先前主公弃位时,我曾立有誓言:此生不迎复主公,猪狗不如!如今我总算不失信于主公矣!”

        公父定叔持国书来到陈国,拜见陈侯,俱言祭相要复昭公之位。陈侯大喜,厚待定叔,就派人请子忽来见。同年七月,郑昭公归国。祭足拜倒尘埃,谢先前不能保护之罪。昭公虽不治罪,心中到底不爽,所以对待祭足也就不象先前那么优厚了。祭足心中不安,便每每称病不朝。

        高渠弥素来为昭公所不喜,近来又因有相逐一事,所以他比祭足更加不安。只因昭公碍于未能给祭足定罪,他为从犯,也就没有理由治他的罪,因此才勉强日日上朝。但他深恐会为昭公所害,这样终日提心吊胆的终非是个了局,便于暗中阴奍死士,并设法与被幽禁的公子亶往来,意图寻机杀掉子忽,立公子亶为君。此时郑国正值多事之秋,所以朝野上下,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阴谋。

        一日,高渠弥闻心腹来报,说公子亶于其府第乱叫乱嚷,非要将军亲去不可,否则便嚷出两人的计划。高渠弥闻言,慌忙于夜间来到子亶府中,面见子亶,向其说道:“公子乃是被软禁之人,先君在世时,就禁止朝臣私自来此。公子不按住性子,韬光隐晦以待时机,却为何口口声声非要见吾不可?”公子亶蓬头垢面,吃吃笑道:“我要是再不见将军,恐怕将军会忘了我的吧。”高渠弥拜道:“末将怎敢?末将曾经在与公子举事之时就说过:我与公子同乘一条船。”公子亶怒道:“一条船?如今你是官复原职,而我却在这方圆不足二里的府中囚禁着。三年多了,这里的每一根草,每一片树叶和每一块石头我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你可来看过我一回?是,你是经常派人来看我,还派人来与我商量夺位之计,可是我怕啊,一会是世子,一会是二公子,这会儿又是谁呀?你派人的这些人我能信吗?光说夺位夺位,你不来,我怎么知道如何去夺?咹!”高渠弥吓的磕头不已,求道:“我的爷,你说话小声一点行不行?你这样嚷出去,我们还有命吗?”子亶暴怒,抬脚踢飞面前一个花盆,大声骂道:“小声个屁,与其这样活受罪,老子还不如死了舒心。”高渠弥上前抱住公子亶,软语求道:“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你别再这样嚷了行吗?”子亶听到“母亲”二字,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了下来。他用双手捂住脸,哭道:“母亲,啊,可怜的母亲,你死的好惨!”高渠弥等他平静下来,遂道:“公子若明白母亲死的惨,就不应该象如今这样消极。你应该立志成为郑国之主,为你母亲不明不白的死去洗刷耻辱。”公子亶不做声,只是小声哭泣。高渠弥又道:“我的心腹都是可靠之人,你大可放心。我已经为公子在外打点一切,只等时机一到,我们就杀掉昭公,立你为君。公子可安心在此居守,等我消息。”公子亶的声音终于降了下来,说道:“等,还是等,我想知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若出不得这府,又怎么去夺位?”高渠弥小声说道:“公子出府之日,便是公子为君之时。”公子亶思忖高渠弥话中的意思,遂点点头,反过来催促高渠弥道:“将军快走吧,免得让人起疑。都是我不好,让你操心了。我听你的,一切都等你的消息。”高渠弥看了看子亶的脸色,见他完全平静下来,这才放心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