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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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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旧知拆墙请英主 新君借病罢权臣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曼青骑马来到相国府,把叔盈盈教给他的话复述一遍。祭足听罢大喜,可他又不相信曼青真能想到这一点,遂再三问之。曼青被问不过,只得把叔盈盈给招了出来。祭足叹道:“我等满朝文武,见识反不如一个小女子矣!小将军娶妻如此,福气不浅。”即刻派人通知在朝诸臣,俱都在朝堂上相见。

        祭足与曼青两人先到,原繁随后也到了,其它诸臣,也都陆续到来。原繁问祭足道:“老相国急招我等来此,想必是请君的事有答案了?”祭足笑道:“正是,不过还得请子衿将军稍待一待,片刻之后,真相自会大白。”等众臣都到齐了,祭足方清了清嗓子,说道:“振东将军已经想出‘囚’字之意,老夫听毕亦深以为然。现在就请小将军将这个字的意思向各位解释一下。若果诸位赞同,那么我们就按这个意思来办。”众臣听了,都拿眼看着曼青,等他发话。

        曼青听命,走上前来,面向众臣说道:“小将回去将‘囚’字仔细思考,遂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囚乃求也。公子是想求一个和他一样被囚的人来,才肯入朝为君。而这个被囚的人,便是前朝曾平息大规模民变而被先君庄公倚重的上大夫叔詹。这只是小将的浅见,不知道各位老大人认为是不是?”众臣将他这么一说,一个个跌足拍额,都叹:“哎呀呀,我等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大贤呢!就是这意思了,绝错不了。小将军智勇兼备,实乃郑国之福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夸得曼青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慌乱中说了一句不应该说的话,道:“末将也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众臣听罢大笑,曼青越发脸红脖子粗的。

        大家紧急商议一番,决定由原繁亲自去请叔詹,由祭足亲坐朝堂,处理边疆接连而来的告急文书,而曼青与晏海清则轮班率领虎卫军守卫三公子府,日夜不息。

        叔詹虽然避居颖谷,却无一日不关注朝庭大事。当他获悉公子亶与高渠弥被齐侯处死,遂叹道:“郑国又要经历一场暴风雨了。”红杏笑道:“若果然如老爷所言,妾只恐老爷又不得清静了!”叔詹点头拈须微笑,赞道:“知吾者,吾妻也。”两人语音未落,忽听童子来报:“当朝招讨大将军兼中大夫原繁前来求见。”叔詹一面笑向红杏:“这可不来了?”一面连叫快请。

        叔詹迎出大门,正迎头碰到原繁要往里进。叔詹要行跪礼,慌得原繁连忙扶起,自己却跪下拜道:“老相国令吾来时,要求子衿态度务必恭诚。子衿何敢劳先生拜焉?”叔詹亦连忙扶起子衿,笑道:“大将军言重了。子衿乃朝庭柱石之臣,位高权重,而吾乃一介布衣,参拜将军,乃礼数当然。”说毕又要下拜。原繁回拜不跌。红杏在旁见两人对拜不休,遂笑道:“你二人如此拜下去,还不拜到地老天荒?那朝中十万火急的事,又靠谁去处置?老爷还不请原将军入内奉茶呢!”原繁素闻颖考叔府中有三奇女:第一个便是颖老夫人,虽然出身贫寒却深明大义,培养出颖考叔这个稀世大才;第二个便是晏珠,这个女子得高人传授,天性孤傲,武艺高强,常会做出一些惊天地泣鬼神让人不可思议的事;第三个就是这个红杏,她可能是颖府中最不起眼的女人,但却是最有胆略才识的一个。就似智如叔詹者,也时常向她询问政事,其言无不切直。因此原繁哪敢怠慢?急忙朝红杏施了一礼,笑道:“嫂夫人说的甚是。是子衿错了!”红杏亦笑道:“论起你们两人与我家恩主的交情,那都算得上是兄弟了。因此你们称兄道弟最好,不必如此客气。还请子衿不嫌寒舍简陋,进来说话。”原繁连说“不敢”,方与叔詹联手进屋。

        两人落座,红杏亲自奉茶。原繁谢过接了,稍抿一口,便拱手向叔詹说道:“兄弟此来,是奉老相国之命前来请兄长出山的。”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纸,就欲在桌上展开。叔詹用鹅毛扇将原繁拦住,笑道:“子衿且慢,这张纸上只有一字。让兄弟我猜猜如何?”原繁奇道:“哦,我还没有打开,兄长怎么知道就一个字?不过兄长还真是猜对了。既然如此,就请兄台赐教,这纸上何字?”叔詹道:“必是一‘囚’字!”原繁惊道:“兄台怎知?”叔詹大笑道:“我与三公子神交久矣,岂有不知他心意之理?”说罢便将读书避祸一事讲给他听。原繁惊讶的张大了嘴,无话可答。叔詹又道:“这必是祭足惹出的事儿……”原繁急问:“兄台又何以得知是祭相要请三公子入朝的?”叔詹道:“祭足此人,乃是古今第一权臣。为了权位,他不惜处处迎合先君庄公口味,直至得到先君致死不逾的宠幸。故君昭公继位,他为独揽大权,不惜孤身犯险,深入宋国打探二公子消息。不料弄巧成拙,反被宋公所算。二公子即位之后,因为觉得处处掣肘,意欲同雍纠谋害祭足。不期被祭足发现,遂弄出杀婿逐主的丑事。可以说,闹出宋国索贿不休,与盟为敌及七国混战的局面,都与此人脱不了干系。而郑国正因为这一次使宋,弄成库府空虚的现状。如今子亶与高渠弥双双伏法,他不迎立旧君而欲扶立三公子,是怕旧君不容于他的缘故。可以说,此人不除,郑不得安!主公所以来请我者,也是防着他这一着。三公子真不愧是英明睿智之主也!”原繁道:“似如此怎处才好?”叔詹道:“主公既有此意,必有防犯之法。你我不必顾虑此事,只听主公的命令行事罢了。祭足已老,主公最多也只会把他的官爵扒去,不会将他怎么样的。”

        原繁听的额头上冒汗,遂问叔詹道:“兄台你若再猜中一件事,我才服你。”叔詹笑问:“何事,子衿不妨直言,让兄弟我猜上一猜。”原繁笑道:“你猜这次解出‘囚’字之意的是朝中哪个大臣?”叔詹呵呵一笑,道:“除了小婿之外,别无他人矣。”原繁愈发惊奇,问道:“这又何解?”叔詹道:“我还能猜出小婿必是从小女那里得出的解释。那个直肠子,他又怎能悟出这么高深的道理?”红杏撇了他一眼,心想你怎么在外人面前说女婿的不是?叔詹早已明白她的意思,笑向她道:“子衿并非外人,乃以后同朝为官,并肩做战的兄弟是矣。不过我们不说这些了,你快去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一早便轻装出发,投奔女婿去也。”红杏答应着准备去了,叔詹便又同原繁聊些朝政之事。

        却说众臣见原繁请来了叔詹,不禁大喜,都围上来见礼,说道:“好了好了,叔大夫来,必能请得公子为君……”,话未说完,众人都感觉不对。原来叔詹身后跟着上百名的民工。这些民工全都手拿榔头,身着短装,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众臣不禁都傻了眼,问叔詹道:“叔大夫,你这是何意?”叔詹不答,把手一招,那些民工吆喝一声,一齐向前砸的砸,敲的敲,把一座好好的公子府第,倾刻毁成一堆废墟。那些虎卫不知所措,都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这下别说是众臣,就祭足和曼青都惊呆了。原繁虽被叔詹提前告知过此举的意图,此刻看到这种出格的举动,也不禁在手心里为叔詹捏一把汗。

        祭足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冲向前去拦住众民工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公然砸破公子府,你们还要命不要了?”那些民工哪里认得他相国不相国的?只唯叔詹之命是从,遂一把把他推开,继续砸他的墙。祭足气的嘴唇发紫,指着叔詹说道:“我等费尽心思把你请来,原想你把公子请出为郑之主,好解除四方兵灾,你就这样来对待我们吗?”叔詹气定神闲,悠然从袖中甩出一物,遍示群臣,笑道:“各位先不要生气,你们看看这个字,是不是想请公子出来,唯有此举呢?”众臣观之,见那物乃为一纸,纸上大书“囚”字。众人不解,祭足却大喜道:“大夫真乃奇才也。囚内有人,公子虽将为君,亦人君也。大夫砸墙取人,公子必出矣。”众人这才明白叔詹的意思,尽皆拜伏道:“叔大夫英风不减当年,此乃社稷之福!”

        公子仪正在菜园浇地,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正欲使人去问,却忽见南墙上已然被砸出一个大洞。正自愕然,却见从墙洞中涌进来一群民工,先把大门砸的稀烂,然后又去砸墙。公子仪勃然大怒,喝道:“这是哪里来的一群工人,在本公子这里撒野?宫里的那些虎卫,难道都死绝了不成!”话音未落,就见叔詹领着众臣,一边将手中写着“囚”字的白纸撕掉,一边从尘雾中走到面前,跪下拜道:“请公子恕老臣冒犯之罪。请公子速随臣等入朝,抡掌国家权柄,安抚黎民,重兴社稷!”公子仪见叔詹亲来,转怒为喜,笑道:“还是叔爱卿知我心意。好,就冲你这股不减当年的英风,公子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众臣高呼千岁,将公子仪扶上銮驾,前呼后拥的朝议政宫而来。

        到了朝堂,君臣遂奉公子仪入座,就于座前行君臣之礼,山呼千岁。新君大赦天下,将叔詹和原繁官复原职,又封曼青为护国大将军,当朝中大夫。其余诸臣,俱都有升赏。次日,新君大会文武于朝堂之上,广泛向诸臣征求退敌之法,叔詹率先出班奏道:“郑国不缺兵将,所缺者,唯钱粮耳。臣意主公率先带头节衣缩食,臣等亦将自己及家人所有积蓄变卖成钱粮,以支前线军士浴血抗敌。主公可号召天下富户捐钱捐粮,另外也要明告天下,向百姓借粮以支军用。至于谁去京城或者谁去大陵,按振东将军先前所言即可。”新君奇道:即然筹钱粮,何以有穷富和捐借之分耶?”叔詹奏道:“让富人捐粮,是考验郑国贵族爱国之心的。若他们不支持前线,则郑国一旦被占领,他们安能坐享富贵?因此他们必捐,不用借。但百姓生活本就不富裕,如果再捐认钱粮,则他们的生活将会雪上加霜。因此臣让主公以国家的名义去借,百姓思想没有后顾之忧,一定踊跃借粮。”新君又问:“依爱卿所言,果可退敌兵乎?”叔詹道:“未必!”新君惊道:“似这般怎生才好?”叔詹答道:“臣请主公派遣使臣去齐国请求齐侯相助,以防栎城之敌。但臣只所以同意曼将军去助守大陵,乃是为防万一也。至于南方楚国,臣意让主公向楚王纳降,却借口郑国国库空虚,仅只给他个虚名而已,不用纳贡。”

        新君不敢相信,遂问:“那么楚王可愿同意?”叔詹道:“臣在颖谷访得两位贤才,一名堵叔,一名师叔。这两人任选其一,都可使楚。若楚王不允,臣也只好联合齐国,亲自率军与其一战了。”新君不悦道:“爱卿请齐则可,归降楚国却万万不能。你难道忘记了先君庄公被楚所败的耻辱了吗?”祭足连忙出班奏道:“臣同意叔大夫的意见。此举只是降齐,并不纳贡,因此对我国无害。主公须知郑国元气未复,利于速战而不能持久。倘若楚兵一旦攻来,战事便连绵不休,则郑国又何时得喘息之机?”原繁亦出班奏道:“臣意若想破囚,必先自囚;若想破敌,必先自破!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保全岌岌可危的郑国,臣敢请主公先受此一段委屈。”新君听毕,点头道:“子衿说的有理,寡人当一一听从。”于是分派下去,让原繁及曼青各率所部,立刻动身前往一线抵抗外敌。又从叔詹所请,招来堵叔和师叔二人入朝为官。师叔自告奋勇,请命往楚国纳降。新君大喜,当场写好降书,命师叔即刻动手前往楚国。其余诸事,新君亦全权委托叔詹处理。

        朝堂之上新君有意冷落祭足,这一点众臣都感觉到了。而祭足是个极聪明的人,又何得不知?因此便显得郁郁不安。同年九月,祭足忧郁成疾,却仍然扶病入朝,一日不缺。那新君勤于政务,每日上朝极早,下朝极晚。祭足一日捱不过一日,却不愿放弃手中的权位,苦苦支撑着不肯请假。朝臣见此,无不为之下泪。一日,新君又见祭足前来上朝,便道:“祭相年老多病,却不在家休养,还天天辛苦如此,何也?”祭足答道:“老臣虽然年老无用,却不敢怠职,还是愿用此残躯以报朝庭。”新君听毕,遂招手让祭足近前。等祭足脚步蹒跚的来到面前,新君便俯在他的耳边说道:“寡人只所以请老相国退隐,还不是为了成全你这点忠心?须知寡人待你之厚,非此一恩也!”祭足脑袋“嗡”的一声,连忙答道:“老臣知道应该如何办了,老臣这就申请辞退。”新君笑道:“也未必非得这样。寡人就赐你养病,你从此可不用来朝。寡人向你许诺:爱卿一天不死,相位一天不换!”祭足磕头谢恩,踯躅着步子出殿去了。众臣无人得知他二人说的什么话,但自此而后,祭足从未再上过朝。祭足于次年冬月忧愤而死。郑侯令厚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