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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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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寻访之路

书籍名:《大风秦楚》    作者:寄萍踪


        授衣夫人带着了哥哥,妇孺二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要去会稽郡找洗心玉。这本是不确定因素很大的事情,也许洗心玉根本就不在东越。但授衣夫人别无它法,她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要见见这个女子。她难以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事,一个长得和她姐姐一模一样的的女子。但她又有点犹豫迟疑,不知道这是不是值得她到会稽郡去?也许又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或是一场空忙——自己去了,洗心玉又不在。这反映在她的行程上,只要不是激战的地方,她都要住一段日子,以打听这样一个奇女子。但人海茫茫,如何可得?他们先是到了新安,当地人还在述说着项羽的残暴,坑杀二十余万秦卒的事情,听了令人发指。有人把他比作蚩尤,也有人说他是白起,不一而足。授衣夫人听了不免生出许多感慨,这可又是一个秦始皇,是个暴君。想到这,她就为天下苍生担忧。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后来就听到项羽火烧咸阳以及青城大长公主降楚的流言。她既为季姬担心又坚定了自己对项羽的看法。再后来就是项羽自封为西楚霸王,分封十八个王。再以后,就是诸侯又互相攻杀。秦皇朝已灭,而天下却更加混乱起来。

        项羽又是一个独夫民贼。

        一日,他们来到故魏大梁境地,正是项羽命萧县县公角进攻彭越的时候。几个月前,彭越接受了齐王田荣的将军印反楚,结果萧公角战败。现在正是彭越军漫山遍野的掩杀,楚军四散奔逃之时,授衣夫人带着了哥哥进入了这一险境。当他们遇到一群群逃命的难民和溃散的楚军时,他们一老一少赶快躲避,却被随后而至的齐军追到。齐军一样劫掠,抓人,年青点的,女人,见人就抢。一骑卒见了了哥哥,一弯腰,抓来横在马背上,了哥哥挣扎着,早已被劫掠了去。

        授衣夫人无可奈何,慌忙中伏在一片苇草丛中,躲过了这一阵兵乱。稍俟静寂,才慌忙出来寻找了哥哥,但那里还寻找得着?“了哥哥,了哥哥!”她拉长嗓子叫了好半天,一点回响也没有。颓然瘫坐在地上,真是欲哭无泪,那情景要多悲惨有多悲惨。真是宁为太平犬,不为离乱人。那西天的落日仿佛都知道她的心情似的,不忍看到她的悲伤,而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了哥哥对授衣夫人是多么重要,她把他当亲孙子一样看待。在这样的乱世,人与人之间全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人们普遍生活在一种冷漠坚硬的外壳下,而变得异常生冷无情。所以在这样的岁月里,人们又想要温情,又不敢有温情。一旦有一个能融入到自己感情中去的人,就显得对此温情比对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便有了更深一层的体贴。

        “了哥哥!”授衣夫人喃喃地低语了几句,忍不住悲伤起来。从此,了哥哥就不知去了哪里?犹如一片秋叶,被一阵寒风吹起,成千上万纷纷扬扬,撒满在山阶上,没人知道你所知道的那一片飘到了哪里?是的,没人知道,也没人寻觅得着,它在它应该在的地方,你寻觅不着。你为他担心,你为他心焦,也许,他却过得很好,当然你不会相信。也许,他已掉入了沟渠,陷入泥淖,这似乎是绝对的,生于乱世的人,还能希望有什么好命?而你却再也管不着了。

        在梁地,她又住了一段日子,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已老了,显得特别无力。她开始朝南,却再一次遭遇楚军,差一点被杀。这是一支什么楚军?这是项羽亲自率领的攻齐大军。

        项羽有两个心腹大患,一是汉王刘邦,他已灭了三秦,占领了关中。一是齐王田荣,田荣杀了项羽立的齐王田都而自立为齐王。项羽在决定攻汉还是攻齐前犯了难,亚父范增极力劝他攻汉。他回到寝宫,看到季姬,他非常敬重这个盖世奇女子,当然只在心里,就把亚父范增的话说给季姬听,问她有什么看法?

        季姬不响。

        虞姬说:“妹妹,大王问你话呢?”

        “我说过了,我只侍候姐姐,不过问国事。再说,我又没降楚!”

        “你也说说,亚父的主意到底好不好?只说你自己的看法,大王也只是参考参考,也未必会用。”

        季姬违拗不过虞姬,想了想,说:“亚父的决定绝对正确。”

        项羽遂下定决心,率军西巡击汉。派项襄、项佗、季布以拒齐。就在这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使原本该西进的项羽改变了主意。

        一件什么样的事呢?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就是依梅庭背楚降汉了。本来一个不大的大莫敖依梅庭的出逃,应该不会引起项羽的在意,这件事至所以引起了项羽的震怒,是因为季姬。

        季姬不肯降楚,但时人都说她降了楚。在反抗秦皇朝的斗争中,依梅庭先是投了彭越军,后又归了项羽。依梅庭本就是一个极具才华且有心机的人,得知青城公主成了虞姬的妹妹,原本他对季姬的爱慕又没有消失,就去见了季姬。二人相见自然是季姬的愤怒和责骂,但男女之间的恩怨又如何能以一个“怨”字了得?当虞姬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后,又从中极力撮合。虞姬也欣赏依梅庭,依梅庭这样风度翩翩的奇美男子,哪个女子见了不欣赏?依梅庭得了虞姬的帮助,常来看望季姬。他当然想以季姬为进身之阶,不过,他也爱着季姬。正是有了季姬,他才得到了项羽的注意。在项羽封王东归时,他曾极力劝说项王为关中王,认为关中沃野千里,八百里秦川是帝王之基。并劝说项王剿灭刘邦,他和亚父范增的见解颇一致,认为刘邦才是项王的最大祸患。没想到项羽乃是一个刚愎自用之人,不屑于这样的阴谋阳谋,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令他十分失望。审时度势,他看清了项羽的必然失败。他不可能去追随一个必然失败的人,那就不是依梅庭的作风了。他和季姬同在一军中,季姬也没有对他怨恨太久,只是季姬看透了他,季姬只把他当作一般的故人来看待。且季姬身在楚营,心中也很苦闷。她和虞姬的关系并不融洽,尤其是二人对项羽的感觉,虞姬是倾心敬慕着自己的夫君,对他所做的一切,都认为没有错。季姬则看到了项羽的率性和残暴,只是她已说了自己不降楚,当着项羽的面,她什么也不说。但姐妹二人在一起时,她就会劝虞姬劝劝项羽,叫他要有君王的器度,放目高远,别那样率性而为,更别那样暴戾。姐妹俩就产生了分岐,以致会争吵起来。虞姬说不过季姬,到了最后,就使出杀手锏来:“你不是说过不降楚吗?”就这一句话,差点没把季姬戗死,姐妹俩就打起冷战来。这令季姬伤心。

        “到底不是亲姐妹。”她想。

        “他们男人的事,我们就别管。”虞姬看见她伤心,又反过来劝她。她本就是一个善良的女人,知道季姬是为她好。

        “姐姐,你怎么这样糊涂,这可是事关你夫君的江山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有机会,我告诉他就是了。”虞姬敷衍她。

        这更冷了季姬的心。

        依梅庭知道追随项羽没有出路,决定降汉。但他依然爱着季姬,又知道她是一个不凡的女子,奇货可居,她不会看不到项羽的必然失败,所以他要劝说季姬和他一道出走。这一是为季姬作想,二也是为他自己。这样,既可以化解了季姬对他的怨恨,又可以以季姬当作自己的进身之阶。他来看望季姬,没有谁阻拦,也没有谁来提防,谁都知道他和季姬的关系。他来看季姬,虞姬和所有的人还会知趣的避开。

        当季姬明了他的来意后,本来对他有所缓解的鄙视又升起来了,她既感凄凉又感到自己竟会受到这样一个小人的欺辱,而憎恨起自己来。

        “真没想到,你依然善变如此,我还以为你改了呢。”季姬冷言夹唇枪地讥刺道。

        依梅庭羞得一脸绯红:“都什么时候了,公主,”他依然叫她公主,“可别意气用事。”

        “你所言不假,可我这个人,就是做不来!”

        “公主何必执着于愚腐,识时务者为俊杰。别人看不透,就不去说了,公主明明看得一清二楚,却要固守陈腐之见——愚义愚节。更何况,公主又从来没降过楚,又何来背楚之说?等到项羽一亡,玉石俱焚,樗梓不分,我真为公主叹。”

        “你就不怕死吗?”

        “这我倒不担心。”这一点,依梅庭有自信,他太了解季姬了。

        “你怎么做,我不管;可我季姬,决不做背信弃义之事!”

        “公主……。”依梅庭如何会死心。

        “姐!”季姬叫了起来,分明是遂客。随即丢下一句话,“你就好之为之吧。记住,今后,你可别碰上了我,到时,我的剑,是不认人的!”

        虞姬听到季姬叫,走了进来。见二人又不欢而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季姬,你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她责备道。

        “梅庭,你已错了一次,就不可以让着我妹妹一点?”她又责备起依梅庭来。

        依梅庭如何敢应?“喏喏”连声地退了出去。

        他又来过几次,但都被季姬斥退。他知道此事不能再拖延,虞姬好蒙骗,可虞姬手下的侍婢哪一个不是精明强干的人?只得狠了狠心,逃了。

        依梅庭一出逃,这几天一系列的事情,就全明明白白了。人们把这告诉了项羽,项羽真是暴跳如雷,一下子冲进虞姬的寝宫,指着季姬就骂:

        “是不是你的主意?你来此想干什么?”

        “大王,什么事?惹你生这么大的气?”虞姬看项羽如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问她?”

        “季姬,怎么回事?”虞姬仍不明白,她着急地问。

        “我说过,我不降楚,我也决不管你们的事。”季姬平静地回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真是急死人了!”

        “依梅庭跑了!”

        “啊!”虞姬吃了一惊,真的惊呆了,她真没想到。联想到这几天依梅庭频繁地与季姬接触,季姬肯定是知道这一切的,但她却什么也没说。

        “也许她不知道呢?”虞姬还存在着幻想。

        “不,我都知道。”季姬并不回避。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妹妹!”

        “可我没走,他是他,我是我,我没走!”季姬大声抗辨道。

        这使虞姬很难堪。

        “姐姐,我又惹你伤心了,小妹愿去死。”

        “不!”虞姬吃了一惊,“这又不关你的事,他是他,你是你。他来,是找你?”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会这样做吗?”

        正是出了这样一件事,项羽再也听不得季姬一句话,再就是此日张良遣书一封来与项羽,说:“齐赵合并在一起欲灭楚。”项羽遂改变了西进的打算,率大军北上攻齐。

        授衣夫人就落到了他的军队中,千钧一发之际,授衣夫人说出自己是季姬的阿母,才捡到了一条命,遂被送到项羽的营帐中来。

        几年不见,授衣夫人不仅苍老了许多,而且精力大不如前。季姬正在艰难之际,见到庶母,这可是她唯一的亲人,不由得悲喜交集。

        授衣夫人一把抓住颇有些丧气的季姬,知道这一段日子,季姬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她摸着她,看着她,不知是喜还是悲?

        季姬强作欢颜:“阿母如何到了这里?怎么身边也没有一个人?”

        季姬成熟了,已经懂得关心人了。

        授衣夫人就很伤心。

        “你找到了洗姑娘吗?”季姬知道这是阿母现在唯一的愿望。

        “一言难尽。”授衣夫人将自己这一段岁月说与季姬听。

        “阿母为什么非要去找洗姑娘呢?”季姬想不通。她也将自己这些年来的变故,一一说与授衣夫人听。

        “你说说洗姑娘什么样子?”授衣夫人听到季姬怎样与洗心玉相见,怎样将她救出一节时,对洗心玉的模样依然十分关心。

        “你看看我呀!”季姬笑了说,“丛驺就是看我长得和她有些象,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她们都说我和她长得有几分象呢,只是她更纤弱一点,可她比我漂亮。”

        “你就不要再去找她了,免得一路奔波?”

        “不,我一定要见见这个女子。”授衣夫人坚定地说,这引起了季姬的好奇。

        “有这个必要吗?”

        “说不上,但我很想见见她。”

        “为什么?”

        “不知道。”

        季姬见劝不回授衣夫人,想起洗心玉当年曾经对她说过,她要去会稽郡的钱唐去找依梅庭。当时,她告诉她,依梅庭已不在钱唐了,并叫洗心玉别去找他。但洗心玉还是坚持要东行,她是在逃命,想找一个栖身之地。又是依梅庭,想到这个名字,季姬的心中就有一丝憎恨。她本想从此以后永不再提起这个名字。现在既然阿母一定要去找洗心玉(她也不想让阿母呆在楚营),又劝不回,只得将洗心玉这话告诉她。

        “是吗?”授衣夫人一听,正和了哥哥所说的一样,这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但季姬很担心,她说:“可依梅庭早就不在钱唐了。”

        授衣夫人听她说得这么肯定,知道她知道依梅庭如今在哪里?“你知道?”她问。

        “都是那依梅庭害了她。”虞姬见说到依梅庭,插*一句话来。

        “怎么回事?”授衣夫人不知事出有因。

        季姬见虞姬正要开口,忙说:“没事,没事,你就别问了。”

        “这怎么能不问,他敢欺负你?”

        “那……小梅君背叛了大王,降汉去了,惹得大王大怒,这不……”

        “季姬不会有事吧?”

        “有我呢,夫人,季姬可是我妹妹。”

        “真的吗?那夫人请受老妇一拜。”

        “这可使不得,你是季姬的阿母,不就是我的阿母吗?”虞姬一把扶住授衣夫人。

        当授衣夫人得知季姬的处境时,犹豫在离开还是不离开之间。

        “阿母既然一定要去见洗心玉,女儿就不阻拦了。倘若阿母真的见到了洗姑娘,就说季姬一直在想着她。”季姬自从救出洗心玉之后,常会想起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洗心玉是那么温和亲切,她在她身边很自在。她常觉得,洗心玉就象她的姐姐一样,她就这样说与授衣夫人听。

        “是吗?难道真会这样!”授衣夫人大吃一惊。

        “夫人为什么非要找到洗心玉呢?”虞姬听到这里,也颇感好奇。

        “不知道!”授衣夫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到洗心玉?

        第二天,授衣夫人终于要南下了,虞姬为她准备了一辆(车并)车,和季姬一道送她出了辕门。季姬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悲痛,她真舍不得授衣夫人离开她,但军队正在北上,她也无法留住她。二人都知道,这一别,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

        季姬站在辕门旁,一直目送着授衣夫人那小小的车驾一直消失在天边。

        泪水早已溢满了她的眼眶。

        这一切,虞姬都看在眼里,她紧紧地抱着季姬,紧紧地紧紧地抱住。